唐游川看着江棠头上包着一条毛巾,一脸急切,视线扫到江棠身上的衣着,黢黑的眸底一闪而过一抹愕然,瞬间又归复于平静,沉声问:“你要去哪里?”
江棠刚洗完澡,原本是准备吹干头发就睡觉了,所以内里是空着的,偏偏今天穿了一套藕粉色的睡衣,绸缎滑面的亲肤料子,什么都一目了然,偏偏她自己根本就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满脑子都是姜涵。
“姜涵在医院楼顶闹自杀,我得过去一趟。”江棠也是看见唐游川才记起他是姜涵表哥这事儿,她边说边往门口的方向走,唐游川出声叫住她,“等一下。”
江棠狐疑地侧身扭头看向唐游川,“要一起过去吗?”
大概是不形于色这项技能从小到大伴随着他,所以即便听到“自杀”二字,对象还是自己的亲表妹,他仍旧一副泰山崩于而不行于色,英俊淡漠的面孔仍旧维持着惯有的平静,唯有眉间的褶皱轻轻蹙紧,沉着出声,说的却是与姜涵毫不相干的内容:“你准备这副样子去医院?”
江棠闻言愣怔住,目光随着唐游川的视线垂下往自己身上看去,这才后知后觉发现是个什么状况,手臂本能地环抱在胸前,同时迅速转身,急急忙忙地跑到衣架前把外套拽下来,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提着衣链“嗤啦”一下穿好。
对姜涵的担忧焦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尴尬冲淡了许多,她窘着脸地站在原地,手脚无处安放,只觉得身上的血液全一股脑地往脸上汹涌奔腾,从脖子到耳根再到白皙的脸蛋顷刻间嫣红一片,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唐游川真挺佩服江棠这个反应速度,一般人都会下意识往房间跑回去,她竟然还记着一旁衣架上有外套,睨着她满脸通红的模样,心底好笑,沉声道,“上去把衣服换了,我开车跟你一块过去。”
江棠闻言倏地皱眉,“还换什么衣服,得抓紧时间过去!”说罢也不管唐游川,直接走到玄关上套鞋子。
江棠不算丰腴,充其量到B,外套挺厚实,这么穿着,也看不出什么来,但唐游川看着她的眼神多少有点儿复杂,心底也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最终什么也没说,搁下手里的矿泉水,从衣架上捞起外套来到玄关。
江棠已经打开门,唐游川长臂一伸,将江棠头上的毛巾给拽了下来,湿哒哒的黑发凌乱落下,遮住了江棠的视线,江棠伸手去拨,耳边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哪儿来的潜逃犯暴露的行踪要逃亡。”
江棠:“……”
两人搭乘电梯下了楼,唐游川今晚是卫昊送回来的,车被卫昊开走了,所以开的是他送江棠的那辆,他开车,江棠坐在副驾驶上。
车开出云锦华苑大门时,值班室的保安大叔认出车,低头对着驾驶座的窗户说:“江医生……”
要去医院吗几个字儿在瞧见驾驶座上的唐游川时没了声,震惊错愕地傻住了,唐游川冷着俊脸,薄唇抿成一道直线,声音压得又沉又冷,“开门。”命令式的语气。
江棠扭头看着保安大叔吓懵的脸,微笑着说,“叔,我赶着去医院呢,麻烦你开个门。”
保安大叔猛地回魂,连声哦哦哦,按下遥控放行,唐游川一脚油门踩了出去,车身刮带起的寒风,扑了保安大叔一脸。
“哎哟,你杵外头不冷么?赶紧进来!”保安亭里的人朝保安大叔嚷了一嗓子,他哆嗦了一下,转身躲回屋里,有些困惑地问自己的同事,“哎,江医生是交了男朋友了?”
同事蒙了蒙,慢半拍才知道他说的是江棠,嘿地笑了一声,没好气啐声道,“老李,你行了吧,人家江医生不说长得漂亮,能住得起咱们小区也绝对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就你还想着给人家介绍呢,人家能看得上吗?”
老李吹鼻子瞪眼,“就你懂是吧?我就那么提一嘴,还真能给她介绍不成?”
“那你管人家有没有男朋友,又不是你女儿。”
“我是觉得江医生人好,关心一句怎么了?她帮过我,我这是记着她的恩!”
老李有一回酷夏中暑倒在大门边上,正好遇到了休假的江棠,江棠做了临时处理之后送他去了医院,不但给他缴费,还等到他家里人来才走,老李一直惦记着这点恩情,对江棠便多留意了几分。
这一直独来独往的女孩儿,突然跟个黑煞脸的男人在一起,他难免会多想,虽说那男人长得俊,但气场着实骇人,谁知道会不会欺负江棠呢,而且他在这小区当保安久了,经常会听到一些有钱人家不太好的传闻,他不想自己喜欢的女孩儿不好,人之常情。
老李想了想,又说了一声,“刚那个男人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人。”
旁边的同事乐出声,“但一定是有钱的男人。”
……
唐游川开车技术不错,速度虽然快,但仍旧平稳,当然,也有车和平整的马路以及车流少的缘故。
两人无话,车内阒静,唯有车轮子压过马路的微响,和间或来往车辆飞驰而过的回响,不算逼仄的车厢空间里,偏偏因为驾驶座上的男人身上散发的气场,在沉寂的氛围莫名让人感到压抑。
他的存在感过于强烈,江棠做不到无视,但心里藏着事儿,心情沉重得不想说话也不知该说什么,唯有侧着头,目光望着车窗外的夜色,刻意忽略身旁的人。
医院那头已经乱成一团,值班医生也来不及跟江棠细说,只告诉江棠姜涵跑到了医院楼顶闹自杀,这会儿有医生正在劝着,担心小姑娘真想不开纵身一跃,医院那边已经打了救援电话,也通知了姜涵的家长。
江棠的心像是挂在悬崖上挂空悬着,下方是深不见底黑,很不安,脑海里情不自禁地想脑补姜涵在楼顶上的状况,越想越惶恐不安,四肢有些泛凉,搭在腿上的双手揪着裤子攥成拳。
唐游川看似目不斜视,眼角的余光却落在江棠的身上,昏黄的路灯忽明忽暗透过玻璃车窗投在她的脸上,使得她素净却精致的五官惝恍迷离。
“平时接到医院的电话,你都是这样子跑过去的?”
男人低沉的嗓音突然打破了沉默,江棠从恍惚里回魂,轻眨着眼睫半晌才顿悟明白唐游川的话,搭在腿上的双手不经意地扯了扯外套,总有种他的眼睛是透视的错觉,即便身上穿着衣服,也莫名没有安全感,她耳根微微发烫,低声道,“不会。”
即便是夜里突然接到急诊手术呼叫,她也不至于衣衫不整就往外面跑,但手术有人在做应急处理,而且手术有术前准备,她不至于连换个衣服的时间都没,与现在姜涵闹自杀的情况不同,没人可以把控得住现场的状况,完全是处于失控脱轨的状态。
唐游川眼皮挑了一下,不愠不火道,“我以为这是你的爱好。”
“……”神经病!
稍稍一顿,江棠转过脸看他,转移了话题,“你不担心姜涵?”
唐游川不答反问,“你为什么那么担心她?”
他的声音很平淡,辨不清情绪,但江棠的脑筋拐了十八个弯,捋出了他可能隐藏的意思,稍微一默,继而轻声说道,“她是我的患者,我自然会担心。”
唐游川又问:“你患者这么多,你每个都这么拼命?”
“我是医生,到我手里的患者,我当然都希望他们好好的,没有哪个医生会希望患者死的。”
话音落下之后,车厢又是一阵尴尬的静谧。
过了会儿,唐游川突然说了句:“她若铁了心要死,都不用等我们赶到医院就跳下去了。”
江棠正在思考着,听到他的话,心口蓦地阵阵泛凉,因为他的话过于冷血,别说姜涵还是他亲表妹,即便是个不相干的外人,听到闹自杀,多少也会有些情绪,那毕竟是一条人命,若非真活不下去了,又有谁愿意那样要死要活呢?
江棠抿着唇,一时无言,唐游川却仿佛看穿了她的内心,寡淡的口吻裹着淡淡的讥嘲出声道,“成天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每天都有那么多人死,你操心得了几个?你只是一个医生,别把自己当救世主了。”
唐游川的话也没错,天底下这么大,每天都有人死去,生病,意外,自杀或者被他人谋害,各种方式,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往伟大点儿说是个救死扶伤的医生,确实能挽救人的性命,但不可能拯救所有人,道理她都懂,但听他这么说,仍旧感到不舒服。
虽然不舒服,却也没有生气,江棠盯着男人帅气的侧脸,沉默了数秒,忍不住低声问:“你到底是要安慰我还是要损我?”
话是像安慰,但那语气怎么听着都像在损人。
唐游川慢悠悠地侧了下头,一双深邃好看的眼眼瞥了她一眼,须臾,低沉的嗓音带着几分轻嘲不咸不淡地说了句:“真不愧是被天蓬元帅吻过的脑子。”
江棠唇角抽搐:“……”
果然是她自作多情,这男人若是会安慰人,她江棠的名字倒过来写!
啧!他这嘴巴应该是不只是被女巫亲吻过那么简单,是啃烂了!当然,这话她没敢说出口,毕竟刚被他要挟完呢,万一他真不做人对她动手,吃亏的是她。
两人赶到医院的时候,原该安静的医院大楼灯火通明,吵吵闹闹一片,这样的冷天里,底下围了好几圈人,穿着病号服的患者或患者家属,还有隔壁一些商店的群众,夜幕昏暗的环境一眼望去,乌泱泱一片。
消防队救援人员已经到了,姜涵没选择医院的正门的方位,而是在楼的右侧,那儿拉起了警告线,地上支起了缓冲垫,然而地面到楼顶,十几层楼的距离,人若跳下来,缓冲垫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楼顶上的姜涵吸住了目光,没有人注意到江棠和唐游川一起出现在医院,江棠领着唐游川搭乘电梯上楼,上楼顶还得怕安全楼梯,安全出口那儿也站了不少看热闹的人,门口拉起了警告线禁止人通过。
江棠走过去,被拦了下来,“你不能过来!”说话的男人声音大而洪亮,听着像是生气了,略唬人。
江棠有些被吓到,却也能理解,微笑着说:“你好,我是楼上那女孩儿的主治医生,这位是她的表哥,麻烦你让我们过去。”
男人眼神狐疑,正好江棠的手机响起,接起,同事的急躁的声音传来,“江医生,你还要多久到?”
江棠说:“我被拦在楼梯口这边上不去。”
“你等着,我下来!”
不多时,楼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很快出现在眼前,“同志你好,这位是我们医院的医生,那女孩儿是她的患者,麻烦你让她过来。”
男人这才让人通行。
江棠跟着男医生并肩往楼上走,低声询问情况,“她怎么样了?”
“一直在哭,情绪也不稳定,大家都不敢靠近,就怕刺激到她,只能劝着。”
“她爸妈到了吗?”
“还没呢。”男医生不了解姜涵的情况,随口说了句,“着父母也是的,孩子病了住院都不见踪影,就请个护理过来算怎么回事儿?钱能比孩子的身体重要?”
江棠也没法跟他解释太多,所以没接他的话,从她接到电话到现在,经过故去半个多小时了,姜涵既然还没事,要么是她并没有真的想寻死,要么就是在等她爸妈。
走到楼顶的门口忽而停住脚步,江棠让男医生先进去,随即转身看着一直保持沉默的唐游川,表情严肃道,“唐先生,你在这儿等着别过去。”
唐游川看着她,默了片刻,两片薄唇一掀,沉声道,“你什么意思?”
江棠沉了口气,迎上他温漠的目光,“姜涵怕你,你过去可能会吓着她,或刺激到她。”
江棠把话说得十分委婉含蓄,其实她想说就你这嘴巴,待会儿要瞧不惯一个不爽直接张嘴就来一句你有种就跳,姜涵就不想跳没准儿也要被他刺激到跳下去,毕竟有病房的前车之鉴,江棠对他真信任不过。
江棠话刚落下,唐游川的脸色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如同这黑漆漆的冷夜,森然可怖,不等他发脾气,江棠又赶紧软着声音说:“待会儿姜涵的爸妈到了还需要你帮忙劝一下他们,我怕他们情绪太激动,我拦不住,姜涵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故意等他们,所以他们来了也暂时不能让他们过去,这事儿还得麻烦你呢。”
唐游川的脸色并没有缓和,却也没有变得更坏,他半垂着眼盯着江棠的脸,须臾,悠悠地哼了声,“你觉得凭你就能搞定?”
江棠摇头,“不知道。”大学时期她虽然选修过心理学,但心理学远比她的专业更难,毕竟人心的复杂程度不能以科学来计算,现在面对姜涵,她也没多少自信心,只能量力而为,“但我会尽力。”
起码我不会像你,嘴巴一张分分钟能气死人。
这一句江棠只敢埋在心底。
江棠想了想,又出声补充:“若是姜涵真有个什么万一,奶奶知道肯定也会不好过,就算你不在乎姜涵,也考虑下奶奶的感受,那是她的亲外孙女,老人家很可能接受不了这种打击。”
这儿的楼梯道里只有一个灯泡,而且灯泡许久没换,玻璃外罩蒙着厚重的灰尘,让本就偏暗的光线愈发昏暗,像破落老房子里的灯,虽然有亮度,却映得环境略瘆人,唐游川深邃立体的五官镀着一层微光,观影交错着,模糊了他的表情,但那墨染的黑瞳却莫名令人发憷。
一阵静默之后,唐游川才沉声道,“还不进去等着我请你?”
江棠有些无语,但不跟他计较,反正这人就是不能好好说话的,她看着他不辨喜怒的俊脸,低低声道,“那我先过去了。”
唐游川没说话,目光幽幽盯着江棠背过身,穿过了那矮小的门口,半阖着眼帘,习惯性地伸手往裤袋里摸烟,摸了个空,眉头皱了皱。
楼顶的风很大,江棠刚踏出去,冷风从脖子和腿上迅速灌进皮肤,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楼顶上除了营救的消防员,院长副院长主任等等领导都来了,看得出来他们都来得急,毕竟身上都有几分狼狈,或跟她一样穿着睡衣套着外套,或是穿着拖鞋,这个点没上班的都在家差不多睡觉了,结果一个患者闹自杀的消息吓得他们都来不及顾及形象问题便跑了出来。
院长他们看到江棠,对她招手,“小江啊,你来了,赶紧的,她是你患者,应该会愿意听你说话,你快劝劝她。”
楼顶本来没灯,但城市明亮,夜幕下的视线依稀可见,而赶来营救规劝的人也带了手电筒,周围的环境便更清晰了些,江棠的视线徐徐落到站在栏杆外的姜涵身上。
栏杆外面还有一圈围基,挺宽的,但那毕竟是对外悬空的,人站上去十分危险,姜涵是面朝里站着,双手紧紧抓着栏杆,单薄的病号服套在她削瘦的身上,被风吹得鼓起来,好像能听见猎猎的风声,而她那脆弱身躯,仿佛随时会被刮飞出去。
消防员声音温柔地跟她说着话,劝她别冲动,她没说话,只是低声哭着。
江棠看不清姜涵脸上的表情,也不知道她站在那种地方到底怕不怕,但耳朵里回荡的哭声,莫名让她感到胸口窒息。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