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不只是叶诤,与他一起出现的还有楚稷。
他清冷傲寒地站在那里,一如既往的目空一切。 但是,作为正面与楚稷交锋的那人,杨志源从他身感受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对于直觉不错的他来说,看起来傲慢的楚稷,像是一座深不可测的冰山,蛰伏在深海之下的幽暗那部分,让他也不禁有些心惊肉跳。
“那我先出去了。”
叶诤竟然果断地转身离开,把主场留给了楚稷。
杨志源有些震惊,他之前以为叶诤对楚稷的步步后退,无非是不受宠皇子,对被陛下贵妃宠爱的权臣之子的忍让。
但是现在看来,叶诤对楚稷的并非是忍让,而是信任之下的退步。 杨志源神情复杂地看着楚稷:“没想到世子一直以来竟然深藏不漏!听说,当日出现在华方山的兵马,也是世子带来的?果真……有乃父风范。”
楚稷把玩着香囊球,看也不看他:
“兔死狗烹,你堂堂一州刺史,还真是被人利用得彻底。”
杨志源冷笑:“我算什么刺史?一个连实权都被世族架空的刺史也算刺史吗?楚世子,要是你今天也是来说那些老生常谈的,大可不必。我早说过了,没有桃娘,我背后也没有其他人。现在我都已经落得这个地步,要杀要剐随你们便。”
“穆彻。”楚稷径直点破这个名字。 杨志源微微一怔,他没想到叶诤楚稷竟然这么快把穆彻的名字都查出来了!
但他表面没露出半点破绽,次叶诤的连连逼问,是挑了他猝不及防的时候。而现在,杨志源已经有了警惕心,又怎么会轻易落入楚稷的圈套呢?
于是,他侧着头,适当地表示出疑惑。
楚稷不意外他的反应,香囊球停止转动,他的目光落在杨志源脸:“你觉得,穆彻是一个怎样的人。”
杨志源装作被气笑了:“世子大费周折,是为了问我对一个毫不相关的人的看法?” 楚稷不急不忙,嘴角徐徐扬。
“那我来说说我对他的想法吧。”他声音如流水静淌,同时也渗着刺骨的凉意,“冷血,深沉,自私,利益至,不择手段。”
杨志源沉默不言,但他也佩服楚稷,短短时间竟然看破了他生死关头才看破的东西,可笑地以为穆彻不至于毫无底线,然后被狠狠打了一巴掌。
楚稷自顾自继续道:“你知道,为什么我会有这个评价吗?因为……我看到你腹部的刀伤。”
杨志源无声掐住掌心。 楚稷轻呵了一声:“这个刀伤是在华方山之后留下的,我也可推断出当时情形——你自以为和穆彻有了合作,里外夹击,天衣无缝。但是穆彻却打着让你一并葬送在华方山,顺便背着所有黑锅黄泉的念头,派了人来杀你。”
他三言两语,说明白了杨志源被关了数日才想明白的道理。
杨志源难受得紧,索性闭眼睛拒绝与楚稷交谈。
楚稷却如击雷鼓般低声说:
“那你觉得,穆彻都能对你下手,会对桃娘母子下不了手?当你这条命,彻底消散在天地间的时候,你用什么去保护他们?穆彻虚无缥缈的承诺吗?”
“都被骗了一次,现在还要被骗第二次,看不出来杨刺史竟是这般的天真。”
他的话语一遍遍冲击着杨志源。
他不由得喃喃出声:“不会的……”
仅仅三个字,已经暴露了很多。
楚稷心里笃定,面却不显。
“你这是在自欺欺人。”楚稷毫不留情地戳穿了杨志源的心思。
杨志源脸涨得通红,情绪已有些失控:“我不相信他,难道相信你么?你又凭什么值得我相信!”
“因为我没有杀死桃娘母子的理由。”楚稷平静地说,“但是穆彻不是这样,他若是把桃娘母子留着,始终会是一个把柄。只有杀了他们,才会彻底没人知道他与你之间的关联。你说,他是杀……还是不杀?”
楚稷轻飘的话语,已经把事实明明白白地摆在了杨志源面前。
这个听到夫人儿女要被一并斩首也无动于衷的杨刺史,竟然因为生死未卜的外室与私生子,焦灼得像是在火烤。
楚稷瞥着他的神情变化,目光逐渐冷凝鄙夷。
这个男人,自以为亏欠了他的青梅竹马……却可曾想过为他生儿育女、打理后宅的原配夫人?
杨志源挣扎了许久,最后不得不承认楚稷说的都是对的,才终于痛苦地问楚稷:
“那你要我怎么办,我根本不知道他把桃娘母子藏在哪儿,如果他知道我说的一切,桃娘他们同样活不下来……我要他们活着!”
“我会给你看到活着的桃娘母子,前提是,你要告诉我一些事情。”
楚稷说着,问了一些问题。
杨志源听得都开始怀疑,楚稷问的这些事情真的能找到桃娘母子?
“你只有相信我。”楚稷提醒他。
杨志源只得低头,把自己所知道有关穆彻的事情尽数说了。
等楚稷从牢狱出来的时候,叶诤守在门口。
“你问了他什么?能找到线索吗?”
楚稷没答,叫人拿了一份樟州地形图来,铺在石桌,整个樟州的坊市分布,街巷纵横,便尽在眼前。
叶诤也跟着走了来,眼神随着楚稷的手指在图游移。
“你找到了?”
“大概范围。”楚稷总算肯动尊口解释了,“我让他说了不少关于穆彻的事情,作为穆彻在黑暗的朋友,杨志源对穆彻的了解可外界深得多。如,在穆府的一墙之隔,这座常年空着的宅院,是穆彻的私产。”
叶诤困惑:“可这跟桃娘母子有什么关系?”
“我猜测,穆彻是一个极度自负,但又缺乏安全感的人。目前形势严峻,他知道桃娘母子是他最重要的人质,不可能轻易弄死他们,但是又要保证他们的存在不被外界发现,你觉得穆彻会把他们安置在什么地方?”
“送出城?”叶诤下意识说完,又突然想起楚稷说的穆府旁的宅院,“该不会是穆府旁的院子吧?”
“穆彻自出生后一直住在穆府,这里对他而言,一定是让他可以安心的地方。这个安心是有一个范围的,而这座宅院,也在他的范围之内。”楚稷说是猜测,但是语气全然是笃定,“不过,只盯着这个宅院太危险。”
叶诤附和点头,语气强烈:“我也这么觉得!我们还是……”
“还有这几处地方。”楚稷又在地图圈出几个位置。
“这些都是穆彻的地方?”
“嗯。”
叶诤随着楚稷手指画圈,也看出端倪了——基本楚稷指出的那几处位置,都在穆府的附近,把它们的位置作为点,以线连接后,能……形成圆形!
他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也模模糊糊有些明白楚稷所谓的让穆彻觉得安心的范围圈了,这不是吗?
“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行动?”
“见他。”
楚稷手指落下的位置,也在这个范围之内。
那是一座茶楼,名为桂子楼。
……
穆彻收到四皇子请帖的时候,有些意外,又觉得情理之。
在杨志源被抓,樟州整个官场都动荡不安之际,作为调查杨志源案子的主事人,叶诤的这个邀请实在是透露着太多不同寻常的气息了。
穆彻几乎可以肯定,这个请帖前脚刚送到他手,后脚消息能传遍整个樟州!
这算什么,试探吗?
穆彻轻轻笑着,想着那日在华方山见到的楚稷……说来也怪,一手败露杨志源罪行的四皇子叶诤,给他并未留下太多印象。倒是楚稷,从第一眼起给他印象深刻。
起初穆彻是以为被那超脱物外的容色所惊艳到了,毕竟身为凡人,欣赏美好的东西乃是天性。
但是在华方山之后,穆彻明白了。
那是他第一眼的直觉。
一种棋逢对手的直觉。
像他仙子看着这封请帖,想到的也不是四皇子,而是看似低调隐藏在四皇子叶诤身边的楚世子。
再想想长安关于楚稷的那些传闻——
“扮猪吃虎,往往……所谋甚大啊。”
穆彻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自语道。
笃笃笃。
穆彻瞥了门外一眼,将请帖收起后:“进来。”
是穆昭跟穆玉姝。
穆彻见了女儿,脸自然流露出温暖的笑容,这笑容与平时与人打交道的虚伪笑容截然不同,是发自内心的心情愉悦。
“你们兄妹俩怎么一起来了?”
“我来给阿爹送汤的。”穆玉姝端着汤盅,说话却有气无力的。
穆彻呵呵笑了起来:“阿爹的掌明珠这是怎么了?心情不好呢?”
“她哪里是心情不好,怕是心情太好!”穆昭在旁边冷冷插了一句。
“十三哥!”穆玉姝重重放下汤盅,怒气冲冲地瞪着穆昭。
“行了行了,你们兄妹俩别吵。”穆彻笑呵呵地站出来打圆场,一边也不忘数落二人,“你说你们,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似的吵吵闹闹。”
“都是十三哥啦!他老是取笑我!”穆玉姝冲到最疼爱的阿爹身边,抱住他的手臂撒娇道。
穆彻哦了一声:“你十三哥怎么欺负你了?”
穆玉姝支支吾吾说不出来,总不能说她跟十三哥之间的矛盾是因为姜九郎吧。
姜九郎……可不能让阿爹知道了。
穆玉姝眼珠子一转,机灵地抖了其他事情出来:“他抢我吃的!”
穆彻恍然大悟:“怪不得十四娘这么生气呢。”
这促狭的样子反而让穆玉姝不好意思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哎呀!不说了!”
她提着裙子跑了。
穆彻好笑地摇摇头,又拍拍穆昭的肩膀:“这丫头最近越来越任性了,你可要盯着她点,别让她被别的臭小子给骗走了。”
穆昭有些说不出话,你闺女已经被人骗走了怎么办?
穆昭迅速扯开了话题,他本来是有问题来请教四叔的。
因为穆玉姝的关系,穆彻对穆昭多有关照,而穆彻天生聪慧,不少事情都能给穆昭指点。有问题请教四叔成了穆昭常做的事情,两人关系亲密不下于父子。
穆昭在穆彻的书房留下来聊了一会儿才离开的。
等他也走了之后,穆彻叫人来,吩咐几句。
“真是急切。”
穆彻翻出那张请帖,看着面的时间。
在一个时辰之后。
……
一个时辰之后。
穆彻坐着马车来到桂子楼。
这里已经被叶诤大手笔的包下了,所以门庭冷清看不到几个人。
穆彻踏足的时候,木言在外面迎接他,他素来木讷寡言,也不知道该怎么与穆彻打交道,干脆选择不说话。
从下马车到楼这一段时间里,穆彻都是沉默的。
这是在试探他?
穆彻微笑地摇摇头,不见一丝火气儿。
“见过四皇子。”穆彻见礼,身子微微前倾根本不算压下去,自然也看到了叶诤起身后,靠窗位置露出的楚稷的侧影,“楚世子也在?”
楚稷回头扫了他一眼,然后收回目光继续品茗。
楚稷任性惯了,对人视若无睹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
穆彻对此不怪。
他只是嗅出一点鸿门宴的味道,默默提高了警惕。
叶诤还是笑盈盈地迎他,说了几句好听的门面话。穆彻对此也滴水不漏的应对,顺便最近杨志源的事情吹捧了叶诤两句,一副钦佩又庆幸的样子。
要不是提前知道面前这人的底细,说不定叶诤还真会被他糊弄过去,以为穆彻是个君子之风的世家子弟呢!
商业互吹后,两人各自落座,互相都是不动声色。
楚稷忽然轻轻放下茶杯,来了一句:
“好一手金蝉脱壳。”
这计划,几乎相当于穷图匕见了。
穆彻来之前预料到,这二人肯定是知道了什么,可他仍然不慌不忙的。
“金蝉脱壳?说的是谁?”
楚稷没说话,叶诤便忍不住接话茬:“杨志源都已经招供了,桃娘母子是在你手吧?”
穆彻诚恳地摇摇头,困惑又不解的样子:“我真不知道四皇子跟楚世子在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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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点儿更不了了,还好十二点之前赶出来了……呼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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