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将新娘接进洞房,小树还是没有看到兰花长啥样?那个激动人心的时刻只能等到天黑以后。
道喜的客人陆陆续续来了,本来不大的院落,塞了六张桌子,围成六个席口,满满当当。
为了小儿子的婚事,常为贵把家里积攒的十几年的家底都兜了出来。杀猪宰鹅,沽酒买菜。
这年头,常家的日子过得虽不甚好,可是为了迎接新人,更为拴住小树那颗不安分的心,常为贵也是豁出去了。
客人来一批,接待一批。
中午时分,杜子城和韩铁虎带着礼物来了。
铁虎是常为贵的外甥,理所应当来给表弟道贺。子城能来,让常为贵稍稍有点意外。
他知道农民政权组建工农革命军,子城当了工农革命军的团长,他生怕这个杜团长把他的小儿子带到队伍里去。
不过,上次杜子城来,他已谈过常家的实际情况,有两个儿子参加革命,子城应该不会再接纳小树了。这也是工农政权对百姓的承诺。
铁虎来不光是吃酒席的,他还忙里忙外地帮舅舅舅母做些事情。
梅尧吃了些酒,觉得身体发烧,院里乱糟糟,他的心不安。只要他呆在常家院里,小树就要他作陪。
别看今天小树是新郎官,可是他的心虚得很,唯有梅尧在他身边,他才能胆子正些。
小树在司仪的带领下一桌一桌敬酒,梅尧找个借口出来,走在屋后的山路上散心。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脑子突然出现了韩雪妮的样子。
她唱戏的时候,花容甜美,卸了妆之后,也是那么柔美动人。她尽管在陆家当了丫鬟,但骨子里的气质依然是美的。
然而,一朵鲜花就那样被别人摘走了。真所谓,有花堪折却未折,待到无花只折枝。
梅尧走着走着,就进入一片树林,小路掩藏在了杂草和树叶当中。
他继续往山坡上爬去,穿过那片树林,眼前出现一个突兀的山头。他汗流浃背,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往山下看去。
常小树家的院落一览无余。他很想拿起扇子扇一扇,这才是真正需要扇风的时候,可是他的扇子在跳河是就丢了。
他只能解开几个扣子,让山里的野风吹进来。
突然,梅尧看到小树家不远处的树丛中有人影晃动。他赶忙聚焦自己的眼光。
是的,有几队人,那些人穿着浅灰色的衣服,有点像工农革命军的服装。
这些人神秘兮兮地干什么呢?如果是来吃喜酒的,应该进院子去,如果是过路的,为什么要这样隐藏踪迹?
梅尧抖动着衣襟,一边扇风一边琢磨,猛然间,他意识到大事不好,连忙扣好扣子,跑回小树家。
客人还在三三两两地来,三五成群地去。
常大柱带着银枪会的人来了。他戴了一顶毡帽,还有一幅墨镜,看起来像个上海滩上的混混。
银枪会的阵仗不小,总舵主护卫亲兵来了三十多人,全都带着枪。院子里六张桌子,有五张都被银枪会的人围圆了。
丰盛的菜肴和酒碗已经摆好,只等常大柱一声令下,兄弟们就可享受美味了。
三里五乡的朋友看了这阵势,无不夸赞常为贵的福,大儿子当了总舵主,手下几十条枪,再没有人敢小看常木匠。
也有人说,碧云镇里有农民协会,镇外就是银枪会的天下,常木匠不久就能当“太上皇”。
常为贵对大儿子的到来并不感到脸上贴金,这个老实的手艺人对大儿子的做派心里没底。
他始终觉得,大柱是把头别在裤腰带上,干着刀尖上舔血的营生。
不过,儿子毕竟是自己的,他能回来,当爹的自然也欢迎。
梅尧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没有发现杜子城,只看见铁虎仍忙着招呼银枪会的弟兄。
常大柱今天显得很低调,他挥了挥手,兄弟们心领神会,立即动手,大快朵颐。
常为贵与何弘道坐在院角的石桌旁,低声谈着什么。那石桌平时在院子中央,这次为了办酒席挪到角落里。
梅尧将铁虎悄悄叫出院子,来到一棵老槐树下。
“铁虎兄,今天来者不善啊?”梅尧很想拿折扇拍打手掌,扇子丢了,只能拿树枝做着相似的动作。
“是,银枪会来了不少人。”
“应该不止银枪会吧?”
铁虎向常家院子看了看,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藏在腰间的手枪,说:“你发现什么了?”
“杜子城身为一团之长,怎么还有时间来吃喜酒?”
“梅公子是聪明人,我就不隐瞒了。今天,要给石潭一个交待,也要清理一下革命队伍。子城团长当然要亲自出马。”
“铁虎兄,今天可是小树成亲的日子,在常家大喜的日子里,动手去抓常老大,叫常为贵如何接受得了。你这个表弟真是大义灭亲啊!”
“银枪会不接受革命改造,为祸乡里,常大柱羽翼丰满,如果任其发展下去,必然会对碧云镇的前途造成损害。有些情况,你不了解,我不便于明说。总之,此害不除,天理难容。”
“常大柱尽管做过一些坏事,但罪不至死吧。你们是要……”梅尧做了个杀头的动作。
铁虎说:“你早早回书院去吧。今天这里肯定有事。”
“你们能不能不要在常家动手,那样太不讲人情了。”
“子城团长自有安排,你不用操心。你一会儿就回书院,告诉石潭,他托付的事情,我一直记在心上。”
铁虎说完,又回小院关照银枪会的兄弟去了。
梅尧心里又开始嘀咕。
石潭是他的好兄弟,淑娟被欺负,他一门心思帮着石潭出谋划策,一路追踪,发现常大柱是恶人。
也是他让石潭去找铁虎帮助,只有铁虎和子城,才有能力对付常大柱。可是,常大柱真的要被收拾了,梅尧又有几分不安。
小树也是他的好伙伴,小树虽然不喜欢大哥,但是兄弟之间并无仇怨,如果他的婚礼上看着大哥被抓或者被杀,他会怎么想。
梅尧理不出个头绪,又回到院子。小树从早到晚,陪着笑,挂着红,给人敬酒。梅尧没有打扰他,只是叫了何弘道一起回书院。
……
回碧云镇的路,要翻过一道低矮的山梁,人称卧虎岭。卧虎岭的南北两侧相对平整的地方是稻田,这时节只见一畦一畦的水,看不到秧苗。
卧虎岭上是一片树林,多年前,一场大火将那林子烧了,那时,站在卧虎岭的虎头位置,往南能看到镇北城楼,往北可以看到常为贵的家。可如今,树木繁茂,胆小的人穿那片林子,还会心里发毛。
何弘道在常家吃了些酒,走起路有几分飘逸之感,梅尧跟不上他。何弘道走一段就要站着等一等梅尧。
“公子,快点走,翻过山梁,走下坡就容易了。”
“嗯,知道了。还是坐马车舒服。”
两人终于翻过山梁,眼看着要走出密林了,何弘道像是想起什么事,说:“公子,我的鼻烟壶落在常木匠家了,你先回书院,我去找一找,晚些时候到家。”
“鼻烟壶丢就丢了,改天我送你一个。”
“公子,那可是老太爷送给我的,我一直带在身上,是个念想。我还是去找找,快快就回。要不,你在这儿等会儿。”
“我还是先走吧。”梅尧心里不自在,他想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两人各奔南北。
梅尧走了几十步,回头一看,何弘道已没了踪影。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