骠骑大将军郑具自从杜岚谷率众叩道起,就自承教子不严自请下狱——当时皇帝没同意,只说真相尚未查清,不可寒了老臣的心,让他继续主持禁军。
但郑具还是立刻将大权交与四个义子里年岁最长、跟随他最久、官拜禁军副统领的郑凤森,进了万年县城就寻了个住处闭门不出,这几日以来,除了几个儿子去请安外,其他人一律不见,做足了听凭发落的姿态。 此刻忽然跑过来跪着……
云风篁在心里叹口气,前有海西侯兴宁伯站一晚上求见,后有骠骑大将军长跪不起……虽然不知道皇帝私下里都做了些什么,然而分明气候已成。
这也就意味着,没有奇迹出现的话,纪氏是真要不好了。
她有些意兴阑珊,摆摆手:“这事儿咱们插不进手,继续打听着罢。”
于是到了下午,陈竹又来禀告,说是海西侯跟兴宁伯又来了,与郑具一块儿被皇帝召见着,雁引亲自把守门外,不知道具体说了什么,总之走的时候这几位脸色都不太好看。 陈竹格外强调:“连兴宁伯都有些恍惚。”
兴宁伯袁奇怀是袁太后的同胞兄弟,悦婕妤袁楝娘的亲爹,按说就算袁棵不长脑子被纪明玕拉着一起做了错事,皇帝对他也该网开一面的,这会儿连他都在面圣之后神情恍惚的话……
云风篁心念转了转,说道:“这么着,郑凤棾的案子莫不是要开审了?”
“娘娘说的是。”陈竹低着头,“听前头伺候的人说,大约也就是明后天的事情了。毕竟本来今年避暑就耽搁了辰光,如今太皇太后他们先去了行宫,陛下也是惦记着早日过去尽孝的。”
是啊,纪氏出孝不几个月了,就算如今占了个先手,不加快速度回头不定又要生变,能不赶紧点么? 云风篁叹口气:“你等会儿去看看陛下那边忙么?不忙的话本宫过去瞧瞧。”
陈竹于是过去打听了,但没多久就被雁引陪着回了来。
雁引一脸笑,很是殷勤的样子:“陛下在前头忙着,也牵挂娘娘呢!这不,打发奴婢给您这儿送些东西来。”
说着叫底下人抬了口箱子上来,里头绫罗绸缎的,底下还放了两只单独的紫檀木匣,装着珠宝首饰,道是淳嘉帝的赏赐,“陛下说娘娘这两日辛苦了,索性郑凤棾的案子即将完结,到时候就能带娘娘前往行宫避暑。”
“劳陛下惦记。”云风篁感动道,“本宫人在后院,能辛苦到哪里去?倒是陛下,这两日天热,县衙又扃牖局促……” 念念叨
叨的说了许多关心淳嘉帝的话,继而又亲切叮嘱雁引等人也要好生保重,才能更好的伺候好皇帝……如此一番过场走完,雁引才恭敬告退。
他走后,云风篁有些无奈的捏着额角,说道:“看来陛下的确急着动身,有些没耐心了。”
所以压根不许她再提出什么出格的要求。
熙乐安慰她:“但陛下专门赏赐这许多东西来,可见心里还是有娘娘的。” “你以为这些东西是他自己的?”云风篁闻言,将放在跟前的东西挑挑拣拣检查了会儿,一脸的嫌弃,“八成是海西侯那些人为了给不孝子求情送进来的,陛下将不喜欢的还有袁楝娘不要的随便拣了些给本宫而已!”
就好像她之前打发伊杏恩一样……
啧啧,这皇帝莫不是在给他的新欢报复自己?
云风篁在心里撇了撇嘴,让人将箱子装起来:“过两日就要动身呢,现在也不必拿出来了,等去了行宫咱们再合计这些东西要怎么处置。”
不过底下人才把箱子合起来,她又道,“且慢!”
思索了会儿,云风篁叫人将箱子最上面的两块衣料拿去给伊杏恩,“问问她身边的人可会做宫装,若是不会,熙乐你辛苦些给伊奉衣裁上一身新衣。到底是本宫的宫里人,来来回回总那么几套衣裙,没脸的还不是本宫?”
熙乐笑着答应:“伊奉衣能给娘娘做宫里人,实在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这话不算亏心,采选入宫的宫嫔基本上都是两袖清风,除了遴选时给她们做的衣裙外,也就入宫时皇后、主位统一的赏赐能够填补一下。如之前没了的林采女,恰好分到没主位的宫里,那么主位这一份赏赐也就没有了。
像伊杏恩由于美貌惊人,从遴选开始就受到各方瞩目,拿的赏赐是同届采女里最好最齐全的,算是手里比较宽绰的了,家底到现在怕是一口箱子都装不满。
要不是云风篁这主位还算慷慨,那真的想兜搭皇帝都凑不出几身像样的装扮。
这也是高位妃子打压低阶宫嫔的手段之一,毕竟说什么荆钗布裙难掩天生丽质,没有华衣美服锦上添花,多看几眼也就那么回事。
云风篁听了熙乐的话只是笑:“你都这么说了本宫越发不能小气,这样,再从箱子里拣几样跟衣料相衬的首饰,一并送过去。”
伊杏恩接了东西很快过来谢恩,带着一份亲自下厨做的糕点,说是能够滋补身体,美容养颜云云。
云风篁和蔼的应了,转头则跟熙乐说:“这伊奉衣瞧着竟不似小家子出来的。”
哪个寒门微户教女儿会又是药理又是厨艺的?
而且伊杏恩对于各种赏赐虽然也高兴,却是那种少年女子得到喜欢的物件的纯粹开心,没多
少寒门良家乍见富贵的贪婪局促。
云风篁觉得她以前过的日子就算不是大富大贵,至少衣食无忧,还有余力给她教授文字技艺——这在坊间已经不是寻常殷实人家能够做到了,毕竟这年头绝大部分资源都是紧着男子的。
能这么奢侈的栽培女孩子,那绝对不是一般门第。
这种家里出来,却做什么托词失忆,不去寻真正的家人,宁可被送进宫闱?
“你那边的人都寻着没有?”云风篁于是私下问陈竹,“寻着了就让人赶紧的出发罢,本来芝州就远,哪怕事情顺利,一来一回也够迢迢的。”
陈竹说已经物色了几个人,只是家里还有些事情,得安排好了才能动身。
云风篁闻言脸色稍缓:“也罢,那就等弄好了罢。”
不然人在外头惦记着家里,也没法专心给她办差。
……次日衙门就传了消息出去,说是三日之后进行公审。
其实要公审的话,这天就可以了,之所以要拖三日,无非是为了聚集更多的围观黎庶。
可见皇帝对于局势很有把握,巴不得来的人越多越好,可以亲眼见证他的英明神武。
云风篁心中气闷,见着皇帝到后头来,还要奉上笑脸,赞他明察秋毫慧眼如炬,国朝有这样的君主不啻是社稷之福。
这话说的她自觉肉麻的紧,皇帝却听的津津有味,末了还假惺惺的自谦了一番,逼的云风篁不得不说出更多的奉承话来。
这还不是最过分的,最过分的是这家伙想起来前仇旧恨,就叫人拿了棋具上来,要跟云风篁对弈。
云风篁:“……”
陛下,妾身劝您善良!
但皇帝显然不打算善良!
至少不打算对云风篁善良!
他的棋艺在云风篁看来本来就惨不忍睹,不知道是不是这段时间忙着勾心斗角的缘故,这会儿却是更退步的,好好的一盘棋下的七零八落,这要是他没亲政前,云风篁能杀的他今生今世都见不得黑白二色!
可现在她能这么做吗?
那必须不能啊!
不但不能赢他,还得让他赢……
关键是这种连她七岁侄子都不如的水准,让她怎么输?
云风篁下的简直是泪流满面,好不容易一局下来让皇帝赢了半个子,只觉得心力交瘁,平生在纹枰上从来没有这么辛苦过!
偏偏皇帝兴致勃勃的,还沾沾自喜道:“看来朕这两日研读棋谱果然颇有长进,倒是爱妃,最近可是懈怠了?朕都有意放水了,怎么还是输了?”
末了表示这局不算,得再来。
您长进的到底是棋艺还是算旧账的本事您心里没点数吗?
云风篁想起来自己当初让他输了一下午的惨剧,嘴角抽搐,答应又不想答应,拒绝也不好
拒绝,急中生智,拉着皇帝的手:“陛下,眼看咱们起程在即,妾身心中却十分担忧……”
皇帝拨弄着棋罐,笑道:“嗯?朕就在爱妃身边,却还有何事值得爱妃挂念?”
……不!要!脸!
云风篁在心里吐槽了句,转头看左右,让他们都下去,酝酿了下,就凄凄惨惨戚戚道:“陛下,妾身从前年少无知,对悦婕妤、对慈母皇太后都多有得罪……”
“母后素来温厚大度,爱妃担心什么?”皇帝端起茶水呷了口,悠然自在道,“难不成爱妃以为,母后会同你斤斤计较?”
现世报来得快——云风篁瞬间想起来当年准公公为自己说准婆婆陈氏:“娘当年待你犹如嫡亲女儿一样,你以后也这么对谢氏女,谢氏女能不把你当亲娘看待?!”
还有戚九麓说陈氏:“母亲总是说阿篁这个不好那个不好,可阿篁在我跟前,从来都是为母亲考虑,更不曾说过母亲半个字的不是。就算母亲私心里更喜他人,两家既结婚姻,却何必还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外人,跟自己人斤斤计较?”
陈氏那会儿什么心情,她如今可算是体会到了!
见她沉默不语,皇帝放下茶水,用悠闲的语气,继续道:“至于说楝娘,她的确有些小性儿,不过之前朕也跟你说过,她不懂事嘛。爱妃最懂事了,权当看朕面子,让着她点儿……可好?”
云风篁:“……”
此时此地此刻单人刺杀淳嘉可行性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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