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风篁也没理他们,自去内室坐了,凝眉深思,“不然袁太后都愿意为我跟皇后要个美人的位份了,且不说她这么做的用意是善是恶,至少场面上是不打算跟我为难了的,既然如此,又何必还要扣着念萱不放?”
恐怕不是他们不想放念萱回来,而是念萱这会儿的情况,不适合送回惜杏轩。 本来以淳嘉帝跟袁太后的身份,打死打残宫女,实在不是什么大事。
可谁叫念萱的主子是云风篁,是出了名的会折腾呢?
云风篁之所以刚才问明念萱昨天跟着自己出去后一直没回来,就再没提这事儿,就是觉得,倘若念萱平安无事的话,袁太后那边必然会安排尽快放人,无须她设法;这要是今天不见人影的话,那么多半是出事了。
而中宫那过来传旨的宫人话里话外的意思,也证实了她的猜测。
纪皇后到底不忿姜览的事情被袁太后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带过去,怕是要拿念萱做幌子,于明日请安时再掀波澜。 说实话,云风篁理解皇后会对姜览一个宫人穷追不舍,这倒不是说皇后对淳嘉帝多么的爱而不得,以至于连私下对悦妃抱有同情尊重的姜览都容不下,而是因为姜览毕竟是跟了淳嘉帝多少年的老人,算是心腹里的心腹。
这种人既然已经下手了,不弄死了终归不放心。
尤其姜览流放的还是北地……那儿驻扎着国朝人数最多的定北军。
虽然如今的定北军统帅昭武伯顾芳树是摄政王的人,而曾经半步皇太弟的摄政王,对现在的天子淳嘉理所当然不会怀着多少好感,可是摄政王看纪氏也不顺眼。
甚至可能更不顺眼些。 毕竟淳嘉能够登基,就是因为纪氏拦着不许摄政王承位,宁可便宜了跟先帝孝宗压根没见过、也谈不上什么感情的藩王……迄今纪氏都占着上风,谁知道摄政王会不会被说动,跟淳嘉私下合作,先搞死了纪氏,搞定权宦,还权皇室,叔侄俩再一较高下?
换了云风篁在纪皇后的位子上,那也是宁错杀不放过。
也是世家贵女到底看重面子,纪皇后还是将人往袁太后跟前走了个过场,给了袁太后救人的机会。
只是纪皇后纵然不肯轻易失了知书达理的名声,对姜览的杀意却没什么改变。
在这点上云风篁是支持皇后的,毕竟淳嘉得势了对她也没什么好处。 问题是皇后这个打算……
说不得就要成为念萱的催命符啊……
云风篁心念几转,扬声唤入新晴,命她开箱笼取出衣裙首饰,为自己梳妆打扮“我蒙皇后娘娘、慈母皇太后厚爱,得晋美人之位,此等喜事,合该禀告主位才是。只是悦妃娘娘如今还在禁足之中,出不得门,不好拜见。然也该装束齐整,前往凝碧殿请安。纵然不能面告娘娘,总也是我的一番心意。”
新晴闻言头皮一麻,瞬间有种自请贬往永巷的冲动“美人,都快傍晚了,没准陛下等会儿也要过来贺您晋位之喜……要不,明儿个再去告诉悦妃娘娘?”
她还不太清楚云风篁跟念萱昨天出去之后发生的事情,想着能拖则拖,没准明天念萱就回来了呢? 这要是眼下就去凝碧殿耀武扬威,由于念萱不在,惜杏轩就她一个宫女,想也知道云风篁过去的时候,必然是带着她的,这不是等于明晃晃的上悦妃的黑名单么?
就悦妃这两年的声名,宫里的低阶妃嫔都对斛珠宫避之不及,何况新晴只是个奴婢?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作了什么孽,摊上了云风篁这种不安分的主儿,见天的跟着心惊胆战如履薄冰。
天知道什么时候一个不好,就被牵累了……
相比之下,什么永巷浣衣局之类,那都不叫事儿。
“凝碧殿就这么几步路,哪里就要拖拖拉拉到明日了?”云风篁坐到妆台前,对着铜镜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再说了,陛下过来惜杏轩,原本也是要从凝碧殿走的,既然如此,咱们没准还能顺势迎一迎御驾呢。”
新晴十万分希望她去凝碧殿的路上摔断腿……
可惜云风篁步履轻盈走路带风,从惜杏轩到凝碧殿的一路上,任凭新晴怎么绞尽脑汁的拖延、劝说,别说摔断腿了,那是连个趔趄都没有!
“这位姐姐请了!”到得凝碧殿跟前,云风篁打眼一看守门宫女又换了个眼生的,也不在意,口角含笑的迎上去,亲亲热热道,“妾身惜杏轩云氏,承蒙皇后娘娘厚爱、慈母皇太后垂怜,方才得晋美人。这样的喜事,妾身不敢自专,专门来同悦妃娘娘报喜,还请姐姐帮忙禀告一声!”
那宫女本来面无表情,闻言倒抽一口冷气,急中生智“什么?您说什么?对不住了这位小主儿,婢子这两天耳朵不太好,听不清楚您说什么……要不您回头再来?”
云风篁“……”
这还真是处处有人才。
而此刻,侍立她身后的新晴在佩服同行一瞬后,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既然自己的本意只是不想陪新晋云美人来凝碧殿以免被悦妃记恨上,做什么要一心一意指望云风篁打消念头或者摔断腿?
她就不能自己摔断腿,没法陪云风篁过来嘛?!
新晴忧伤果然当初被排挤到没人愿意来的斛珠宫不是没缘故的……自己还是忒老实了点!
“没事。”老实宫女的主子这会儿也是一脸老实憨厚,微笑,“妾身说大声点就行了,这样即使姐姐还是听不清楚,里头的人兴许能听到,会去同娘娘报喜呢?”
说着不等守门宫女阻拦,提气扬声,扯开嗓子对着凝碧殿里头就喊,“悦妃娘娘,妾身惜杏轩云氏!特来给您报喜啦!妾身承蒙皇后娘娘厚爱、慈母皇太后垂怜,得晋美人!不敢自专,特来禀告娘娘,愿与娘娘同喜!特来禀告娘娘,愿与娘娘同喜!特来禀告娘娘,愿与娘娘同喜!”
“……!!!”守门宫女眼睛都直了,恨不得当场跪下来给她磕头,“美人,云美人!婢子求求您了!您别说了!别说了!”
云风篁睁大眼睛,一脸天真无辜“别说了?为什么不说啊?这么得脸的事情!须知道新人入宫以来,陛下迄今都只临幸了咱们斛珠宫,皇后娘娘也只给咱们斛珠宫的人晋过位……这么荣耀的事情,慢说在这儿喊几声,搁外头,敲锣打鼓让满大街的人出来听都是理所当然的!”
守门宫女几欲吐血“……美人说的有道理,但娘娘这两日有些乏,需要静养,您还是别打扰了,成么?”
“娘娘病了?”云风篁正色道,“那你怎么不早说?娘娘是我斛珠宫主位,是斛珠宫最要紧的人,便是小恙那也不容轻忽!按照规矩,主位染疾,宫中嫔妾自该近身侍奉。如今斛珠宫只妾身一个宫嫔,妾身当仁不让!义不容辞!”
说着就朝里面走,边走还边吩咐新晴回去惜杏轩取换洗衣物,说是,“虽然凝碧殿距离惜杏轩就几步路,但我心系娘娘安危,不欲为了回去梳洗更衣耗费辰光……那什么,你赶紧的,可别耽搁了我服侍娘娘!”
新晴巴不得早点离开凝碧殿左近,慌慌张张的答应一声,转身就跑了——见状那守门宫女简直要疯了,顾不得多想,一把拽住云风篁的袖子“美人您不能进去!”
云风篁一皱眉,道“你……”
话没说完,里间忽然出来个水蓝衫子的宫女,正是云风篁见过的轻蝶,手里捧了个黄花梨镂刻卷草纹的漆盘,盘子里堆砌着些衣料首饰之物,上前来福了福,赔笑道“云美人,您来了正好,皇后娘娘的懿旨,咱们娘娘刚刚得知,这不,命婢子们收拾了赏赐,正要送去惜杏轩呢!”
“娘娘厚爱,妾身真是铭感五内。”云风篁手按胸口,感激万分的样子,“那妾身更要入内当面拜谢娘娘了!”
轻蝶闻言一愣,忙挡住她“美人留步!莫忘记娘娘这两日可是领了母后皇太后之命,闭门静思,您这么进去了,回头叫母后皇太后知晓,嗔咱们娘娘也还罢了,万一母后皇太后责罚起来……只怕美人……美人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悦妃到底是妃子,还有袁太后跟淳嘉帝护着。
纪氏再怎么想她去死,动手总也还需要个理由。
但纪太后一个不高兴,收拾云风篁这种层次的宫嫔,那真的只是一个眼色一个皱眉的事情了。
轻蝶之前被云风篁戏弄过,对这位新晋宫嫔到底有些畏惧,一番警告的话说的委婉又含蓄,生怕激怒了她,末了又朝手里的漆盘努嘴,说道,“娘娘说云美人给咱们斛珠宫长脸了,专门给美人拿了许多好东西呢!好些都是陛下赏赐的。”
云风篁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却是一只不起眼的鎏银葫芦潜米粒大珍珠耳坠子,还是半旧的那种,夹在一堆珠光宝气里,不仔细看压根发现不了,她沉默了下,顿时就转了语气,轻哼道“既然如此,那妾身先行告退,还请姐姐代为谢恩。”
轻蝶急于打发她走人,一迭声的保证“婢子知道,等娘娘起了婢子就去说。”
还违心的道了句,“云美人的恭谨,娘娘也是知道的。”
目送这位主儿大摇大摆离开,轻蝶总算长松口气,转身回殿。
这会儿凝碧殿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被摔砸的痕迹,倾倒的器具与碎裂的瓷器之间,更有茶水茶叶的污渍恣意飞溅流淌,杂乱非常,若非四周雕梁画栋,跌坐在主位上哭泣的女子更是满头珠翠,全没半点儿妃子居处的模样。
“哭什么哭?”包括轻蝶在内的侍者大气也不敢出,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贴墙根站,唯独一名四十许的宫装妇人,站在丹墀下,沉着脸呵斥,“都是你惹出来的好事,你还好意思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