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凰歌笑着点头,却并未立刻开口,而是先将红泥小火炉上烧着的茶壶端了过来,格外自在的开始沏茶。
她动作行云流水,叫人瞧着也赏心悦目。
清音原本是有些紧张的,可看着她这动作,一颗心却莫名的平静了下来。
之后,便听得她有些苦恼道:“故事该从哪里开始讲呢……”
她泡好了茶,先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清音倒上,之后,则是递给了辛夷:“喝一口润润嗓子啊。”
辛夷不敢接赵凰歌沏的茶,又见对方挑眉,忙的恭声谢恩:“谢主子。”
赵凰歌勾了勾唇,这才继续道:“就从茶开始吧。”
她喝了一口茶,道:“这茶叶着实不错,上好的碧螺春,便是富贵人家拿来宴客也不错了。不过,姑娘可知道,这世上的极品茶叶是什么吗?”
清音神情一怔,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都带着几分涩:“不知。”
闻言,赵凰歌只一笑,道:“那本公子告诉你——千金难买的银针茶,自来是一两茶叶十两金,饶是如此,在市面上也是有价无市。可当初查封一家官员府邸的时候,上好的银针茶,竟搜出了足足百斤来。本公子这故事,便由这户人家说起。”
元兴五年,朝中出了一桩巨大的贪墨案。
兵部侍郎吕昭和,借着在兵部的便利,克扣军饷,上欺下瞒,数额巨大。经查证之后,问了死刑。其家属,男子充军、女子充官妓。
吕家有一个小姐,娇养闺中,芳龄十六。原以许配人家,此事一出,对方匆忙退婚,上折子告罪,要与吕家一拍两散。
“那吕小姐万念俱灰,意图自戕。可事事皆有天定,她没有死成,还被丫鬟借此机会,调换了身份。丫鬟替了她的身份,冲做了官妓,而她则是被卖到了别的人家做奴仆。”
“可惜那吕小姐生的太过貌美,有的时候,美貌便是原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养人物,一朝成了无自保能力的奴才,便只能任由人磋磨。被惦记上之后,她便冒死逃出,却又沦落到青楼。”
“她想死,却又想活着,这一条命是忠仆换出来的,她不能辜负。而且,她想报仇。”
赵凰歌讲到这里,看向一旁的清音。
她的脸色极差,原本就未曾施脂粉,如今看起来,越发的楚楚可怜。
她的唇都被咬破了,上面染了点点鲜血,瞧着触目惊心。
感受到赵凰歌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她却还能笑着抬头,眼中含着泪水,声音里却带着媚意:“这故事太惨了,公子,奴家害怕。”
她想要贴过来,试图用别的来阻止赵凰歌继续说下去。
不过是身体罢了,反正早就脏了。
可那些事情,她不想再听。
赵凰歌却用折扇抵住了她,自己往后退了退:“本公子也觉得惨,所以本公子在想,这故事该怎样结尾呢?”
她声音带笑,眼神却是冷的:“至亲或身亡或流放,忠仆或四散或受苦,本公子设想了一番,这样惨的故事,总该有个好结尾才是。清音姑娘觉得呢?”
听得她这话,清音却是打了个寒颤,分明抵着她的是一把折扇,她却觉得像是寒芒利刃一般:“公子这话不对,她的惨,是因为父亲贪赃枉法。这世上,做错事,总要受到惩罚的。”
清音说话时,声音里都带着颤意,手指更是深陷肉中,连指甲折断了竟也没有感觉。
赵凰歌却是嗅到了血腥味儿,看着鲜血从她的断甲指缝里流出来,神情有些怜惜,声音却依旧散漫:“可本公子话本里的兵部侍郎,是个被污蔑的、两袖清风的好官。”
她这话一出,清音瞬间抬头,死死地盯着她。
那眸子里带着赤红,含冤带恨,更有那点点的凄楚与无助。
带着戾气,却还藏着温情。
赵凰歌垂眸,将手中的帕子抽了出来,而后强硬的拽过她的手,将她手指上的鲜血擦去。
她神情是温柔的,声音里也是温柔的:“本公子的话本里,吕家并未贪墨。银针茶是何等金贵之物,向来都是御用。兵部又不是门下省,贪到死也出不了百斤茶叶。可他接触不到,总有人接触的到,吕家小姐想要知晓真相。她在最肮脏之地,却也是天下消息最灵通之地,终于探听到了陷害父亲的真凶。可是啊……”
赵凰歌替她擦完鲜血,复又看向清音:“她一个弱女子,该怎么报仇呢?”
清音咬唇,久久未语。
反倒是一旁的辛夷,浑身冰冷。
他到现在才知道公主为何而来了,三年前的贪墨案,至今名字仍旧被悬在兵部耻辱柱上的兵部侍郎吕昭和,这案子背后竟然有这样的缘由!
可是,公主怎么会知道的?
连龙虎司都不知道,吕昭和家中的亲眷被偷梁换柱,丫鬟顶替了主子的事儿,她又怎么知道,还能准确无误的查到这里来?
这样的疑惑,清音也想问。
她张了张口,与赵凰歌相视,好一会儿才艰涩的问道:“那公子觉得,她该怎么报仇呢?”
赵凰歌从身上掏出金疮药来,替她的指甲两侧上了药,看着那鲜血止住,这才轻笑道:“本公子是在问你啊,清音姑娘才德无双,必能想出一个绝佳的办法来,是不是?”
她这样温柔,却又这样残酷。
将人的伤口血淋淋的扒开,指着里面被捅过的患处,还要点着那个位置撒盐。
清音神情有些绝望,目光有些涣散的盯着自己的指甲,指如削葱根,养的尖锐修长的指甲,涂了艳色的蔻丹。
如今指甲断了,指缝里却被鲜血填满,成了新的艳色。
十指连心,疼的她心都在收缩着。
却还要回答对方的问题:“已经到了绝境,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她声音里带着绝望,赵凰歌却带着蛊惑对她说:“不,有法子。单看,姑娘想不想了。”
清音骤然抬起头来。
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浮木。
可却又将浮木推开:“公子说笑了,不过一个话本,你怎的当真了?”
她方才的狼狈仿佛一瞬间被隐藏起来,唯独那眼眶中的红,昭示着情绪的激烈。
赵凰歌看着眼前人,神情有些喟叹:“话本故事自是做不得真,可真的,也成不了假的。天理昭昭报应循环,时候未到呢。话本如此,现实也如此。姑娘说,是不是?”
她话里有话,引得清音定定的看她。
“公子这话,怎么讲?”
听得清音询问,赵凰歌复又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方才继续道:“其实本公子写好了一个结尾,那位吕家小姐拿了证据,敲了登闻鼓,替父鸣冤。恶人,受了惩罚。清音姑娘,你觉得这般结尾,怎么样?”
清音却是垂眸笑了:“公子好天真,她一个沦落青楼的弱女子,证据从何而来,又怎逃出生天敲登闻鼓?怕是半路就被抓回来了,这话本为了强行圆满,也太不考虑实际了。”
“可这话本为本公子所写,我说有证据,那便是有证据。我说她敲得了登闻鼓,她便敲得了登闻鼓!”
赵凰歌说到这儿,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她:“清音姑娘,你敢么?”
分明是质问的口气,可清音却不知怎的,心口都有些鼓胀。
她咬了咬唇,声音沙哑:“我凭什么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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