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口庄乡民还在为庄上死去的几个拳民立碑颂德,在祭奠他们英魂的时候,忽然王老别的儿子王天印带着上面的密旨来庄上清查义和团拳民来了。
而今潞府营守千总扈万坤提前退职了,万奇升任了千总,随即王天印也升成了把总。原因是上面下来指令要他带兵诛杀“拳匪”,而且还是“遇团即杀”其意是“一个不留”。
扈万坤决意推辞不干,当初他是听任官府大力支持义和拳的,现在又要让他来诛杀,甚至还是“遇团即杀”,他便谎称自己有病,提前退职了。再说后面的万奇就是盼着等着他能早些离开千总这个宝座,他的屁股早就痒痒了。
河口庄刘福禄没有想到事情有这么严重,他们还把参加拳民的名单都刻在一块石碑上,这是刘福禄跟老族长王存云还有庄上的乡绅们共同决定的事情。
河口庄凡参加义和拳的庄民,有回来的有战死在外面的,按照庄上订立的乡约,这些敢于跟洋毛子拼命的都是庄上的英雄,都值得让庄上公议,决定刻碑文将他们铭记下来。
石碑就立在文庙,碑文是请已经告老还乡的师尚老先生撰写:
“光绪二十二年,倭寇进犯,强邻肆虐,神人共怒,人皆缄然,拳民奋起,设坛口,念咒语,仙体附身,练拳练刀,功候满足,即枪炮不入,刀箭不伤。乡野村庄,无不有坛,始大张义和拳旗号,兴“扶清灭洋”之举。发传贴,呼拥聚集,自备斧资,杀洋人,力无穷,法无边,一入兵阵,视死如归。
王天印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来到庄上,挺胸抬头地给刘福禄亮出令旨:“惩治拳匪,剿灭祸首”。见到石碑,便不问青红皂白令营兵击碎,并按照名单缉拿拳匪。
庄上参加义和拳的拳民,有的也是从战场上逃跑回来的,有的只是报名参加了训练,并没有去参加上战场,但是他们听到风声一个个早已逃出了庄外,王天印连一个“拳匪”都没有见到。
是刘福禄通知他们到外面暂且躲避一下的,因为从京城来的时候刘保金跟他说:“清廷已经下了绞杀义和团的密令”那番话他并没有忘记。让这些人到外面躲一下,是为了以防万一,毕竟这些庄民都是在他的鼓动下参加义和拳的。
没想到来的是这么快,官府连逃回来没有参加打仗的庄民都不放过。
老族长王存云见是族孙王天印领着清兵来抓捕什么“拳匪”的,还当着他的面竟然将他跟绅士们给义和拳英雄凿刻的石碑打碎了,一气之下,抡起拐杖就朝王天印打去,王天印一个闪躲,老族长防不住趔趄几下,连人带棍跌倒在地,口吐一口鲜血,再也没有爬起来。
一生正直讲理的老绅士王家老族长河口庄老里长就这样死在了孙子王天印手里。王家族人不问青红皂白拿着戒棍一窝蜂来找王天印。
王天印知道自己犯下大错,就跑回家让父亲王老别说情,王老别也是王家族堂的长辈,他是因为身体有碍在病床上已经躺了三载,若不是这样,下一辈族长就轮到他了。
在王家的族规里有两条规矩就是不孝和不贞,只要族人犯了这两条就要执行家法乱棍打死。
王老别知道儿子闯下了大祸,却听儿子说他不是故意的,是族长自己不小心摔倒的,便让儿子跪在族长们面前承认过错,让族人原谅他,没想到大家都不承认王天印说的话,一口咬定是他故意的。
其实只要在场的出来为王天印做个证就是了,不料在场看到的没有一个主动站出来为王天印作证的。因为王天印是来抓村里参加义和拳杀洋人那些英雄的,再说他在庄上也没个好,利用自己的权势豢养大烟鬼为他贩***,充当打手。乡民是敢怒不敢言。
任凭王老别亲自跟族人求情都无济于事。
王天印知道这个坎过不去便瞅机会逃离王家,隔几天上面又派下人来照名单抓“拳匪”,结果还是连一个“拳匪”都没有抓住。干脆就把王家几个族人带走了,说他们跟“拳匪”串通一气。
王老别扛不住儿子做下这等事,没过几天也咽气了。
刘福禄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在庄上是亲自鼓动那些庄民参加义和拳的“罪魁祸首”,甚至还有两个女儿也在义和拳红灯照里,他却是安然无事。
其实他刘福禄没有计划躲过这一关,他觉得他跟那些义和拳都没有错。就像儿子说的,戊戌六君子有错吗,却被清廷斩杀了。
刘福禄庆幸的是他事先将那些“拳匪”支出庄去这一步是走对了,首先他们不会走戊戌六君子的老路,白白把自己的命给送了,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王天印将本家族人抓到府营,一查跟名单对不上,万奇千总就令他将人放回,王天印说他们是在他抓捕“拳匪”时故意犯上作乱的,实跟拳匪一路货色。
万奇道:“做事要有个灵巧,该认真则认真,不该认真的就马虎过去交了差事就行了,有时候做的多了还会是出力不讨好。”
万千总的话,王天印也能理解几分,如今这世道不知道是那个对那个不对,有时候你觉得对却是错了。就像是种植罂粟这事,种也对,不种也对,种上了有人抢了也对。
再比如义和拳这事,当初遍地是拳民,遍地是坛口,义和拳“扶清灭洋”之举,就连他们这些营守里的营兵也是举双手赞成,可现在上面一个指令又要剿灭义和团,说他们是“拳匪”。
万千总道:“抓拳匪是上面要求的,若照名单查到了就抓,查不到的就说明这些拳匪死在了洋人的枪口下没有回来。”
万千总是一步一步摸索着走过来的,自大灾荒过后,人都想明白了,遇事不可莽撞。就像扈千总,不想干的事能辞官也不干。他万奇也支持过义和团,他现在也得听令剿杀义和团,这不是他的错,是身不由己。即是不乐意也得做。
就这样河口庄的义和拳风波暂且是平息了,乡首们报了个“拳匪战死无归,查无迹象”便交差了事了。
念于刘福禄在京城有儿子这个靠山,王天印也只好打掉牙齿往肚里咽。
其实他明明知道,在河口庄刘福禄才是最大的“拳匪首祸”。
从京城把靳义堂夫妇的尸体运回来就草草将他们安葬在离遥镇他们置建的四合院一里地外的一个红沙沟里,当时也没有来得及将这个消息告诉给彩芬,如今靳义堂的女儿也长大了,听说彩芬还为靳义堂生下一子,靳家有后了。
刘福禄要乘这个机会去一趟遥镇,一是将靳义堂夫妇的消息告诉给他们,这是迟早的事情,一是他有段时间没有去新宅了,那里虽然传的阴森恐怖的没人敢进去,但是他没有那个感觉,他是挺待见那个新宅的,没有新宅就不会有他后来的一切。
再者他还顺路到游风约一趟,看看赤岗他们怎么样,关键是想知道他的两个女儿宝童保蝉的下落。
靳义堂的宅子跟刘福禄的新宅建造的一模一样,刘福禄当初就觉得靳义堂夫妇之所以建这座宅子是在告诉刘福禄他们夫妇不是像他想象的那样被扈千总赶出潞府来的大烟鬼没有什么出息。
其实刘福禄并没有小看他们夫妇,一贯来是敬重他们的,即是染上大烟瘾也知道他们是迫不得已的,只是他们一直是在自责。而今在他心里他们反而成了“扶清灭洋”的义和拳英雄了。
不过若按官府现在而论,他们不但不是英雄,而且还是遭清兵剿杀的“拳匪”,但是,在他心里,永远不会抹掉他们的英雄形象。
无论怎么说,人死即为大,是英雄是拳匪他们已是过去了。对他们的评头论足那只是后人的事情了。
刘福禄找匠人在凿刻庄上义和拳英雄石碑时顺便给他们夫妇也刻了一通墓碑:“扶清灭洋护国英烈靳义堂赵秀苹夫妇之墓。”后文是仿照师先生给河口庄撰写的:
“光绪二十六年,义和拳师兄靳义堂,红灯照师姐赵秀苹带领拳民杀洋人,力无穷,法无边,一入兵阵,视死如归……”
本来刘福禄是想将这通墓碑明立在他们夫妇的坟头上,以对世人昭显他们是当代保国英雄,也让他们在九泉下感受到他刘福禄对他们的敬仰。
可是遇到庄上王天印碎石碑那事,刘福禄却不敢那样做了,从庄上拉回碑来便偷偷埋在他们的坟头下面。然后匆匆往游风约而去。
即是已经到了自家的新宅门口他也无心先进新宅看看,因为两个女儿在他心中悬挂着,是死是活还没有个着落。
到了游风约见到拳房众兄弟都说参加义和拳的师兄师弟一个也没有回来,一定是已经为国捐躯了。
他们一个口径这样说,刘福禄也信以为真,因为凡参加义和拳到京津、东北一带跟洋人拼杀的拳民回来的很少,大多是战死在外面了。
直到他见到师傅们才知道,因官府查得紧,回来的已经躲避在山里了,还有的就在冯府暂住着。
说到冯府,就是冯弘儒在新安里的旧宅,光绪二十一年,甲午海战后,冯弘儒告老还乡。随即听说京城里闹“公车上书”,乡里闹义和拳,“扶清灭洋”。
有道是无官一身轻,莫管天下事。吃朝廷俸禄跟妻妾儿孙享受晚年乐事,每日阅览游风约世外桃源的自然风光,悠游自在。
数日前忽然尤太的女儿尤大领着儿子闯进冯府,后面还跟着尤刚她们,见到冯弘儒老老实实将他们的事情说了。
他们从狱牢逃出来就跟着赤岗径直逃到这里,他们不敢在新安里停留,计划带着逃回来的兄弟姐妹上山暂避一时。但是妻子尤大跟儿子不能随带,就想留在冯府。
冯弘儒已听说官府在到处抓捕“拳匪”,他虽已经卸甲归田,不想在风头上找麻烦,可是遇到这事也不能甩手不管,见死不救,好歹他们也是尤太的女儿孙子,再说他们也是只留尤大母女两个,又有尤太在府里,即是有事了也应该能应付过去。
师傅龙关根跟刘福禄到了冯府见到冯弘儒说明来意,冯弘儒见都是自家人,也是照实说了:“他们都上了东山,无有定处。”
刘福禄问及女儿刘宝童刘保金,冯弘儒说:“有是有三个女子,都是女扮男装,在此留住一夜便相跟走了,现在府里就是尤大母子。”
刘福禄主要是想见到两个女儿,虽然有点灰心,但是冯大人肯定了里面有三个女子,那就一定有她们。
东山游风约这一带,地形奇特,山连山沟连沟,悬崖崎岖,在这里躲避藏身倒是个好去处,刘福禄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两个女儿,但是心里已经踏实了许多。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