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花葵到河口庄见到彩娇那个得意洋洋的样子,跟在他们那个土窑子里简直是判若两人,最直接的是让他感到彩娇少了那种迫切的贪婪。
记得刚刚跟她来到土窑子里的那个时候,只要烟瘾上来,花葵给她拿出烟枪,将大烟装在烟锅里,彩娇那个贪婪劲儿就来了,看她滋滋润润地躺在炕上,闭着眼睛等待花葵将烟枪放到她的手里,开始享受那个让他感到一种摸不着猜不透奇妙的快乐。
甚至有时候,只要他外出回来一进门,她的这种贪婪就来了,那双对他似乎是渴望已久的贪婪的眼神,让他已经形成了习惯。
到了河口庄见到她的第一个感觉就是没有了那种渴望已久的贪婪的眼神,换之而来的是一种温煦的目光,使他感到一种木然的不知所措的亲切。
后来他才真正习惯了这种亲切,这才是他感受到的最满意最幸福的生活,他曾经问她为什么要下那么大的决心,遭受那么大的毅力戒掉了大烟,她只是告诉他说,是因为遇到了刘保长。
他跟靳义堂离开河口庄的那一刻,他就不再想跟着靳义堂到小西天走了,因为彩娇不需要他去做盗抢种植罂粟大户的响马了,她不需要那些***、芙蓉糕或者金丹等都是一码事的这些东西了。
甚至彩娇并不知道他为了能满足她的烟瘾而跟着师父落草为寇了,在他眼里他不以为他们高举“替天行道”这个旗帜就是冠冕堂皇的英雄好汉。
他不能让彩娇知道他去落草为寇了,当时师父靳义堂也理解他的心情,虽然他们两口子没有学彩娇那样也让刘福禄帮助他们戒掉那个烟瘾,在靳义堂眼里,觉得整个世界上好像除了那些贫民吸不起鸦片外,上层社会吸食鸦片已经是大众化了,为此他们并没有感到吸大烟的羞耻来,还觉得就是一种时尚。
花葵还是乐意当这个戏子的,虽然是三教九流里较下等的职业,但总比落草为寇的好,当初彩娇跟她的时候就是一个戏子,并没有嫌弃他是一个戏子。
花葵告别了师父靳义堂,他到潞府又找到了如意班的程班主。
程班主现在的戏班在潞府又站住脚了,也是沾了人家扈千总的光,虽然当时扈万坤赶走了靳义堂夫妻,却在潞府又捧红了如意班,也是扈万坤因为赶走了如意班的台柱子而表示歉意的一种回报。
如意班有了扈千总的支持,程班主如鱼得水,就又开始招名角找台口,日益得顺。至花葵二次投奔过来,如意班又打开了潞府以外的市场。
在刘福禄经营如意班的时候,光绪三年前,花葵就跟着靳义堂在京津一带做揽头,人熟为宝,如今他既是如意班台柱子也是一个领班,在京津一带很有名气。
就连彩娇也跟着他女扮男装在戏班跑龙套,生活过得很惬意。
甲午年秋,京城冯鸿儒托人通知如意班来京给老佛爷过六十大寿贺喜,这是如意班在光绪三年大灾荒后第一次聘请如意班到皇宫献戏的。
冯鸿儒不知道上党戏如意班的班主刘福禄已经退出戏班了,京城里也不知道程班主是如意班的班主,只知道如意班这个名字。
到京城献戏是冯鸿儒给儿子冯光道捎信让通知如意班的,老佛爷六十大寿要轰轰烈烈大操大办的,谁能摊上这事,就是谁家的祖坟冒青烟了,就要光宗耀祖了。不说是挣钱,关键是会名声大震的。
当年刘福禄戏班就是进了一次紫禁城,从此就在京津一带吃香起来,三年来一个接一个的台口排队演,回都回不来。
在省城的冯光道知道刘福禄不再经营如意班了,但是如意班戏班还在,能让家乡的戏班到紫禁城演戏不单是为乡人办好事,也是给自己的脸上抹光。
刘福禄也是同样的这个想法,现在听说他的如意班在程班主的经营下,在潞府还是鼎鼎有名的,那个花葵如今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技艺几乎超过了师父靳义堂。
有的以为如意班班主还是刘福禄,刘福禄听到这个消息脸上感到也很荣光,毕竟他是如意班的创始人。这回如意班要再次到京城给老佛爷演出,跟他也是很有关系的。
刘福禄见到程班主,告诉了他这个好消息,程班主受宠若惊,现在他的戏班已经发展为两个八驮班了,他跟刘福禄道:“如今托老班主的福,花葵领着一个八驮班已经在京津闯荡快一年了,一听说是如意班,沿途您的那些客栈的店家真是好生照顾。”
当年刘福禄从京津一直到潞府开的那些沿途客栈,大灾荒过后又陆续开了,现在客栈交给了戒掉大烟的二哥刘福新管理。
“据说这次要在颐和园演出,老佛爷的六十大寿寿辰要到圆明园庆贺,在沿途大摆排场,老佛爷的銮驾出皇宫西华门走北长街经新街口出西直门至颐和园,老佛爷要在颐和园听戏,一点纰漏都不敢出。”
刘福禄说的津津有味,却让程班主一句也没有听懂,倒是觉得神神兮兮的。
“想当年到京城给老佛爷献戏多亏在京城的冯大人帮忙指引,不然连紫禁城的大门都找不到。”刘福禄继续说道。
其实刘福禄说的玄玄乎乎,精精细细的,是想让程班主觉得这次给老佛爷庆贺六十大寿是一件不可小视的事情,让他感觉到到京城的难处和刘福禄对京城各个环节的熟练从而让程班主说出他想听的话来。
不想程班主随口就说出了让刘福禄想听的话来:“听刘班主这么一说,我怎么觉得恍恍惚惚的,紧张兮兮的,心里没个底儿。”
刘福禄道:“谁第一次到那个地方都感到紧张兮兮的,弄不好还会到处碰壁前功尽弃。”
程班主更加是心有余悸摸不着南北:“那是,上次到京城演出我没去,若是去过一次,也能摸个七七八八,要不您就随如意班去吧,若是您去,我就放心了,再说如意班就是刘班主您的名号,这是要到京城给朝廷演戏,马虎不得诶。”
刘福禄见他的那些话起了效果,哪敢推辞,自己一接到这个消息就迫不及待想去,好多年没有去了,不单是想到京城一路看看自己的那些客栈,主要还是想打打自己原来这个如意班的旗号,再风光一回。
“眼下大秋收过了,顺便去一趟也行,即是没有这事,我也有计划去一趟看看那些客栈经营的怎么样。”
程班主道:“那可是谢天谢地了,有您随班,我还有啥担心的。”
如意班头八驮戏班被花葵领着就在京津一带跑台口,程班主跟刘福禄赶着刘府的马车赴京找寻戏班,赤岗因秋忙停课也跟着而去。
一路上,逢沿途客栈打听如意班的下落,一直打听到天津,得知戏班在红桥义演。
分设在天津客栈的店主刘福新告诉他们:“日清开战了,戏班被官府抽调义演,红桥三岔河口熙来攘往毂击肩摩,进出的商客小贩络绎不绝。”
刘福禄懂得日清开战的意思,也就是日本和大清开战了,刘福新还说现在人心惶惶的,各路豪杰聚结而来,设擂台比武艺为大清呐喊助威。
刘福禄听后心里即没有当回事,虽然心里一阵惊悚,随即就好了。便道:“这小日本还敢和大清抗衡,那不是鸡蛋碰石头。”他说这话是在显示自己懂得不少事理,故意给程班主示威的。
却听刘福新悄声说道:“大清已经败了。”
刘福禄怒不可遏:“他小日本屁大个地方,能打过泱泱大清?”
刘福新道:“听说他们的炮火猛烈,还有西人助阵咧。”
刘福禄不再言语,心想,若是那些洋鬼子参与,还有个底儿吗。
得到这个消息,他们都是闷闷不乐提心吊胆的。这大清战败了,老佛爷还会过六十大寿吗?若是还要过,说明小日本也是一时侥幸,迟早是个败。
老佛爷过不过六十大寿,也只有到京城见到冯大人才能知晓,他们能够毫无顾忌地来京津这一带,还不是有冯大人给罩着。
刘福新在天津早已混熟了,就领他们到红桥找戏班。虽然刘福禄不再经营戏班了,可是如意班的名号没有变,戏班跟刘福禄早年留下来的客栈是分不开的,没有自己的客栈,戏班沿地落脚就是个难事儿,除不方便还开销大。
其实刘福新比刘福禄识字多,同治时期刘福新上过二年私塾,逃荒回来被刘福禄帮他戒掉了烟瘾,又在乡学文社听课读书,大有长进,刘福禄便让他管理他的那些客栈,虽然在大灾荒年前他的绸缎铁货等生意都关闭了,只有沿地的客栈还留下一些,生意虽是一般,却还过得去。自刘福新接手后,客栈生意日趋红火,也让刘福禄放心。
在红桥三岔河口,水旱码头、人口聚落、物资交流,五行八作。也是巨贾商贩,三教九流的聚集之地,各地会馆聚结。
号称亚洲第一的北洋水师战败后,各地民众群情激奋,纷纷聚集到红桥结队示威,文馆学着西方举行游行示威,武馆设雷比武汇集各路义士英雄豪杰,打着“扶清灭洋”的旗帜。
天津官府也是为这些爱国之义士擂鼓呐喊,派驻扎在天津的各地戏班参加义演活动。演出的都是像《杨家将》《潘杨松》《花木兰》《岳父抗金》这些以松忠除奸、保家卫国为主的剧目,为国人助威,弘扬民族大义。
刘福禄他们见到戏班花葵问道:“老佛爷要六十大寿,听说来没有?”
花葵道:“怎没听说,只是这世道乱的,人心惶惶,宫里还顾得唱大戏哩。”他是听说同行戏班被点名去的。
程班主道:“我们如意班已接到通知,得有个准备,等刘班主到京城后问问情况再说。”
花葵点点头,忽然跟刘福禄说道:“我见保童、保禅两位小姐来,就在红桥。”
刘福禄一时惊异:“她们也来了?是在那个戏班?”
花葵道:“不是戏班,是在红灯罩。”
刘福禄道:“什么红灯罩?”
花葵道:“就是女子拳会,功夫了得,能升高登天,在空中自由飞翔。师娘也在。”刘福禄知道花葵说的师娘就是赵秀苹,她领两个女儿离开的时候说是参加戏班,现在又成了什么红灯罩?总之是跟着她这个大姨的,凭管是什么拳会戏班刘福禄都会放心。
“就在北场设擂台比武,班主何不去看看。”花葵又道。
赤岗听说有擂台,心情激动,就想看看这女子是怎样升高登天,在空中自由飞翔的。
刘福禄见大家都想去看看,有没有拦阻。兴许到了能见到两个女儿。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