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即使是在风暴最为猛烈的中心地带,也会有风平浪静的安全区域,塔列朗亲王所偷偷躲藏的地方,就是其中之一。
自从国王和议会开始摊牌的第一天开始,嗅觉灵敏的塔列朗亲王,就带着自己身边的亲信,躲在了他的秘密藏身地当中,这个由地窖改造而成的避难所,在几十年前就庇护了他的性命,现在又再一次忠实地履行了它的任务。
这些天以来,尽管外面一直都是腥风血雨鬼哭狼嚎,但是躲在避难所里面的塔列朗却心情极好,不光时不时地开怀畅饮,更加一直都在指点江山,高谈阔论。
对巴黎的动乱,他已经经验丰富,对现在的这种小场面,他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虽说躲在避难所里面,但是他一直都在注意打听外面的消息,努力去追上局势的最新动向,以便让自己洞悉形势,决定接下来的行动。
他知道,眼下法兰西的局势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每一分每一秒都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甚至可以决定他接下来的政治生命。
就在国王下令停止抵抗,向进攻王宫的民兵们投降的两个小时之后,塔列朗就收到了消息。
塔列朗拿出了怀表,然后以一种报丧人的沉重语气,冷冷地说。
坐在他旁边的苏尔特元帅微微冷笑,
塔列朗亲王耸了耸肩,
塔列朗语气当中的讽刺,让苏尔特也有些感慨。
是啊,十五年,就历史上来看,本应该是多么短的时间,甚至都不够一个新生儿长到成年,然而对1789年至今的法兰西来说,却似乎长得难以跨越。
大革命犹如是横扫一切的大洪水,冲垮了旧王朝,也冲垮了人们对血统、宗教、秩序,对所有权威的尊重。
他们在腥风血雨当中因为各自的立场而站队,接着彼此仇恨,彼此厮杀,相互之间的隔阂深得已经无法见底,所以任何一个政权都会发现,自己拥有着数不清的反对者,几乎每一天都处于岌岌可危的状态,随时可能垮台。
这并不是夸张的描述,而是事实。
大革命期间就不用说了,斐扬派、吉伦特派、雅各宾派和督政府走马灯一样换,一般只能掌权一两年就会被推翻,执政最长的督政府也不过坚持了4年而已;1799年拿破仑雾月政变开始掌权,担任第一执政,1804年称帝,直到1814年被迫退位,即使加上后来的百日王朝,满打满算也不过十五年。
现在,1814年和1815年两次复辟的波旁王朝,又在十五年之后垮台了。
那接下来呢?夺取政权的人,无论是奥尔良家族还是波拿巴家族,他们可以在这个已经习惯了造反和桀骜不驯的国家里,坚持多久?能够超过十五年吗?
任何人恐怕都会打一个问号。
苏尔特元帅紧皱眉头,似乎心情极为糟糕,「难道这种状态是可以被容忍的吗?如果所有秩序和权威都注定会短期之内完蛋,如果
一切成就都会在十几年内灰飞烟灭,那谁还能够带领国家走向繁荣?」
塔列朗摊了摊手,
苏尔特元帅拍案而起,
接着,他又看向了塔列朗,目光灼热,
塔列朗亲王反问。
也许是有点兔死狐悲的情绪,苏尔特元帅依旧十分激动,
元帅的宣言,塔列朗亲王并不感到诧异,他知道,元帅是一个直率的军人,从个人感情上来说,他也反感这种动乱——哪怕现在动乱对他有利。
他也相信,苏尔特元帅是有这种铁腕的,一旦让他掌权,他真的敢于这么做。
正当塔列朗打算再干一杯的时候,他的亲信随从跑了过来,附耳对他说了几句话。
塔列朗亲王马上就下了命令。
接着,特雷维尔侯爵被带了进来。
这并不是特雷维尔侯爵第一次来到这里,但是身材高大的他,仍旧感到这个地下避难所有些局促。
而对面塔列朗和苏尔特两个元老的视线,更加让他感觉如芒在背。
一见到他,塔列朗亲王并不急着询问他的来意,而是笑容满面地向他问好,
特雷维尔侯爵一边说,一边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
塔列朗冷笑着拿起酒杯,然后仰头一口喝了下去,
面对亲王探询的视线,特雷维尔侯爵倒是非常坦然,「是的,在危难时刻,我的哥哥向国王自荐,负责王宫的守卫工作。接着,他想方设法鼓舞士气、分配物资、调配兵力防守王宫,一直顶到了现在。
尽管现在他失败了,但是他这次的失败是我见过的最光荣的,我原本只希望他守住一周,然后他却顶了十天!他从没有一天上过战场,但他是个了不起的英雄好汉……我从小就敬佩他,现在更敬佩了。」
在谈到自己亲哥哥的时候,一向沉默寡言、喜怒不形于色的侯爵,此时眉飞色舞。显然,他内心当中对哥哥的尊敬远超过对其他任何人的
尊敬。
一直没说话的苏尔特元帅插话了,
特雷维尔侯爵回答。
话是这么说,但是他心里也没有底,此时特雷维尔公爵和国王一家一样,都作为俘虏掌握在奥尔良公爵手中,万一公爵恼羞成怒,认为公爵坏了他的大事,于是拿公爵开刀泄愤的话,他也没有任何办法搭救。
所以,他此时此刻只能祈祷国王能保住哥哥,同时祈祷公爵最后还要一点脸了。
不过,即使心里担心得不行,特雷维尔侯爵的脸上仍旧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毕竟想要成大事就不能露怯,尤其是不能在塔列朗这样的人面前露怯,否则就会被拿捏。
塔列朗以貌似体贴的模样,安慰着侯爵,接着他又话锋一转,
特雷维尔侯爵不动声色地回答。
塔列朗觉得惊愕,接着觉得有些好笑。
都这个时候了谁还在意什么礼物啊?
不过他也知道,特雷维尔兄弟两个都算是个人物,不是什么糊涂虫,所以他很快又被勾起了好奇心,
特雷维尔侯爵从自己的怀中拿出了一个信封。
塔列朗越发好奇了,他挥了挥手,旁边的亲信走到了侯爵身边,拿过了这封信,然后递到了塔列朗的面前。
塔列朗接过信之后,脸上的表情瞬间就从轻松自如变得凝重了起来,就连手都微微抖了一下,仿佛是承受不起信纸的分量一样。
看到塔列朗亲王的表现,苏尔特元帅的好奇心也被勾起来了。
塔列朗没有回答,而是在思索了片刻之后,把手中的信递给了苏尔特元帅。
元帅接过来之后,自己也愣住了。
他失声惊呼。
接着,没有等别人回答,他自己就仔细地审视了起来。
信纸是宫廷当中专用的公文纸张,上面有鸢尾花的徽记,而在诏书的末尾,盖上了查理十世国王的玺印,看上去应该确实是真货了。
既然现在他还没有被正式废除王位,所以这份诏书自然就具有完全合法的效力。
他一下子和塔列朗亲王一样,感受到了这纸张的重量,手也不自觉地往下抖了两下。
接着,他猛然抬起头来,盯着特雷维尔侯爵,
特雷维尔侯爵镇定地回答,
塔列朗亲王的下落,国王自然是不知道的,而这时候特雷维尔公爵跟他保证能够通过自己的关系网送过去,于是在国王写好诏书之后,就把它交给了特雷维尔公爵,然后公爵让自己的亲信从塞纳河当中泅渡,最后把这份退位诏书交给了自己的弟弟。
而接下来就是侯爵带着它来见塔列朗了。
塔列朗突然冷笑。
国王此刻的用意,在场的三个人都能想明白,他就是想要搅乱形势,让自己的敌人们互相撕咬,损失越大越好。
不过,即使明白国王的用意,他们也无所谓,因为这份诏书无疑也给了他们巨大的帮助。
塔列朗亲王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得意,显然他此刻极为喜悦,
特雷维尔侯爵起身告辞,
接着,他直接转身离开。
就在他离开的时候,从身后传来了塔列朗飘忽虚弱的声音,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