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旅程(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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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感到我腿上他头枕着的地方一片湿润,他又出虚汗了么?我稍扭头看他的后面,一片黑糊糊的,深色裤子,也不分明。他一定要得到治疗。

  他把手放到胸前,低低地说:“你唱个歌儿吧,我喜欢听。”

精彩内容结束  他轻轻笑了。嗯?你倒越来越爱笑了,欠骂了吧?又听他接着说:“可谓是,女中豪杰了。”

  好你的,恶心我!好话还不会说吗?让我还给你!我摇摇头说:“我算什么?我干的事全是为了自保,只是狗急跳墙的把戏,充其量不过小聪明罢了。我心中充满恐惧。一旦我哪天不能保护自己了,我会吓得瘫痪的。我当不了豪杰,因为我怕痛。稍微一点儿痛苦,马上就崩溃了,内心毫无毅力和坚强。你就不同,佑生,你其实才是真正的英雄呢。”我叹了口气,“你受尽折磨却能活下来,这要多坚强!听你言语之间,不亢不卑,不急不躁,现在虽身负重伤,依然能谈笑如春风暖日,这是何等的定力啊!我才是真的佩服你。”我忙停下,说多了吧,互相吹捧?

  他的头微动了一下,脸对着火光,闭着眼,大概也肿得睁不开了。我下意识地伸手要把一缕沾在他太阳穴和紫肿眼睛上的头发拨开,手在空中又生生停下来,放回到身前。我还是别招惹人家,也别纵容自己。

  我感到我腿上他头枕着的地方一片湿润,他又出虚汗了么?我稍扭头看他的后面,一片黑糊糊的,深色裤子,也不分明。他一定要得到治疗。

  我开口道:“等天亮了,我们就进这个镇子,找医生为你包扎一下,我们不能再这样骑马了。”

  他又动了一下头,大概想摇头,“不。没有银两衣着,也太危险。”看来他是有仇家的,我怎么碰上这事,吓了一哆嗦。但此时,如果不找医生给他治疗,他命不久矣。今夜就这样死去活来的,再这么下去,我不愿多想。我只捡人少的时候进镇,如有仇家,只要我不让他惹人注目,把人的注意力都揽到我身上,不该有太大问题。就这么着吧,听天由命了。

  我正考虑着,听他又轻声说:“我们就接着这样……向南,就是了,我行的。”可恶!就知道说这种逗我心尖儿的话。

  我回道:“行什么行?!这回我说行才行。你说你行,都快死在马上了。可气!把我忽悠得提心吊胆,吓死了至少一百万个脑细胞,日后老年痴呆怎么办?像你这种‘行’,一之为甚,岂可再乎?”

  他又要开口,我打断他,“这里是不是也有佛教?”

  他愣了一下,说:“是的,怎么了?”

  我笑了,“天机不可泄露。”

  看来神明的照耀能穿透所有的变幻,宗教的传播竟横扫过了不同的时空。

  他又开口,“不能进镇……”

  我打断他,“此事已定,不必多言了!你从今往后记住,我说行就行,不行也行。我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跟你行不行的没什么关系。天一亮就进镇,你不去,我就把你绑起来放在马上驮进去!”看谁狠!

  他停了片刻,一笑,一字一字地说:“并不是,怕被你绑起来……”我一身冷汗,心惊肉跳,明白棋逢对手,他竟知道怎么点我的死穴!赶快,走为上策了,逃吧!

  我忙一探手,伸入他身上的羽绒服的一个口袋里,说:“我让你看看我在家乡用的钱包吧。”拿出了钱包。他又轻笑了一下,我脸又有点儿烧,你倒笑口常开了你。

  我多放了几根树枝,火大了些,打开了钱包,长叹一声:我大约昨天此时把这个钱包放进口袋里的吧,一日何止千万里啊!我把钱包里的东西一样样地给他看,什么是钱票,硬币,车票,收据,各式银行卡信用卡等等。我没想到有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他一会儿问这个,一会问那个,有无限兴趣。一件件我平时视而不见的小杂品,此时都能说出一套解释。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低声谈笑,像是我小时候和邻居小孩在玩过家家。

  突然,一张照片从我的身份证后面掉下来。他本来正拿着我的身份证看我像通缉犯一样的照片(所有人在身份证上的照片都像通缉犯照似的。如果不像,那么就不是身份证上的照片。可也有人说见过不像通缉犯的,像个受害者。我觉得还是像通缉犯好,至少是个活人),此时一怔。

  我拾起照片,心头一暗。照片上我以前的男友得意地笑着,典型的阳光书生模样,白净的面庞,眉眼清楚。此时看来,既熟悉又陌生。我不带合影照,觉得太显摆,这张照片也不知放了多久了。一时间,我又感到那种茫然。三年里,多少课桌旁的相伴,路灯下的双双人影,商场里的指点江山,一次次的接送,一回回的缠绵……都是空的么?一个签证就划去了所有?他还不是因为已经有了另一个人而离开我,仅为了一个未知就先甩了我,更显得我无足轻重啊。或者,在这以前,他已心生不满,冰冻三尺?只是我从没在意他的那些抱怨。他早就渐渐离开,我却毫无察觉。

  我的嗓子有点儿痛。

  “是你,原来的夫君么?”好久了吧,他轻声问。

  我点点头,把照片给他。不敢说话,怕暴露了我的嗓子。

  他看了很久很久,我也不说话,想着心事。

  “真的是为什么呢?”他终于问道。

  你还穷追不舍哪,但我现在实在是心力交瘁,便淡淡地说:“为什么?因为他觉得能找到比我更好的呗。”

  “不可能!”他几乎立刻答道。

  我叹了一口气,“怎么不可能?这就是所谓的变心啊。如果他的心在我身上,什么都是好的,不好的也是好的,不会有更好的。如果他的心不在了,什么都不是好的了,好的也是不好的,最好的也会有更好的。”

  他停了一会儿,说:“我竟然听懂了!”

  我扑哧一下子笑出来,劈手夺过照片,扔到了火里。可看着火苗把照片慢慢烧尽,我刚刚明亮了一下的心又暗了下来。不禁想:这世上真没有可靠的东西了,他的爱不可靠,我的爱又如何?不也一样可以一挥而去吗?

  他又问:“你怨他么?”

  我心里好疼,想起我在大马路边痛哭失声的样子,发誓我永不要再哭。长吸了口气又呼出去,我说道:“他既然能变心,何尝不是证明我当初看错了人啊!我们家乡人总说‘真正聪明的人才能找到个好伴侣’。我选择错误,白费了时间和精力,怨他还不如怨我自己!又没有谁拿枪逼着我和他在一起的,完全是自作自受。我枉读了十二三年的书啊,脑子里进水了才选了一个人来残害我!知道的说我一时糊涂,不知道的非说我愚蠢无比,脑满肠肥,有眼无珠,痴傻呆粘!我上,无颜见我的父母双亲;下,没脸见我的猫猫狗狗;前后左右,对不起我的酒肉朋友。我可亏大发儿了!日后这种赔本儿的买卖咱可再也不能做了,丢不起这个人哪!”

  好久,他又拿起我的身份证看着,小声说道:“谁都有过……你下回的,肯定是笔赚钱的买卖了。”

  嘿,他竟然会耍贫嘴了。我摇头,“我怕了,本人没这个眼力价儿,不做买卖了,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了。”

  他轻轻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

  我猛地看向他说:“你现在可以和我对话了,了不得啊,一日长进了两千年哪。”

  他似乎笑了笑,不再说话。

  我默默地把东西收拾了,从他手里扯过来身份证放好,把钱包又放回兜里。对他说:“你冷不冷?别睡,会冻着的,天也快亮了。”

  他把手放到胸前,低低地说:“你唱个歌儿吧,我喜欢听。”

  我看着外面不是那么黑暗了天空说:“就唱家乡的一首老歌吧,很多年以前流行过。”

  我轻轻地唱起来——

  曾经年少爱追梦,一心只想往前飞,行遍千山和万水,一路走来不能回。蓦然回首情已远,身不由己在天边,才明白爱恨情仇,最伤最痛是后悔。如果你不曾心碎,你不会懂得我伤悲。当我眼中有泪,别问我是为谁,就让我忘了这一切!啊,给我一杯忘情水,换我一夜不流泪。所有真心真意,任它雨打风吹,付出的爱收不回!给我一杯忘情水,换我一生不伤悲,就算我会喝醉就算我会心碎,不会看见我流泪……

  宛如我此时的心声。我一遍一遍地低唱着。我的腿上越来越湿,他一动不动。

  外面,黎明到来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