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什么?你让我下来啊!”
精彩内容结束 我纵马走入了黑漆漆的树林,与大路平行地向前走着。这是今晚又一次走入树林,但前边那种浪漫洒脱的情怀不再,有的是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我高度紧张,聆听各方的声音。
树枝树叶哗啦啦的声音,细碎的动物脚步声,若有若无的风声……不知过了多久,等等,有人轻轻地咳了一声。我多希望那是一个幻觉,但我知道那不是。我的心真的在嗓子眼儿这儿跳啊,过去读到这样的句子就喊臭,现在知道自古常言不欺我呀,不在嗓子眼儿跳还在肚子里跳吗?这就和“一加一等于二”一样,没法用别的方式来表达。据说陈景润解了“一加一等于二”的死格,不知道那该等于几了……
佑生动了一下,嘿,你别的时候醒过来成不成?莫菲法则真准——最糟的机遇的可能性最大。我忙腾出一只手,探过肩膀,食指尖摸到他的唇,轻轻按在那里。他的唇柔软有些凉意,他抖了一下。
马突然喷嚏一声,我几乎当场心脏病发作,昏过去。(我原来心脏很健康,但过去的二十四小时我经常觉得我的心脏在乱跳,所以自我诊断是即兴心脏病。)完了,我们被发现了!果然,四处一静,接着细细琐琐的脚步声在远处响起。我放下手,得,不用担心他出声了,马把我们大家的声全出了。
现在唯一的好处是敌暗我也暗。虽然我方只一个,不,两个,不,一个不会武功和一个伤兵,事实上等于零的战斗力,但对方并不知道。马又一个喷嚏,好,还怕他们找不到咱们,我刚才还把你当救命恩人呢。等等,我没听见任何马的声音,好,他们是步兵,低级兵种。咱们是骑兵,高他们一等。只要我们冲出去就行,他们追不上的。幸亏没走大道,被他们闷住就不行了。
前面的树木稀疏了,脚步声和人声渐渐移到我们前方。成败在此一举了!
佑生的手忽然到了我胸前,我小声说:“干吗,袭胸么?”
他摸索着背带,低声说:“把我扔下,你快走!”
我拍开他的手,“你除了知道如何陷我于不仁不义之外,还会什么?”我还指望着您是个身怀绝艺的大侠哪,此时抬手一挥,那些人就土崩瓦解了。现在看来是没戏了。
他的语气里头一次出现恼怒之意,“别玩笑了!”
我马上听从,严肃地说:“佑生,你答应我。”
他说:“什么?你让我下来啊!”
我说:“我们如果逃出这里……”
他说:“你讲,我答应你。”
我接着说:“那你就改名叫‘又又生’吧!”他没出声,大概呆住了。
我咬牙忍住笑,前面已可见隐约的人影。我解开绑住我俩大腿的羊绒围巾,对他小声说:“抱紧了,别害怕!”然后我奋力一踢马肚子,同时竭尽我平生所有的肺活量,发出了一声非人的绵长的恐怖怪叫,声达九霄,气贯环宇,宛如张飞再世,夜叉重临。远处一群乌鸦啊啊飞起。转眼之间,马头已到了正挡路的两三个人面前,黑暗里刀光闪起,我尖声大叫:“厉鬼在此,拿命来!”同时把手中的羊绒围巾向他们面上拂去。一人啊的一声大叫,跌坐在地,另一人掉头就跑,还有一个我没看清楚,马就载着我们一跃而过。
我们冲出了林子!于是,再一次,人声渐远。我回头,城镇已在后方,前面虽然无路,小丘起伏,但视野还算开阔。
我松了一口气,仰望星空,叹道:“谢谢!可下回能不能别让我再看见刀子了?”我拍拍马脖子,“路路,好样的,比我聪明。知道什么时候打喷嚏,诱敌出动,好计策!”我又拍拍佑生在我身前的手,“刚才我的那声怪叫,以后别告诉别人,你就不用改名了。”
佑生微抬起右手,轻轻抓住我的手。我才发现他手抖得厉害,几乎抓不住我的手,他浑身也是抖成一片。他的左手紧紧握着我的衣服,似乎用全力抱着我,只是一言不发。哦,我抽出了围巾,他的伤腿晃来晃去,一定是疼痛难忍。
我放缓缰绳,侧点儿身,重新把他伤腿的大腿和我的大腿用围巾绑在一起。手抬起来时,感觉是湿的,天光之下,我一看,黑色的。他的血竟渗透了他的裤子!我心里一惊,还是不该贸然地让他这么骑马,会把他折磨死的。
他的脸压在我的肩头,又一阵湿意。他出了这么多汗,又失了血,该赶快休息了。我决定,下一个城镇就进去,碰碰运气也比让他死在路上强。
想到他会死,我心里一酸。
我就看不得生灵奄奄欲死的样子,像我的命也要完了似的。我捡过几只半死不活的猫猫狗狗,养好了,就强迫我父母帮我照看。他们十分愤怒,总说要送到动物收容所去。我只说别让我知道就行,反正是他们干的。结果他们一直没送,可见和我一样。
我是不是把他当成猫猫狗狗了?
我握住他的手,按在腹前他的另一只手上说:“别生气了,我不该逗你。只是下次别再讲那些没用的话。当然喽,最好没这样的下次。记住,我们是一根线上的蚂蚱,要同进同退地跳来跳去。别老想离心离德,南辕北辙,胳膊肘往外拐,这样的话国将不国,世风日下,明白了?”
他好像嗯了一声,又像是哽咽,只是压在他胸中没发出来。
我对马说:“路路,咱们往有城镇的地方走吧。”马哼了一声。我纵马前行。
一会儿佑生的身体又软了下去,我知道他又昏迷了,心中焦急起来。在这没有掩蔽的荒郊野地,我不敢停留休息,万一被歹人发现了,我们连上马的时间都没有。可再这么骑下去,他可别在我的背上就断了气!
我突然十分难过。真是没有道理,我与他相识才一天——不,到凌晨六点才是一天,现在还不到一天,惊险层出,担心忧虑,没消停的时候。可如果让我有在废墟上遇见他或不遇见他的选择,我还是会选择他伸向我的黑手。
有人说,人的负担实质是人的充实所在。我现在才深深体会到其真义。此时此刻,他昏迷在我的背上,我却真诚地感激他伴我走过了我到这个陌生世间的第一个日夜。他的伤痛和无助让我感到强大和振奋,我对他的关注完全驱散了我经常会在百无聊赖时感到的自怨自艾。如果他去了,我会多么失落啊!
慢着,你这不是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吗?是这么回事儿!所以表面上是我在背着他,但形而上是他在背着我。我还真成欠他的了。不知我把这一番道理讲给他听,他会不会又气背过去,以为我是在嘲弄他吧?
人生在世,知己难寻啊,再跨越两个世界,应该更难一倍。不,是同样的概率?因为你遇见了更多的人?不,背景不同,教育程度不同,应该是更难才对。难怪那些海外游子还得回来找对象,在外边更难找到朋友。那我的男朋友为何还和我吹了呢?管他呢,现在他和我没关系了。要是和我在一起,也许会一块儿来这里,那多好玩!可我就不能这么背着佑生了,这样的幸福感……
我皱眉,怎么是幸福感?!我又回到变态的情结里去了!我连他的真实面貌都没见过,真名实姓都不知道,干吗扯这么深?一定是因为我初来乍到这个地方,心中慌乱才这样不堪的!这跟那些被绑架的女子爱上绑架犯,是不是有异曲同工之处?都是因为孤身一人,无所依靠吧。他不是绑架犯,因为我能感觉到,我和他在一起时,我更想把他……想什么哪?!都是这迷离跳跃的星光惹的!他都快死了,我怎么办哪?
我在想入非非里行进,不知过了多久,抬头看,一处城镇的影子出现在前方,我心里一热,太好了,拍着马说:“咱们快向那儿走吧。”但是马却慢吞吞地走着,我忙说,“你累了,我知道,咱们到那里就歇了。”马点了点头。
我紧盯着那处暗影,按住佑生冰冷僵硬的手,念叨着:“再忍一会儿,就一会了,别放弃。咱们都走这么远了,你可得挺住。别忘了是你说你行的。我现在真后悔信了你。你这么吓唬我,我担心死了。日后你行也要说不行,你说行是假行,我说行才是真的行……”不知道他听得见否?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