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伟大联盟向前进(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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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里斯·瓦雷眼睁睁地看着整编新垦地军团最优秀的步兵大队土崩瓦解,四散奔逃的士兵像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一般被叛军骑手从背后劈死。

    在肆意砍杀溃兵的“叛军”骑兵之间,瓦雷中校望见了那个毁灭他一半部队的负伤骑兵军官。

    而洛松也在尚未被摧毁的另一个“伪军”方阵当中,一眼便找到那个服饰显眼的校官。

    在混乱的战场之中,他一眼便望见那个毁灭了他一半部队的叛军骑兵首领。而洛松也在尚未被摧毁的伪军方阵中找到了那个显眼的校官。

    “在那!联省佬在那给我松手!”洛松大发雷霆,粗暴挣脱试图强迫他后撤的部下,抬手直指那个穿着联省军服的炮兵校官:“去找边江郡的骑兵!让他们向我们靠拢!去找裴多菲!让他去把敌军溃兵给我赶回来!赶回来去冲剩下那个方阵!去啊!去啊!”

    “学长,裴多菲已经没了。”回答的声音很低。

    洛松短暂地失了神,旋即狠推了回答的人一把:“没了!他没了就你去!还在等什么?去啊!”

    得到命令的少尉抹掉眼泪,重重抬手敬礼,立刻带领两名传令兵前去重整第三、第四骑兵中队。

    洛松拔出匕首,从绶带边缘割下一段,三下五除二包扎起流血不止的左眼,口中一刻不停地下达命令:“第一、第二中队,集合!重整!去找费伦军士,他的人带着钉子和长锤,先把这四门炮给我钉死!”

    听到钉死大炮的命令,军士表现出一丝犹豫:“长官,说不定我们能用上这些大炮。”

    包扎过程扯动了伤口,洛松痛得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他猛地转头,神色狰狞地痛骂:“让你去钉死!你就去给我钉死!大炮你会用?我会用?都不会用,就给我毁掉!”

    军士不敢再多言,动身前去传令。

    洛松喘着粗气,连扯缰绳,用尚且完好的右眼快速掠视战场。

    土岗之上,人喊马嘶一片混乱。

    棕衣士兵丢盔弃甲,不顾一切地向东、向南甚至向西逃跑。

    前番冲阵的雷群郡轻骑兵如同驱赶牲畜的牧犬,竭力堵回溃逃之敌。

    土岗之下,联军左翼与退守东岸的“伪政府军”右翼再次展开激战。

    斯库尔上校的银边军旗徐徐前压,意欲一鼓作气击溃敌军右翼残兵。

    而从伪军中军赶来支援右翼的“新垦地派遣军”两个步兵大队,已经打退跟随骑兵强渡河湾的雷群郡第二步兵大队。

    将后者逐回西岸以后,新垦地派遣军的两个大队没有尝试救援炮兵阵地,而是径直扑向联军左翼部队的侧后。

    与此同时,新垦地派遣军的另外两个步兵大队又一次向河谷村发起猛攻。

    河谷村教堂的钟塔淹没在火光、硝烟和喊杀声中,如同一叶在惊涛骇浪之中挣扎的孤舟,下一秒可能就会倾覆。

    在河谷村南面,白山郡部队同样正在与敌军左翼军势交战。

    但是弥漫的硝烟和河谷村房屋燃烧产生的烟雾阻碍了洛松的目光,令上尉看不清楚那里战况如何。

    经过漫长又短暂的等待、对峙、试探,这场尚未得到正式命名的会战,开始趋于白热化。

    无处不在血战、无人不在其中,枪响、蹄声、惨叫……无数种声音交织在一起,轰击着所有人的耳膜。

    士兵们在疯狂的厮杀中变得麻木,世界坍缩成手中的武器和面前的敌人。

    刺过来、刺过去、砍断脖颈、劈开胸膛对于普通士兵来说,知觉和理智是无益于生存的奢侈品。

    洛松身后的号手拼命吹奏集结号,吹得腮帮酸痛、嗓子冒火,也只有小半数重骑兵归队,其他重骑兵要么已经听不到号令,要么已经听不懂号令。

    并且归队重骑兵的特制骑枪都已经在先前的冲锋中折断,只剩刀剑在手。

    洛松抚过爱马汗淋淋的脖颈,拨转马身看向他的部下们。

    他的部下有军官家庭的子弟、有重新征召的退役士兵、有逃回老家的常备军骑手……其中很多人并不愿意打仗,但他们还是一路跟随他来到这里,并且已经做好再一次向敌人发起冲锋的准备。

    “轻骑兵正在行动。”洛松的声音沙哑低沉,他一字一句地陈述:“一旦他们驱赶敌人扰乱剩下那个方阵,我们就会趁势击溃他们,然后是正在与斯库尔上校交战的敌军,再然后是河谷村的敌军。”

    上尉接过一顶从部下遗体取下的钢盔,扣在头顶,拉下护面:“最后,我们会在这里,终结新垦地的一切战乱和苦难。”

    与此同时,在土岗的另一端,由于“叛军”骑兵撤退重整,克里斯·瓦雷中校所在的方阵暂时脱离战斗。

    然而瓦雷中校压根没有喘息的时间,因为越来越多原本跑下土岗的溃兵正在叛军的驱赶之下,转身逃向土岗上仅剩的议会军方阵。

    叛军轻骑兵追在溃兵身后一路砍杀,叛军重骑兵则早已蓄势待发。

    跑在最前边的溃兵连滚带爬,从长矛林下方钻向人墙。一些老兵揪着他们的衣领,把他们拽到身后。

    在方阵的保护下,他们陡然安下心来。有些瘫坐在地,大哭大笑;还有些被吓得傻掉,仿佛恶疾发作似的不停抽搐,涎水直流。

    “别让他们进来!”瓦雷中校大喊着下令,他箭步走到方阵边缘,从地上拽起一名溃兵,强行塞给后者一根断矛:“给我站起来!拿上武器!不然就滚出去!”

    最外圈的长矛手得到中校的命令,晃动长枪喝阻溃兵。可是哪里挡得住呢?只想着尽快逃入安全地带的溃兵仍旧拼命挤过枪林,哪怕被枪刃割得鲜血淋漓也恍若不觉。

    瓦雷心一横,夺过身旁士兵手中的火绳枪,跨出人墙,站在枪杆之间扭头下令:“火枪手!冲着所有靠近方阵的人开火!”

    说罢,中校略微抬高枪身,斜指半空按下了发射杆。

    一簇白烟从枪杆之间喷出,其他能够射击的火枪手也陆续跟随开火。

    接连不断的枪声和硝烟把溃兵的势头阻了一下,尚存一丝理性的溃兵纷纷绕向方阵两翼。

    就在这时,瓦雷中校看到远处的叛军重骑兵启动了。

    瓦雷反身从掌旗兵肩上抢过军旗,大步流星冲到直面敌军冲锋的方阵西南角,跳上正在装填的大炮,猛地把军旗插在炮架上:“坚守阵地!逃跑一样是死!”

    不知怎的,他的吼声比人类正常能发出的最大音量还要大,甚至压过了战场的杂音。

    克里斯·瓦雷站在所有人都能看到的地方,背对奔腾而来的敌军骑兵,而直面方阵内部的一张张面孔。

    “必须要在此取胜!”也不管士兵能不能听懂,瓦雷中校绝望地呐喊:“否则诸共和国都将被拖入战火!”

    ……

    [河谷村]

    伍兹中尉靠在教堂广场外围的一道垒土院墙后面,朝着出现在道路尽头的大议会军射击。

    他打完一枪,就把枪一递,再接过另一支装好弹药的枪。在他身旁的农舍里,几名衣服上血迹还没干的伤兵正在手忙脚乱地往枪管里面倒火药、塞铅子。

    伍兹的衣服上同样满是大块大块的血污,但那不是他的血,而是埃尔诺的血。

    三十二磅重的实心炮弹轻而易举砸塌了临时充当凸堡的羊圈,伍兹被部下从碎石和断木之中扒了出来,埃尔诺则留在了那里。

    议会军的炮击对于河岸围墙的损毁并不严重,因为那八门重炮瞄准的也不是伍兹临时改造的那道矮胸墙它们瞄准的是斜坡本身。

    河谷村所在高地与河滩之间的土坡有陡有缓,在先前的加固作业中,盖萨·阿多尼斯上校亲自带人挖掘土坡底部,取泥覆墙的同时,争分夺秒将缓坡变成陡坡、陡坡变成更加难以攀登的陡坡。

    但是在重炮的轰击下,他们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

    从对岸土岗上射来的炮弹直接将最陡峭的河岸轰塌,崩落的泥土碎石形成了数道从河滩直通高地的平缓坡道。

    守军的地形优势荡然无存,第三次发起进攻的新垦地派遣军士兵踏着松软的泥土,呐喊着冲上高地,将守军逐出了沿河的胸墙。

    这一次,没有骑兵能来支援,因为联军的骑兵全都已经投入战斗。

    但吃过一次大亏的新垦地派遣军变得过分谨慎,先登的剑盾手没有贸然进入村庄,仅仅只是占住了沿河的胸墙和农舍。

    一俟确认守军被击退,新垦地派遣军的军官便下令留守东岸的火枪兵和预备部队渡河,又命先登部队拓宽炮击造成的缓坡。

    一来一去,给了伍兹宝贵的时间重整防线。

    他点燃教堂外围的农舍和板棚,用大火继续拖延敌军;他推翻马车、凿塌墙壁封住道路,把家具、干草和战马尸体堆成垛垒,将教堂连同周围的广场变成了临时的堡垒。

    村庄熊熊燃烧,烟雾遮天蔽日。伍兹靠着院墙,瞄准土路尽头影影绰绰的敌人,稳稳扣下发射杆。

    远处的人影应声扑倒,但是一个倒下去,新的又补上来,仿佛有无穷无尽的敌人躲藏在烟幕之后。

    但是伍兹不管那么多,只管瞄准、射击、拿起另一杆火绳枪,再瞄准、再射击。

    建立起坚固“桥头堡”的议会军,开始尝试攻打教堂广场。但是火势太大,他们不得不从东西两个方向绕路。

    这正中伍兹下怀,中尉将麾下火枪手分派到每一间房屋和每一道院墙后面,层层阻滞敌军,让议会军指挥官一时间弄不清究竟有多少人马守在这个高地上。

    但是河谷村实在是太小、太小了,任凭伍兹中尉如何施展出他的才能,也只是将失守的时间向后拖延。

    挨了几闷棍的新垦地派遣军军官很快品出味道,不再慢吞吞地派火枪手压制、试探,而是直接派兵向着喷吐火舌的房屋、围墙发起白刃冲锋。

    混战之中,房屋、院落一个接一个被新垦地派遣军清理。伍兹带领还能作战的士兵退守教堂广场。

    情况万分危急,返回教堂的伍兹,第一时间面见一直没有离开钟塔顶楼的博德上校。

    但是两人之间的对话,却是博德上校先开口。

    上校看见中尉衣服上的血迹,挑眉问:“你受伤了?中尉。”

    “报告长官,没有。”伍兹言简意赅地回答:“这是别人为我流的血。”

    博德上校轻轻叹了口气。

    “请您尽快撤离。”伍兹沙哑着嗓子,抽离地陈述现状:“村庄失守只是时间问题。弹药已经耗尽,大部分士兵负伤,并且遗失了武器。敌军猛冲猛打,应是想要包抄我们。趁他们还没合围,我派人护送您去盖萨上校处。”

    博德上校不置可否:“我撤离,你呢?”

    “我留在这里。”伍兹冷静地回答:“尽可能给敌军造成更多的杀伤。”

    博德上校注视着伍兹中尉,从中尉眼中,他看到了一些新的东西,一些……一些从没在中尉身上看到过的东西:

    “仇恨。”

    房屋燃烧产生的浓烟遮挡了钟塔上的视野,上校凝视窗外,仿佛能透过烟雾看到远处正在激战的两军部队。

    “我不会撤离的,中尉。”博德上校,转头看向伍兹中尉:“同时,我命令你尽可能久地坚守此地,直至最后一人。”

    “是。”伍兹抬手敬礼,却又克制地提出反对意见:“但是请允许我提醒您,上校,您正在让全军蒙受不必要的风险。您现在的决定,可能会导致整场会战的失败。”

    博德上校不为所动,他捋平花白的鬓发,平静地说:“没关系的,中尉,输掉这场会战也没有关系,重点是要战斗至最后一刻。”

    此言一出,毫不犹豫接受战斗至最后一人的命令的伍兹,也不禁有些恍惚:“我……我不明白,您说什么?”

    “从我派盖萨·阿多尼斯出击那一刻开始,我们的使命就不再是赢得这场会战。”博德上校的声音冷若寒冰,他轻蔑地笑了一声:“萨内尔是个不简单的家伙。我仍想不出他的后手是什么。不过我猜,他一定是有必胜的把握,才敢来主动与我们决战。”

    伍兹中尉一言不发地仔细听着。

    博德上校站在窗前,俯瞰承载千万人生死的战场,残破枯瘦的身躯中爆发出无所畏惧的力量:“但是,无论他有多少准备、无论他有多少花样。他可以赢得这场会战,而我要让他一定输掉下一场会战。”

    “这就是我的策略,中尉。”博德·盖茨转过身,冷冷看着伍兹:“你听懂了吗?”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