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家素来走得很近的中道门,皆由派主亲自带队。
御兵派中,除了派主李顺外,还有大长老董川也是魂气高人。
门下护法和客卿则是清一色的观魂境,至于已获气感的弟子们,皆穿灰袍,束发冠,各式药兵符刃深藏于鞘中。
而斩妖派和解厄派,只出动了个别几名护法,余下皆为弟子。
此番夜讨城隍庙,也算作是他们红尘磨砺的门派课业。
斩妖派的弟子身着淡黄道袍,桃木剑、铜镜、术符这三大斩妖法宝自是常备于身。
解厄派弟子行头则五花八门,有带铜镜木剑,有执檀香苇茭,有手捧净水蛊,不一而足。
这三大门派,人数加起来,也才半百之数。
然而上至护法长老,下到弟子,都是气息深长,术华内敛。
看似无奇,实则深藏不露。
除此之外,还有六家下道门弟子,也奉调令而来,人数加起来同样半百。
如搬运派、煮石派,都为御兵派下辖术派。
聚兽、土行两派,隶属于斩妖派。
尸解、吐焰两派,则隶属于解厄派。
这些下道门,早些年就因种种原因,上贡了自家术法,无论资源、驻地、功法还是收徒,都难以自掌。
也有许多下道门中人,因不愿受拘束,隐姓埋名,成为散修,行走江湖,济世救民,倒也在民间闯出不小名气。
可一旦中道门有敕令,无论是斩妖除魔,还是寻宝试丹,又或平定灾祸。
附近的下道门弟子见令必达,除非舍得付出代价,换取一次“免敕”。
相比整齐划一的中道门弟子,他们稍显散乱,形容不羁。
他们的修为道行心境等等,未必就差太多。
奈何只习一术,且未获真解,这也是他们受制于中道门的最大原因。
……
齐无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他如何不知,这些下道门术修,其实是被召来充当“炮灰”,以保护自家门派弟子。
前世他只觉理所当然,可现如今,却愈发觉得不妥。
他突然越众而出,在众弟子惊奇的目光注视中,走到三名派主身旁。
“李顺,你只是去城隍庙讨要李长老的亡魂而已,又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大动干戈?”
几名护法正要呵斥,便被大长老董川一挥袍袖,释放魂气镇压,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与此同时,齐无华也松开了封印。
魂气境的雄浑气息扩散开来,在场的术修们无不惊讶。
李顺眼底闪过一丝复杂,心知自己所为,终于触动了“齐无华”的底线。
昔日师尊,似乎不打算继续隐忍。
好在有解厄派主华清真人,以及斩妖派派主厉绝真人在,倒也不担心师尊乱来。
他淡淡道:“你一个弟子,又懂什么?
对方只是一介城隍,可竟胆敢私拘我御兵派长老的魂魄,已是不敬。
我连番敕令,让它送还李长老的魂魄,都不见任何回音,简直是大不敬!”
一旁的华清真人笑着道:“既然如此狂妄,定有所依仗,至少不会比一座方圆五百里的妖山弱。
我派弟子,平日里没少斩妖除鬼,可还从未与香火城隍较量过。
这可是不容错过的历练机会。”
斩妖派派主厉绝真人也抚须道:“不错,广元郡乃是剑南大府,下辖八县,皆有城隍在,不会太弱。
今晚将这一方不听话的城隍打压下去。
既可扬我三派威名,震慑其余香火庙神,以及各方宵小。
甚至还有机会,将广元郡城隍收为己用,就如那些土地。”
他话音刚落。
忽听一阵清脆的梆子声,从广元郡南边,遥遥传来。
顷刻间,城南两坊三市,数百街巷,粮庄布行,酒楼典当,十数万户人家,全都安静下来。
灰暗的光华,覆盖住了城南,宛如一方结界,守护着城南千家万户,数以万计的平民百姓。
从最南边的城隍庙上方,那浓烈的香火云气之中,飘然走出一道颀长的倩影。
素纱若雪,肌肤如冰,眉心一道朱砂红线,妩媚的双眸之中隐透着冷冽的杀伐之气。
她面朝城北,对着不良人衙署,手执玄册,朱唇轻启,喧念道:
“奉法旨,广元郡今夜起,实行宵禁,持续三晚。
无论鬼神妖怪,还是术修武人,皆不可随意夜行。
若敢违令,凡至我广元郡府城南地界,管你何门何派,哪怕天师道亲临,我无常使者,亦斩无赦!”
不良人衙署前,众皆沉默。
也不知哪位护法没能憋住,率先笑出声来。
众人也都跟着大笑了起来。
“这广元郡的城隍庙,果然好生狂妄。”
“宵禁杀无赦?连天师道都不放在眼里,简直大言不惭啊!”
“不过看起来,那府城隍已经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自知大祸临头,只能虚张声势,秋后蚂蚱一般蹦踧强撑。”
忽就在这时,又是一阵梆子声,从西边响起。
土黄色的光华覆盖住了城西一坊三市,商铺帮会,三十六行,以及十多万户安然入睡的百姓。
随着结界生成,城西之地也陷入寂静。
却有一白衣老者,身如飞猿,从香火云团中走出,立西朝北,大声喧念:
“奉法旨,广元郡今夜宵禁!
无论鬼神妖怪,还是术修武人,皆不可夜行!
胆敢违令,擅入我城西之地,我山神庙众,斩无赦!”
铛!
几乎同时,第三道梆子声,从城东传来。
碧绿如清水的结界,笼罩住了城东的两坊两市,沿河的小桥流水,酒楼画舫,达官府邸。
一名面容古朴,手提双剑,披戴青甲的大将,从河神庙的香火云霾中升起。
他双剑负于背后,朝向城北不良人衙署方向,大喝一声:
“奉法旨,广元郡三夜宵禁!
无论鬼神妖怪,还是术修武人,皆不可夜行!
胆敢违令,于城中乱行者,我南庭江府辖下,玉清河神庙众,斩无赦!”
嗡!
东西南。
三座神庙。
三方香火神使,同时挥卷香火云气,如旗摇帜,尽情释放着香火之力。
数十年来,都是相互抗衡,暗中较劲,鼎足而立的广元郡三方神庙,有史以来第一次于城中联手。
那灰、黄、青三团香火之气,也不再相互制衡,此时节节升腾,相互挟持,再无顾忌,转眼间已然幻化成三尊神祗法相,各据一方天野,释放威势,压向城北隐街的不良人衙署。
衙署前,术道门派众人,此时无不悚然震惊。
不仅因为那三股环绕全城,压迫而来,如神君亲临的威势。
更因为他们从未听闻过,一地之中,不同的香火之神,竟会同气连枝,结为盟友。
简直荒谬透顶。
“一山不容二虎,香火之道争一地人望和香火,绝不该如此啊。”
华清真人目光闪烁,低声喃喃:“除非……这三方香火神庙,已然被人收入囊中。”
厉绝真人眼神凝重:“没错,听那三方神使,皆言‘奉法旨’。如果本座没有猜错,莫非,就是之前夜劈伏牛山的高人?”
华清真人微微点头,表示认同:“可感觉此人,并不像是野心之辈。他送那个天赋不凡的小子进入水牢,也只是为了解救百姓而已。”
“那今晚……”
两名派主相视一眼,都沉默了下来。
御兵派派主李顺见状暗道不好,连忙拱手道:“两位前辈,休要听他们虚张声势,不如这就前往城隍庙,救回李长老。”
解厄派华清真人笑着道:“不如这样,我派弟子,在此压阵,等候贵派迎回李长老的魂魄。”
斩妖派厉绝真人也抚须道:“我斩妖派十四名弟子也是一样。不过聚兽、土行这两个下道门里的术友,倒可以任你驱使……只要他们自己愿意。”
“你们……”
李顺只觉脑袋嗡地一声。
他也明白,这两个老家伙并非是怕了那三方香火神庙。
而是不想得罪背后那个,能够同时驱令三方神庙,疑似夜劈伏牛山的高人。
自己又何尝想得罪那等高人?
怎奈何,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
为了营救李吉银魂魄,整出这么大的声势动静,真要临阵脱逃,传回七十二术道门派,少说要被笑上个十七八年。
别说外门了,便是自家弟子,也会瞧不起自己这个做派主的。
好在自己不仅联络了两派,还带来一个派中深藏多年的宝物,哪怕真是面对神游真君,也无可畏惧。
只不过代价有些大……是很大。
“我御兵派弟子听令,画甲隐符,随本座前往城隍庙。
外门术友,若愿意助拳者,本派除御兵术外,其余五门术法,任凭挑选其一。”
听到李顺后半句话,许多下道门的术修心动不已。
可他们也知道,此行凶险。
最终,只有六人加入了御兵派的阵营。
原属于御兵派辖下的搬运、煮石两派,因前日在山神庙中受伤,至今尚未恢复,并未加入。
李顺也不再多言,冷着脸点飞符鹤,在众护法长老的簇拥下,向城南方向而去。
连他在内,今夜讨伐城隍庙的术修,总共也就只有三十二人。
比他原本预计的,足足少了七成。
好在有三名魂气高人坐镇,余者也皆为精锐。
随便一名弟子,都足以颠覆一个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武道门派,更别说一名观魂护法了。
术修之道,不在于多,而在于玄奇精诡,每一名得道弟子,都是世间罕见的珍宝。
余光里,齐无华正踏立符鹤,随他们一起向城隍庙飞去。
李顺不安的心绪,逐渐平静下来,也没有之前那么担忧了。
可紧接着,他猛咬牙关,深邃的眸中浮起一丝羞耻与悲愤,转瞬即逝。
‘我才是御兵派派主!曾经最像他的那个人!可他却早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了……’
月华照清雪。
荇藻凌乱夜。
不知不觉间,三十多名术修,已经悄无声息地越过了城北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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