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 师父,原来你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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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的阳光,穿透逼仄天井,渗过叶符所幻化的青色气网,洒落于赵平生眼前。

    隐约间,他仿佛又看到了改变自己命运的那一晚。

    那晚旺财村口,他本已奄奄一息,自知命不久矣,便连魂魄也将被那化身村中少年的妖怪给吞噬。

    就在这时,那位高人……那位圣僧出现了。

    不仅号令身后侍奉追随的牛头鬼神,救下了自己的性命。

    之后更是斩出雷霆般的一剑,杀死了那头妖怪。

    后经衙署高人根据现场遗留的妖气勘测发现,那头隐藏了气息的大妖,真实修为竟不输魂气术修,乃是一头罕见的大妖!

    自然而然,那位路见不平,出手斩妖的高人,也就成为不良人高层热议的对象。

    甚至传入了京城幽殿某位大佬的耳中,敕令广元郡不良人查明真相。

    若能找到此人,便不惜一切代价进行招揽。

    而自己口中的“年轻高僧”,显然无法让上峰满意。

    非但不满意,且出于某些原因,他们使出各种手段,逼迫自己改口。

    期间,还来了一名姓薛的,贼眉鼠眼,胖乎乎的京城高官,暗中窥探了自己许久。

    可自己早已说出了真相。

    真相就是,对方乃是一名当世罕见,不被你们所待见的绝世圣僧。

    几个月下来,他几乎每隔三日,都要承受一次魇祷术刑。

    不断地逼迫他,威胁他,暗示他,诱惑他……只要他改口,随便说一个身份,哪怕是乞丐也好,只要不是僧人,便可将他放出水牢。

    非但能重获自由,还可以更进一步,获得权势名利,或是术道之宝。

    他也曾被幻术所惑,产生过动摇,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曾经遇到过一名僧人。

    每每这时,他总会默念祷告,祈求圣僧以及那位鬼神大人,助自己巩固道心,不让魇幻入心。

    就这样,他苦苦支撑着。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直到今日。

    “他知道了……他知道了这里发生的一切……他没有放弃我啊……”

    卫小肠看着牢里面,那个名叫赵平生的人边哭边笑,涕泪横流,荒唐滑稽。

    他并没有觉得好笑,心里反倒生出了一丝感同身受。

    像他这样出身卑微,宛如尘埃的人,也从不会有人惦记。

    若无意外,一辈子都将被人呼来唤去,使唤若猪狗。

    幸好,他遇到上了一个改变自己命运的人。

    也不知师父现在何处,身体可还好?

    是否还会想起那个天天奔上阁中送食,只为听你读书讲道理的卷发小仆?

    卫小肠眼里浮起一丝怀念,轻叹口气。

    他已经完成了大侠恩人的委托,正要转身找个稍微干净点的地方坐下。

    就听隔壁牢中的那个女不良人对旁边人低声道,“大伯,侄女当初在信中早就说过,赵平生的汇报句句属实,在文和县外斩杀大妖,并救下我们的,是一位僧人。”

    旁边那人长叹口气道:“是啊,某现在也已经信了。谁会想到,世间竟又如此厉害的僧人,斩大妖,伐山破庙,就连有当朝国师亲点紫微讳的不良人衙署,也能随随便便派人进来。”

    牢门外。

    转过身刚迈出一步的卫小肠,身体猛然僵硬,随后停下脚步。

    他回头看向牢里,表情复杂:“僧人?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僧人?”

    赵平生已经止住了大哭大笑。

    他抬头看向卫小肠:“派阁下来此传话的,难道不是一位年轻高僧吗?”

    卫小肠僵着脸缓缓摇头:“不,是一个喜欢喝酒的长发大侠。”

    闻言,赵平生笑了笑,低头凝视着榆钱叶儿,没再开口。

    卫小肠直勾勾地瞪着赵平生,呼吸却开始变得有些急促:“喂,你倒是说话啊!到底什么意思!你们为什么平白无故提什么僧人!”

    赵平生摇头低语:“还真是,不识高人真面目,只缘身在高人旁,羡慕,羡慕。”

    这时,韦幼娘突然说道:“若我没有猜错的话,之前救你的那位青衣高人,是我们认识的那位僧人所幻化。事实上,他曾经对我自承身份,只可惜我一时糊涂,当时竟然没有相信。哎。”

    卫小肠脑袋嗡的一声。

    “真的吗?敢问……你……你们认识的那个僧人,他、他……”

    卫小肠声音微微颤抖,屏住呼吸,方才问出最后几个字:“……他法号叫什么?”

    赵平生与韦幼娘隔着湿烂的木栅栏相视一眼。

    最终还是韦幼娘先转过头,她打量了一回卫小肠,沉吟片刻后,缓缓道:“那位风华绝代的年轻高僧,法号逸尘,曾在文和县徐府住过一段时间。我也是后来屡次前往文和县打探,因徐太守被救一事,才将他们联系在一起。后询问县民徐府僧人的相貌最终确定,他正是当初路见不平出手斩妖的圣僧……”

    韦幼娘没有继续说下去。

    因为她看到了外面那个九尺大汉眼中闪烁的泪光。

    果然,这里所有的人,都曾受过圣僧的恩惠啊。

    牢门前,卫小肠呆呆立着,眼泪早已流淌下来,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仅仅片刻之后,他猛然迈步开脚步,腾空跃起,向水牢出口射去。

    嘭!

    他被变大的叶符反弹了回来。

    脚刚落地,再度弹起,却又被震退回来。

    他仿佛疯了一般,通红着眼睛,试图冲出水牢,可屡屡都被撞回。

    直到十多次后,鼻青脸肿的卫小肠终于不再尝试。

    他一屁股坐下,双手抱着脑袋,脸上浮起懊恼以及悔恨。

    “师父……

    原来那就是你啊,你一直都在我身边……

    哪怕我变成妖怪,被所有人唾弃,害怕,远离,追杀,你也从没有放弃过我……

    ……可你为什么不告诉肠奴真相啊!为什么不告诉我!

    师父……师父!”

    突然间,石阶出口处,那枚变大的叶符中央浮起一道金光。

    从金光里,飞出一道拇指大小的模糊人影,看不清身形相貌,只能隐约可见其没有头发,仿佛一个金色小僧。

    僧影随着金光,出现在了第一间牢房的上方。

    口喧一声佛号,随后诵念起无名佛经。

    如般若真谛,慈悲普度。

    丝丝缕缕的白光洒落。

    笼罩住了那些入魔而疯的百姓。

    渐渐的,那些百姓变得安静,不再暴戾叫嚣。

    “是我师父的声音……”

    卫小肠朝向金色小僧深深叩拜,却咬紧牙关,不再落泪。

    师父的化身昨晚可是说过,不喜欢那种哭哭啼啼,毫无男儿气概的模样。

    自己,可是要当将军的人。

    另外两间水牢里,赵平生,韦幼娘,以及韦业成,也都叩拜向上方的金色小僧。

    虽说他们许久未见,或是从未见过那位圣僧。

    可眼前这一幕,却让他们心驰神往,感慨万千。

    只见一股股宛如幽影般的黑烟,从被囚的百姓们体内钻出。

    这些魔气刚一露面,便被佛经所释放的白光捕获,焚烧,湮灭。

    没过多久,数十股魔气悉数消融。

    受苦多日的百姓们,安详平静地睡了过去。

    他们身上的异状,譬如背后所生出的角,变成妇人的男子,脸上古怪的伤疤纹印,也都在一点点的消退着。

    做完这一切后。

    金色小僧“嗖”地一声飞向卫小肠。

    卫小肠下意识抬起头,就被金色小僧穿透了眉心。

    金色小僧顺着天井向上,飞出了地底水牢。

    留下卫小肠,怔怔凝视着封堵住水牢出口的巨叶。

    他只觉得,自己与那枚叶符,似乎产生了某种特殊的感应。

    下一瞬……嘭!

    卫小肠一头栽倒,昏睡了过去。

    ……

    上方的庭院中。

    五名围坐一圈的魂气高人停止争议,同时望向水牢。

    不良人已被他们全部屏退。

    只余他们五人,坐于结界之中,一边镇守水牢,一边商议是否该将此事上报天师道。

    除了齐无华外,其余三人都一致反对。

    就连二弟子董川也缄默不语。

    毕竟天师道一旦得知,他们几人包括齐无华,都难逃其咎。

    而此时,他们却都能感应到,那股把持水牢的力量,突然之间消退了许多。

    李顺率先起身,释放出一道魂气。

    嘭!

    依旧被挡回。

    董川得到齐无华默许,另取法符,注入魂气,生烟成镜,窥探向水牢内部。

    这一回却毫无阻碍,再也没有出现任何力量阻拦他们施术。

    可当看清楚水牢中的场景,几位高人全都愣在当场。

    “怎么会这样?”

    “那些百姓居然都恢复正常了?”

    “两位派主,你们不是说,那是不可能破解的吗?”

    “是啊,按理说魔性既成,入体附髓,已是无药可救……”

    斩妖派派主和解厄派派主,两位魂气真人,皆是一脸不解。

    御兵派派主李顺瞥向不远处的齐无华,眼里的顾忌更深了一层。

    几人里,唯独齐无华看似最平静。

    仿佛早已料到会发生什么。

    ‘果然,圣僧派人潜入此间,最终目的还是为救那些无辜百姓啊。

    我前世,陨于佛门崩灭之前,而今生,却又得遇此圣僧。

    上苍究竟是在昭示什么?莫非……’

    齐无华望向天穹高处。

    哗!

    长发翻腾,衣带飘飞,如剑气扬天。

    李顺抿了抿唇,收回目光,强迫自己不再去看,犹如顿悟一般臻临御兵化境的前世师尊。

    今世以来,还从未见他如此意气风发过。

    ……

    黄昏落下。

    广元郡逐渐陷入了安静。

    即便没有宵禁,临近岁末的寒冻天气,也让绝大多数百姓只能缩在屋头靠着燎炉暖盆过活。

    随着夜色渐深,街面上已是人影寡淡,只余老树,残雪,黑鸦,以及冰冷月光下,那些凡胎肉眼所无法窥探的鬼影怪形。

    而在城北,不到南蜀女史故居的一条隐秘长街中。

    那座外表破败的衙署前,已是厉兵秣马,各派术修齐聚……8)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