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鼓乐班非常独特,它由五人组成,鸣锣者左肩扛三尺竹杠,前面挂着一面大锣,后面一个长方形的鼓架,不知道串了多少代的鼓架虽然显得陈旧,但三面雕花围栏依旧保存完好,上面安着雕花提耳,装有一个铜环,套在竹杠上,显得挺别致。
鼓架里面放着一面小皮鼓,击鼓人右手拿鼓槌,左手持一云板,一边击鼓一边拍击云板,双手并用,最后面相随着唢呐手和二名敲钹的。
鼓乐班的任务是为接谱人鸣锣开道,接谱人才是中心人物,各房的接谱人站在鼓乐班后面,双手齐胸,毕恭毕敬地捧着新领族谱,本房子孙按照排行年龄位列其后,一支支接谱队伍排满了祠堂外的平地,人数虽多却有条不紊,秩序井然。
接下来要把接到的族谱送回各房香火堂供奉,长房的接谱队首先朝天放铳,铳放双响,鼓乐齐奏,众人吆喝一声,鼓乐班奏响乐曲,接谱队按房辈排列随轿开拔。
十几支队伍汇合成长龙阵,热热闹闹地向村中缓步游去,每到一处,村里的人家便马上点燃鞭炮,向接谱大队致敬,在村里寻优一圈儿,各房队伍分别把新发族谱送入各自的香火堂供奉起来。
各房的香火堂和祠堂就好比集团总公司跟分公司的关系,祠堂非宗族大事不得轻易开启,各房各户平日里要是有啥事儿,可以去香火堂拜祭本房的祖先。
要是啥事儿都去祠堂,人口少点的宗族倒也罢了,勉强倒也顾得过来,可遇到子孙昌盛的大户人家,那祠堂就没个歇息的时候了,人来人往显得不够庄重。
平时要是没啥事儿的话,香火堂比较冷枪,今天就不一样了,一早各房的人便把香火堂打扫得干干净净,贴上门联,等候接谱队伍的到来。
当鼓乐班吹吹打打,把新刊族谱迎进堂来,香火堂已被本房男女老幼挤得个水泄不通,子孙后辈依次上香拜祭。
祭祖除了祭祀先人之外,还有为子孙祈福的功效,前湖村这边的祈福方式是抢花米,花米选用今年新下来的大米,一半染成朱红色,和一半白米混杂一起,红白相间,故称“花米”,“花”与“发”谐音,寓意人丁兴旺,发家致富。
等时间一到,祠堂里面冲出来几个发米人,把花米洒向外面的人群,其它人一边高声喊着“发啊,发啊”,一边拿着斗笠、竹篮或者干脆把衣服兜起来去接花米,接的越多,就意味着明年赚得钱越多。
等发米人的袋子空了,青壮年慢慢散去,妇女则带着孩子慢慢捡拾掉在地上的花米,一粒一粒地捡,直到地上一颗也不剩才结束,然后把花米下到锅里和早饭一起煮,然后全家聚拢,一起享用花米稀粥。
吃过饭,各家各户又重新出来,今天的热闹可远没有结束呢,祭祖仪式虽然告一段落,但还有更值得期待的事情在后面呢。
祭祖过后的流水席是必须的,男的把桌椅板凳搬到村子中间的道路上,妇女们则忙着烹饪各种菜肴,孩子们则吆喝着在村子里到处疯跑,时不时点燃几个刚才在路上捡到的鞭炮,外面请来的戏班子开始唱起了海东省的传统戏曲。
几位老人坐在最上首的桌子边,一边喝茶嗑瓜子,一边乐呵呵地评点着台上的表演,年轻人不爱这些,于是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或是打扑克、或是搓麻将、或是吹牛聊天。
平日里村里的老人对赌钱这种事儿盯得很紧,谁要是敢玩这个,非好好抽一顿不可,不过过年期间,也就由他们去了!但还是不能玩的太大,稍微玩个一毛两毛的,增加下气氛就好,玩大可就伤感情了。
流水席必有大阵仗:大铁锅、叠起来有人高的蒸笼、两人宽的水桶,临时搭建的露天灶台,热气腾腾、炊烟袅袅。
主流菜系以蒸,炖,煮,油炸为多,没办法,同时做几十桌菜肴,炒菜很容易冷掉,因为靠近海边,海鲜就成了绝对的主角。
九节虾活蹦乱跳、味道鲜美;炸鱼外边的皮炸的酥脆,里头的鱼肉还很鲜嫩;红鲟蒸饭,膏香浓醇,底下甜糯的米饭配上海鲜的鲜味,就连于兵兵和但艳梅这些外来的媳妇儿也忍不住吃了一勺又一勺。
流水席一直从中午吃到了晚上,台上的演出也是换了好几拨人,一般来讲,村里祭祖请个本地戏班子来已经很有面子了,但是前湖村人有钱,干脆请了好几拨,老人喜欢的本地戏曲有,热闹的魔术杂技有,年轻人喜欢的流行歌手也有。
等太阳落山,又轮到电影放映队的人出马了,他们在台上挂好幕布,架起放映机,不一会儿功夫,一部喜庆的喜剧电影就开始了,林楼瞄了一眼,还是一部很熟悉的香江贺岁片,这肯定是用盗版胶卷放的,不过谁也不在乎这些。
大人小孩儿都乐呵呵地盯着大银幕,随着那些香江明星的表演时而微笑,时而捧腹大笑,都觉得很有意思。
白天的祭祖和流水席,外村的人不好过来,等到晚上流水席结束,开始放电影,他们终于忍不住了,拖家带口,拿着板凳专门过来看热闹。
在如今这个时代,那个村子要是放电影,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儿,要是提前让周围的人知道了,抱着孩子提着板凳走上十几二十里的路过去看电影,也是一点儿也不稀奇。
而电影放映员也成了农村很受尊敬的职业,这不,他们一把电影放出来,那边就被请过去喝酒了,上的都是好菜,每人还落了一包不错的烟,等走的时候还有红包可拿。
于兵兵从小长在大院儿,没有经历过这些,但艳梅却是经历过的,她兴致勃勃地给林楼、林桥和于兵兵说起了自己小时候,翻山越岭跑到隔壁镇子上看电影时候的场景。
祭祖过后,热闹继续持续下去,等过完了三十初一,村里人就开始轮着走亲戚喝酒了,桌上的菜肴比往年要好了不少,酒也不再是邻村产的散酒,而是供销社柜台上摆出来的瓶子酒了,这让外村过来走亲戚的见了都有点心虚,我喝了这酒,等他去我家我又该怎么招待?
“哎,你们前湖村的日子红火啊!出了个大学生就是不一样!”在得知他们生活的好转都是源于林楼后,不少人都如此叹道。
“呵呵,小楼可不是一般的大学生,清华那可是全国第一,而小楼在清华又是第一,这可不是咱们南江市那几所大学毕业的学生能比的!”一说起林楼,前湖村人脸上满是骄傲,直接就竖起了大拇指,把林楼夸得世间少有。
但是说多了好话也有后患,不少外村的亲戚趁着他们说得高兴,就顺着杆子往上爬了,想要让自己的孩子也像林盛他们一样,跟着林楼出去闯荡。
这下就有些为难了,他们有心拒绝吧,可刚才话说得太满,而且这些孩子也是自家的外甥、表侄,说起来也不是外人,他们也想让晚辈的日子过得好一些,所以当时只能含糊地应下,然后一转头就过来找林楼了。
“小楼,你要是为难,这事儿就算了,大不了逢年过节我多送点东西过去就行了!”说出来之后,他们忐忑地补充道,生怕给林楼添麻烦,或者影响到自家孩子的前途,外甥、表侄再亲,那也没自家孩子亲啊。
“不要紧,瓷砖厂那边最近也在考虑找个地方开分厂来着,咱们南江市也产瓷土,到时候我和陈老板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在南江市开一家,这样以后咱们林家的年轻人就能在家门口上班儿了,遇到周末或者过节还能回家来看看。”
林楼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为难的,瓷砖这种产品,运费在总成本里占有不小的比例,指望一家厂卖遍全国有点不太现实,运得稍微远一些,价格就没有竞争力了,所以在全国各地寻找合适的地方开分厂原本就在他和陈德江的计划之中。
既然要开为啥不在南江市也开一个?这边的资源、交通和经济条件都能达标标准,而且还有众多的人脉关系,比其它地方容易多了。
一旦开了新厂,那肯定得招人啊,既然要招人,还不得先顾着自家亲戚?这个消息顿时让来访的亲戚们喜笑颜开。
林楼流露出了善意,林盛则适时地扮演起了白脸,“三叔,小楼哥仁义,啥事儿都想着咱们家亲戚,咱们自己做事儿也得靠谱啊,可不能给小楼哥添麻烦,将来到了厂里,可不能仗着是小楼哥的亲戚搞事情!”
“要是这样的话,那我只好把犯事儿的孩子送回去,然后来您家赔礼道歉了!”他话说得虽然委婉,但语气却是异常坚定,一点儿也不容置疑。
“现在在外面找个能按时拿钱回来的活儿多不容易啊!他要是敢不知好歹,你给我说,我到厂子里去打断他的腿!”三叔当即表态。
南江市地少人多,闲着没活干的年轻人多得是,但每年招兵、招工的名额就那么点,那家孩子要是有进工厂的机会,家里砸锅卖铁也要把他送进去,现在一句话就能落到一个收入不菲的工作,谁要是不珍惜,那只能说是自找的。
林盛也是锻炼出来了啊,自从离开家之后,他不光跟着陈德江学本事,还按照林楼的叮嘱,报了函授班,开始系统地学习商业和管理方面的知识,几年时间下来,小伙子已经和当初大不一样了。
对此林楼颇感欣慰,要是前湖村的孩子都能像他一样,那以后林家可就风光了;只要他们有这个能耐,林楼也愿意给他们创造这样的机会。
虽然林楼不像林崇礼、林绳斌这些长辈那般对宗族看得很重,但老家的人能过的好一些,他也觉得高兴;别的不说,单就爷爷奶奶在村里越发受到尊敬,就省了他许多精力。
林桥和往常一样,到了初八就离开去美国了,今年林楼也没有等到过完十五再走,毕竟北京那边还有老丈人和丈母娘呢,怎么也得陪他们过几天年才行。
于是到了初八,兄弟俩带着大包小包的土特产离开了前湖村,从南江市机场出发,一个向南去香江转机,一个向北抵达了京城。
陪着于济山两口子参加了几次宴席,新认识了不少人,等过完元宵节,生活和工作才慢慢恢复正常。
清华大学重新开学了,事务所也开始补上过年期间的工作,国内的项目在制定进度表的时候已经考虑到了春节的影响,但是欧洲人、非洲人可不过春节,不管是拉脱维尼亚的机场项目,还是新拿下的德国博物馆项目,亦或是快完工的乌鲁迪圣鼓体育场项目,都攒下了不少工作。
好在大家的状态调整地很快,再加上电脑辅助工作的超高效率,没多久工作,欠下的那点工作进度就追上来了。
而与此同时,新一届的大学生建筑设计竞赛已经正式开始,陆陆续续有参赛稿件寄到组委会这边,等稿件积攒到一定数量之后,初审工作就正式开始了。
林楼如约前往组委会,准备和其它评委一起开始对这些稿件进行初步筛选,到了地方,见到了其它评委,除了他之外都是四十朝上的人物,年龄最大的那位已经六十多了,二十来岁的林楼站在他们面前,显得异常惹眼。
不过倒也没有人质疑他的能力,这几年时间里,林楼做出来的成绩实在是太多了,大家对他或许有羡慕,甚至是嫉妒,但轻视和质疑那是基本没有的。
“林工,欢迎欢迎,早就听说你的名字了,不想还有机会当同事!”大家伙儿纷纷热情地打着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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