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场最大的主广场上,一排排桌椅有序排布,茶点俱全。官府明知与会的人数不会与出发时相同,依然如数布置,是以大部分位置都空着。
封知平等人是最后一队抵达的,头排的坐席却空着。
孟鹏程和苏玉蓉带着各自的人手自觉的坐在第二排,其余各家按着实力高下依次排后,留出首派给点苍山,以示尊敬。
虎头帮原本也能坐在第二排,可惜领头的大汉已死,无同等高手镇场,余众没那个胆量。
或许是放弃了竞标,又或许是畏惧封知平,他们直接坐在了最后,在封知平等人路过时纷纷低头,目不斜视,默不作声。
孟鹏程和苏玉蓉倒是挺热情的,半点看不出有过节的样子,双双起身主动引座,封知平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了正中。
兴宁矿场的重要性不算很高,红隰县府只派了一名通判和一名主簿过来主持竞标事宜。
两人对血刀门无人到场毫不奇怪,甚至连问都没问一句,只在封知平身上多留了几眼,看样子已经得到了消息,对这位点苍山出身的“混世魔王”颇为好奇。
简短的寒暄后,刘通叛笑容微收:“人到齐了,多的我不说了,现在开始竞标。等下我们会给你们每家发一张纸,请把你们的价码写在上面,我们查点后当场开标,总共三轮,每轮一刻钟的时间给你们考虑,最终价高者胜。”
此言一出,下方微乱,早已侍立在旁的副手带人开始分发纸笔。
封知平纳闷的看向徐文耀,却见后者也深深皱眉,来之前他们被告知的是竞标以明标方式竞价,谁成想突然改成了暗投。
“刘大人,这跟之前说好的不一样啊?”孟鹏程拱手道,语气很是不满。
两位主官早有准备,王主簿放下茶盏,微笑道:“是不一样,但这也是我们几经思虑,为了保证最大的公平性而临时更改的。”
说着眼神往点苍山的席位上一扫,后几派的人顿时脸色一松,露出欢喜。
王主簿说的没错,如果明码竞标,最终的结果不是点苍山就是盐帮、岐山派这种大家,其余小门小派就算出得起钱也没胆量叫板。
暗投则不同,各家想胜出靠的就不仅是势力,还有脑力,根据自家和别家的财力估量各家的出价,三轮过后不但可以将价码提到自家的底线,超出明标的价格,还可以让小家小派有更高的机会胜出。
毕竟兴宁矿场已进入开采末期,点苍山等大势力对它的渴求,未必比得过谋求发展的小宗派。
“王大人,既已定好规矩,如今出尔反尔,不太好吧?”苏玉蓉说道,引来孟鹏程的点头附和,官府给出的“公平”对他们并没有多少吸引力。
王主簿笑容一敛,淡声道:“规则就是这样,不满意可以走。”
苏玉蓉一窒,心里有气,但终是不敢跟官府叫板。
“还有谁不满?”
王主簿淡眼扫过全场,见无人回应,笑容重展正要让人点香,封知平举起了手。
“你有意见?”王主簿脸色一沉。
“嗯。”封知平含笑点头。
王主簿冷哼一声,朝远处一指:“门在那边,你们可以走了。”
“不不不,大人误会了,在下对投标的方式没有任何意见,而是对别的事有些疑问。”封知平笑容谦逊,不卑不亢。
王主簿脸色微缓,淡声道:“你有何疑问?”
封知平起身作揖,朗声道:“大人,在下是奇怪为何不安排人带我们看矿,而是直接就开始竞标。”
两位主官皱眉,王主簿待要发怒,刘通叛在桌下拍了拍他,轻咳一声:“兴宁矿是老矿了,什么情况大家都清楚,还有什么可看的?”
“大人此言差矣,老矿归老矿,但难免没有新情况。此矿原本一直归秋刀会所有,上下事宜全部由他们打理,我们知道的信息不是他们透出来的就是道听途说的,谁也没有真正看过,此矿究竟价值几何,没亲眼看过前谁又能说得准呢?”
封知平说的坦荡,心里暗暗冷笑。
矿看不看其实无所谓,重要的是得找回场子,你让我不痛快我就让你不痛快。只是这事儿不能硬来,毕竟是官府,得折腾他们又让他们说不出话来才行,下矿考察正是最合理最不好拒绝的理由。
孟鹏程眼睛一亮,登时会意,附和道:“冯公子说的不错,这矿究竟值不值钱,值多少钱,必须看过才知道,大人理应为我等安排。”
王主簿见两人一唱一和,怒声道:“兴宁矿遍及两山一谷,光主矿坑就有七十七个,内部矿道成百上千,你想看,看到明年也未必看得完!为了节省时间,我们已经为你们勘察完毕,通报都发给了你们,你们还有何不满?”
“我们没有不满,我们只是想行使我们本就拥有的权利。”
封知平收起笑容,昂首正视:“兴宁矿这么大,矿道繁多情况复杂,大人您体恤我们为我等先行查勘,节省我们的人力物力和时间,我们很感激大人,但也担心您派去的人勘察的不细,甚至有些情况隐瞒不报!”
“你竟敢污蔑本官舞弊!”王主簿拍案而起。
封知平丝毫不惧,朗声道:“大人明鉴,我说的是下面的人,并没有说您。况且,即便没有虚报假报,您派去的人又敢拍着胸脯说兴宁矿的每一点每一毫都看到了吗?我们诚心买矿,花的是真金白银,动辄几十万两银子万一买了个有问题的矿,甚至是废矿,砸在手里怎么办?”678
“你可以不买,现在可以走!来人,赶出去!”
王主簿挥手招人,刘通判觉得不妥,正要阻止,封知平两侧哗啦啦站起一片人,除了徐文耀三人还坐在位子上使劲拽袖子打眼色,其余人全都抱臂冷笑。
“反了,反了!你们想干什么!来人,都给我抓起来,压下去候审!”
王主簿连连怒拍桌案,赶过来的军士却犯起了难。
换成别人,他们早就上了,可这些毕竟是点苍山的人,江湖第一大派还是很有威慑力的,老董和于大胆惊人的体型也极具震慑力,他们只是普通士兵,习的是军中通传的武技修的是通传的功法,修为武艺远不如这些武林门派的精英弟子,几十个人一起上也未必拿得下人家。
况且,这事儿真说起来是人家占理,买东西先看货,傻子都知道的道理,几万两白银的交易你主簿大人一句话就把人家看货的权利给否了,而且是在刘通判都没表态的情况下,闹到县太爷那儿也是理亏。
腹诽归腹诽,样子还是要做做的,自己毕竟只是个地方军的小兵。
于是乎,二十几个军士压刀举枪围在周围连连呵斥,就是不肯近前,王主簿气得几欲吐血,刘通判皱眉将他按回了座位。
挥退军士,刘通判沉声道:“你想看矿,可以,但兴宁矿太大,需要很长时间,你愿意其他人未必肯干,所以还是算了吧。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们给出的结果完全准确,绝无隐瞒!”
封知平轻笑:“没有隐瞒?难说啊,没有特殊情况,您二位为何会把竞投规则突然改了?”
不等刘通判回答,封知平又侧身看向身后:“鉴于这种情况,我想大家都很想亲眼看看矿场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诸位,你们说对吧?”
“老朽与冯公子一个想法。”孟鹏程起身道,也看向身后。
苏玉蓉同时起身,一边冷眼扫视后排,一边娇笑道:“就是,这么大笔生意,哪能随随便便就定了呢。”
他们都这么说,其他人哪敢说不,一个个不是唯唯诺诺的小声附和,就是低头默认。
“你们!”
王主簿快气疯了,红隰县这片地界,他何曾受过如此顶撞?
“王大人!”
刘通判低喝一声将他再次按下,头疼的长出了口粗气。
临时修改规则是王主簿的主意,一是为了敛财,尽量将价码提高,而是为了摆谱,彰显下官老爷的霸气。
他本是不赞同的,奈何王主簿背景颇深,跟鹤州知府有裙带关系,所以才被破格提拔派到了红隰县这块油水丰厚之地,平日连知县大人都敬他三分。
此人能力还是有一些的,只是比较贪财,还很喜欢摆谱,平日最看不起江湖人,哪怕官宗在他眼里都是乱臣贼子,都应该抓起来重判成为他晋升的垫脚石,毫不夸张的说,衙门里过的案子有两成都是他递上来的,上下折腾比知县都忙。
这次拍卖秋刀会资产,知县特地派他来了兴宁矿场,一来此地情况比较明朗,二来此地的价值在竞拍的各产业里居前但又不是非常重要,到场的不会有衣关那种跺跺脚能让红隰县颤三颤的大人物,油水厚还安全,他尽可以摆他的谱敛他的财。
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没想到的是,与会的人里出现了个封知平,愣是把顺理成章的事儿给搅成了现在这般局面,连桀骜不群的孟鹏程、苏玉蓉都唯他马首是瞻,说真的,刘通判挺佩服这个少年的,但也很头疼该如何收场。
重新查看肯定是不行的,上面明确表示此事要尽快了解,真要拖上个一年半载的自己这个官还做不做了?
不让看又不妥,毕竟是人家的权利,闹到衙门自己这边不占理,闹大了传出去还会严重损伤红隰县官场的清名。
最好的办法是改回原先的明标竞投,他知道封知平带头闹事主因就是表达不满,将自己受的恶心再恶心回去,这是个不肯吃亏的人。
问题是,改回去肯定是不行的,得罪了王主簿不说,朝令夕改一日三变,红隰县府以后还如何下达政令?
思忖再三,刘通判说道:“这样吧,看矿可以,但不能全看,时间太长,我想你和我一样,都不想拖那么久对吧?所以咱们这么办,七十七个主坑你任意选三个,最好就在附近,咱们争取早点把事办妥,于你于我都好,你意下如何?”
封知平含笑作揖,恭声道:“大人如此开明,在下感激涕零,在下愿极力配合,也不用三个,咱们只看一个即可,但在下有个要求。”
封知平知情识趣,刘通判心情大好,含笑道:“可是要我同行?没问题,我本就该同行,咱们这就出发。”
“不,矿道情况复杂,难保没有危险,大人身居要职岂能闪失,还是留下来为妙,让王主簿与我等走一遭便可。”
王主簿面色大变,就见封知平笑容满面的温声道:“主簿大人本就掌管文书,兴宁矿的事您肯定比通判大人知道的更详细,有您在,我们可以少走很多弯路。时间不早了,王大人,咱们走吧?”
“我不去”三个字卡在喉咙里不敢喊出口,王主簿拼命思索着说辞推脱,不料身边的刘通判替他开了口。
“也好,但矿道危险,你们可要保护好王大人的安全呐!”
“请大人放心!”封知平拱手应是,其余人纷纷附和。
王主簿脸色惨然,凝目看着刘通判,后者根本不看他,自顾自的招过人安排军士随行保护。
他无奈的回过头,心生怨毒。
官大一级压死人,刘通判的话他不能不听,但他是有背景的。
这次回来一定要好好告上一状,让这个姓刘的吃不了兜着走!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