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冬哥是有事要自己单独去办,又不是一回两回了,赵康欣然应命,顶着寒风摇着扇子待他人走完,正要上前询问,却被周夏冬吩咐到屋内一叙。
赵康诧异,兄弟及时虽然时常饮茶谈心,但基本都在午后闲时,鲜有一大清早的。
揣着狐疑来到周夏冬的房间内,前脚进门封知平后脚跟进,周夏冬却没有进来,而是轻轻的将门带上转身离去。
赵康看着封知平,封知平也看着他,大眼瞪小眼的对视半天,赵康一挑眉:“干嘛,大清早的,这是要与我私会还是怎么着?告诉你,你死了这条心吧!”
封知平正愁怎么开口,闻言顿时笑骂反讥:“放心,我会狗会猪也不会你!”
赵康一脸惊讶:“原来双儿妹子在你心中是这个样子啊!”
封知平无语,没心思继续斗嘴皮子,走到桌前拉开一张椅子示意赵康来坐,自个儿绕到对面坐好。
“这么严肃?”赵康落座,目露狐疑,“有事求我?”
封知平看了他一眼,视线略垂,开口时又觉不妥,轻吸一口气与赵康四目相对。
“我要走了,去外面历练,我跟冬哥说了会带上几个兄弟一起,他答应帮我跟方管事去说,在那之前,我要先确定谁想跟我一起。”
赵康一怔:“离宗历练?谁准许的,吴长老同意了?”
封知平不便细说,含糊道:“你别管是谁,总之三天内我要离开,我想的是带上你、老董、于大胆、马六和徐昊,所以先来问问你们的意思。”
赵康疑惑的皱起眉:“其他人都同意了?”
“呃,我还没来得及问,第一个找的就是你。”
“为什么第一个找我?”
“你毛病最多嘛,当然得第一个问,免得你拿捏起来没完没了。”
封知平想曲线救国,徐徐图之,赵康却不接茬,盯着封知平一瞬不瞬,疑色渐浓。
抵不过审视的目光,封知平错开视线佯装喝茶,端起壶来才想起隔夜茶早被周夏冬喝干了,无奈放下抬眼再瞧,审视的目光已变作若有所悟,赵康笑容玩味。
“你这次出去,是不打算回来了,你是想招揽我们?”
封知平瞪眼,不等说话,赵康便摆手打断。
“别否认,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什么人我还不清楚?若只是单纯的游历,以你的性子何必如此吞吞吐吐?”
封知平暗暗苦笑,这人确实太精了,索性放开心思坦然的点点头,补充道:“也不是一定不回来,只是大概率会直接回家的。”
“回家?呵呵,原来如此。”
赵康笑了,眼神让封知平心里发虚,他往后一靠抱起膀子,看着封知平的眼睛分析起来。
“从第一次见你开始,我就知道你来历不简单,虽然你极力掩饰,言谈举止想要表现得与老董那种糙汉子一样,可自小养成的习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改变的,你很努力,但说实话,也就最近两个月才算勉强及格。”
封知平尴尬一笑,他一直觉得自己做得不错,结果到了赵康嘴里却成了勉强及格,而且还是最近。
赵康顿了顿,继续道:“我一直在猜你的来历,冯在天元不算个大姓,排得上名号的家族就那么几个,我开始以为你是溧阳冯家或崇义伯爵府的后代,后来试探了几次发觉不是,你对这两家以及其他几个冯姓大族都陌生得紧。”
封知平瞳孔微缩,想起赵康时常冷不丁的冒出几句没牵扯的怪话,听着像在挤兑老董或在抱怨什么,如今才知,那竟是在试探自己,他对自己的猜疑从未断过。
“你为什么不问我?”
“问了你会说吗?”赵康反问,不等回答便先一步笑道,“再说了,问了多没意思,猜出来才能显得我聪明不是?况且,我又怎知你是不是我的仇家,万一是,贸然询问不是打草惊蛇吗?”
仇家?
“你跟人有仇?”
“走江湖的谁能没三两个仇家?老董都有,我论相貌本事样样都比他强,岂能例外?”
赵康相当臭屁,好似有仇家多光荣似的,封知平极度无语,这种状态的赵康实在撩人火气。
“你的仇家是谁,说出来听听呗!”第六书吧
“我的仇家多了,至于有没有你,呵呵,那就得看看你的来历了。”
身体微微倾前,赵康扬了下下巴:“说说吧,我的冯大少爷,您究竟是哪家的纨绔?”
话题好像被引偏了?
封知平皱起眉,想要引回话头重新掌握谈话的节奏,转念一想又觉着没必要,总归是要说的,早晚而已,索性实话实说。
“泉州城,剑侯府,我叫封知平。”
一瞬间,赵康颇为戏谑的笑容冻在了脸上,眼神一时惊惧一时狞厉,反复变幻极是复杂。
草,还真有仇?!
难怪冬哥那般表情!
封知平暗暗叫苦,默运内力,暗骂自己粗心,出门怎的也不代把剑防身。
正当他琢磨等下动起手来该如何应对时,赵康突然长吐一口气无力的靠坐椅背,脸上再无从容与自信,尽是黯然自嘲。
“躲躲躲,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都能撞见,老子这叫什么命呐!”
看着不像要动手,封知平稍稍放松,小心的问道:“那个,我家跟你家有仇?”
赵康瞪来一眼,封知平讪讪的缩了缩脖子,自己着实问了句蠢话。
“四平赵家,你听过吗?”赵康突然问道。
封知平认真想了下,摇了摇头。
赵康摇着头自嘲而笑:“也是,我赵家在四平一带也算有头有脸,可在赤剑候面前跟个小虾米没什么两样,说捏死,也就捏死了。”
封知平听出不对,眼睛逐渐睁大,莫非这仇是血海深仇,老爹灭了他家满门?
“不要这么看着我,说起来那事儿也是我家长辈咎由自取,连累了全族老小,严格来说剑候爷还于我家有恩,要不是他说情,我现在早沤在乱坟岗上了。”
封知平刚松口气,却听赵康又说道:“但当年带人抄家的是他,监刑的也是他,那几个犯事的嫡族长辈,还有我受牵连的父母,全都死在他的剑下。赤霄,呵呵,赤霄,地火红莲烬琼霄,赵家百年基业,三百多口人,连我活下了不到二十口,我真不知该谢他,还是该恨他。”
封知平沉默良久,低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封莫修的赤霄剑轻易不动,据他所知老爷子除了跟沈姨娘例行的“打情骂俏”以外,已有十年没出手了,赵家到底犯了什么事竟然老头子动用了赤霄剑?
瞥了封知平一眼,赵康苦笑望天:“事情不复杂,也不算冤枉,黄泉一案,我赵家多人牵扯其中。”
“黄泉案?!”
封知平霍然起身,又缓缓落座。
他明白了,全明白了。
当年黄泉案历时十余年,闹得沸沸扬扬,皇帝动了真怒,几次严令有错杀无放过,言官劝谏都无用,几个劝的最勤的还罢官的罢官下狱的下狱,一时人人自危。
期间,几十个豪门贵族受到牵连,轻则褫爵夺封罚没家产,重则抄家灭族一个不留,其中不乏数百上千年历史的古老家族,但无一例外,凡查实者一概严惩。
他们尚且如此,下面受到牵连的就更不必说了,四平赵家显然其中一只小虾米,能留下赵康等二十几个活口,全亏了封莫修仁厚,否则按照皇帝的意思,不但赵家一个不留,或许还要祸及个两三族。
“仔细想想,我好想还应该谢谢你。”赵康突然笑道。
封知平茫然:“谢我?”
赵康点了下头,唏嘘道:“我是我二婶养大的,那时我还小,只记得火光冲天,喊杀声骇人,后来听我二婶说了才知道,当时我们都该死了的,至不济也得贬为奴隶收押教养,是你父亲出面保下了我们,说其罪当诛但不宜扩大,首恶、共犯及其亲眷伏法便可,我们这些枉受牵连的旁支庶族申斥一番便是,没必要全部陪葬,以免失了人心,造成更大的恐慌。只恨嫡族那几个老贼,有好事想不着我们,犯了事倒想起我们了,竟煽动我们几支庶族反抗,说查抄的官兵是山贼冒充的。那些个耆老也是糊涂,焦慌之下竟然信了,这才引得赤剑候暴怒一把火焚了赵家庄,多亏我二叔二婶明事理,带着我躲了起来,事后第一时间露面认罪,我爹娘则...唉!还有我那幼妹,当时不过三岁,慌乱之下冲散了,也一并没了。”
封知平很是同情,但还是没明白:“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赵康幽幽道:“二叔二婶主动认罪,态度诚恳,愿以一死换我周全,他们二人无法生养,向来是拿我当亲生子看的。赤剑候得知后亲自召见,详加审问后确认我们三人确实与黄泉案无关,便力排众议赦免了我们三人及其他二十余个幸存族人的死罪,改为流放,五代内不许出仕,可入伍但不得升百户。临走时,我二婶亲耳听他跟劝谏的副将说,他做此决定不是因为心底仁厚或良心发现,而是嫡子将要出世,他要为嫡子积德。”
赵康说完,静静的看着封知平,封知平则表情变幻,时喜时愧时忧时悔,道不尽的复杂。
原来,还有这样一段往事。
父亲,果然是爱自己的。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