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止窜流的鱼儿,维持着摆动尾巴的姿势,与那被固定在水中的周遭景物一起,为护城河当中那个身受重伤的青年作为陪衬。
当青年的手指轻微弹动,打破了这凝固的寂静之时,那原本暂停身姿的鱼儿,瞬息一个摆尾划出老长一段距离,离开了这个突如其来,自护城河上方跳下来的家伙身边。
咕噜噜。
气泡从嘴中吐出,虚弱的青年睁开了眼睛,露出一双与状态绝不相称的明亮眼神,毫无在此境遇下应有的恐惧与绝望。
因为名为罗赫的灵魂在漫长的历练中,终于回到了他所诞生的地方。
真是久违了啊,阿拉德。
被下半身重甲的分量向着更深处拖去,罗赫思索了一下,此刻的时间应该是他在落水失去意识,引发穿越的时候,也就是说洛巴赫还在岸上,不过对方既然没有立马追下来,证明也是暂时失去了战斗力。
看来暂时是安全的,只是状态有些差啊。
依靠在鬼灭中领悟的内视能力,罗赫将肌肉的损伤,脏腑的活动情况,毒素蔓延区域等情况一一掌握具体,随后不由得摇了摇头。
短暂的自我审视了一番,罗赫便转换为了临战状态。
因为在暗流涌动的护城河中,一道有别于人类的纯粹杀意,携带着庞大的身躯正朝着罗赫无声袭来,其速度之快捷迅猛足以让任何一个游泳健将甘拜下风。
这种清晰的杀意不加掩饰,非常的容易察觉,即便是普通人都会感觉毛骨悚然而为之惊醒,更遑论一直处于高强度战斗状态的罗赫。
没有惊慌。
因为罗赫很清楚这个点会出现什么,这也是他之所以跳河的原因。
以鬼手将左臂的毒箭拔下,他淡定的在水里解开了自己的裤腰带,将重甲下装脱掉握在手里,转过头看向了护城河身后那个正朝着自己游来,有三米左右的身长,利齿错落林列的狰狞鲨鱼。
这只不知是最初放养在这里的鲨鱼祖先第几代的子孙,朝着同样作为养它们在这里的罗兰后代,咧出了一个亲切无比的笑容,然后二话不说便张开嘴巴扑了过来。
这种鲁莽简单的直线攻击,罗赫都记不清楚自己多久没有遇到了。
倒是挺可爱的。
咚!沉闷的一击,鲨鱼将罗赫手中的重甲下装直接撞飞了出去,虽然并不是那些深海同类,但作为鲨鱼的它,体量也远不是人类所能比拟的。
这堪比小号攻城锤蓄势撞击的力道,足以将一般的猎物直接当场轰杀。
而在撞残猎物之后,这只自祖先以来就一直被圈在这条护城河里,基本见不到多少肉沫的鲨鱼,才终于能吃上一顿饱饭,这其中酸楚可谓是闻着伤心,见者落泪。
只是,它今天注定是吃不到这顿年度大餐。
不仅吃不到,还得当坐骑。
在手中重甲被撞飞之时,罗赫灵活的翻身拍在鲨鱼脑袋顶上一转,直接抓住了鲨鱼那粗粝的背鳍,骑上了这头鲨鱼的背部,鬼手大刀阔斧的落砍而下,隔着厚厚的鲨皮将这只可怜的鲨鱼震得七荤八素,吃痛的在水中翻腾着。
但不过是两三下的功夫,它便老实的臣服在了罗赫的胯下,随着他的意志在水中如离弦之箭一样,快速的朝着前方冲去。
鬼手按在鲨鱼的脑袋上,看着两侧飞速退去的河中风景,罗赫将背部拱起借助水流的力量,将有毒的箭矢全部冲了出来,毛孔随着奔涌的水流不断地收放着,吸收着水里的气体氧份,缓缓的筛出毒素。
在这场席卷帝都上层的风波中,任谁也想不到罗赫的底牌究竟是什么,毕竟在几乎所有贵族的眼中,他不过只是一个被卡赞诅咒了的年轻人而已,年轻气盛却也好对付。
根本就没把罗赫放在眼里的人,也不在少数。
好比之前罗赫得罪的那位大皇子弗纳尔。
“哦?居然和我说,他只是坠下了护城河吗?你们还真是没用啊!”
弗纳尔靠在沙发上,怀中抱着一个容姿出色,气质华贵的少女把玩着那柔软的峰峦,听取情报机关的汇报,原先笑意盈盈的从容,忽然变成了勃怒之色,怀中少女胸前一阵剧痛,却强颜欢笑不发一语。
“是属下的失职,但罗赫·格林已经中了剧毒,基本可以确定没有生还的可能性。”
“我不在意他死了没死!一个卡赞感染者而已。”
弗纳尔大手一挥,松开了原本柔软的峰峦,止住了自己总务官的发言,不满的道:“我在意的是,你们居然没有办法生擒,或者把他死了的尸体给我拿下,如果没有证据的话,这次的事情只会被希尔顿·格林轻松的推卸掉,甚至可以直接引申为恶性刺杀。”
舒了一口气,弗纳尔语调重新平缓了下来:“我已经腻味这个对我的二弟暗中投资,却还想将女儿嫁给我的老格林了,只有他被黜落下来,之后我重新指定格林公爵的人选,将这支大贵族收拢麾下才是真正的价值,你明白吗?”
你明白吗,这四个字的意味很重,让弗纳尔眼前这个人至中年,平素颇具贵族风范,外交礼仪得体的总务官不由得背部渗出了冷汗。
如果再干不好,那么就不是‘明白’的问题了,而是他应该滚蛋,甚至是遭到来自这位很大概率要继承帝位的大殿下,那绝对算不得宽容的惩罚。
在此之后,这位总务官身后的家族就会被圈子里,拉进‘无能’的标签中,从而遭到各方面的排挤打压,连锁效应之可怕,根本就不是简单的被辞退,就连人生也会因此而惨淡无光。
“明白了,我会妥善处理此事,殿下还请安心等待便是。”总务官的承诺,让弗纳尔还算满意的点了下头了他重新环住怀中的女子,自顾自的把玩着。
这个举动在弗纳尔这里和端茶送客基本是一个意思,总务官很知趣的退下了,在他离去之后,弗纳尔似是也厌弃了手中这具年轻娇美的身躯,随意的抛在一边。
没有想到区区一个感染者,竟然会牵动这么广,艾米丽已经被送回了克鲁格家,如无意外的话接下来克鲁格侯爵,应该就要直接把这件事捅到父亲那里去了。
格林公爵之位不容有失,这还牵涉到了斯特鲁山脉方面的驻兵分配权。
纵然心中多番不愿,但总体看来,弗纳尔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走一趟皇宫,虽然很想让希尔顿死,但是他不能现在就下台,而且也只有我才能让他下台。
心中盘算一定,弗纳尔打开房门拍了两下手,之后转身消失在这间不知道究竟是会议室,还是他用来玩女人的地方,在地上少女那悲愤而无奈的表情中,四个体态婀娜,表情柔和的侍女鱼贯而入,将之直接夹起,像是运货一样扛了出去。
没有吩咐而是拍手,就是不喜欢的意思,既然大皇子不喜欢,那么就直接送回原先的家族就好了,哪天看上了再拿来玩玩就是,需知能够奉上女儿,本就是作为臣子的一种荣誉,是来自未来皇帝陛下的恩赐。
在德洛斯帝国的上层,历时二百余年而毫无动荡的现在,昔日的骄傲和武勋早已被时光磨灭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个人极度膨胀的私欲。
被装进礼物箱之中,像是货物一样被运走的贵族少女,双目通红的咬着衣角,感觉心灵被打的支离破碎:“为什么,为什么哥哥的错误要我来赔偿,为什么我会遭受到这样的羞辱,约顿这个姓氏的荣誉究竟何在!?”
萨曼莎·约顿心底盈满的恨意,随着颠簸的马车而不断的发酵着,她憎恨着将自己送来这里的父亲,无能而被打败的哥哥,玩弄了她身体却信手丢弃的弗纳尔,以及那个可能已经死掉了的,一切的起因——罗赫·格林。
只是在这三者中,比起那个失败的哥哥,还有侮辱了自己的弗纳尔,萨曼莎对于罗赫的恨并不深重,同时刚刚在大皇子怀里听到的情报,让她产生了一些不成熟的幼稚想法。
比如说她可以将刚刚那些话告诉希尔顿·格林,同时和这位公爵促成联手,用两个家族的力量去报复羞辱了她的大皇子弗纳尔。
人人心中都有着各自的计划和算盘,像是名利场中的野兽一样,花样百出的想要斗死对方。
但总有一些人是不在乎这些有的没的,比起相互撕咬拉扯,更喜欢悠然的过着小日子,对外界这些麻烦的事情一概不过问。
诺顿·马克西莫,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曾经与凯恩交易过食人魔药水,在同学中深藏功与名的他,在那场风头全数被罗赫夺去的晚宴上,低调拿到了名额有限的骑士身份,并在当天就脱离了家族的宅邸,搬来了这个临近郊外的炼金工厂里,抱着自己的研究不撒手。
干架?那都是只有肌肉的蠢货做的事,在宴会开始之前,就已经将自己研制并亲手淘汰的食人魔药水配方给了学院长,轻而易举成为了骑士的诺顿,对于帝国的这些屁事完全不关心。
一票人为了个帝位争来争去浪费时间,简直就是傻得冒泡。
在诺顿看来,争帝位这个事情本身就很扯淡。
换皇帝?你们换吧,换来换去不还是那些尸位素餐的贵族,无论是谁坐上那个德洛斯帝国的至高宝座,对于贵族这一概念而言,都不重要。
在现在的德洛斯帝国,皇帝就是给贵族服务的,是贵族的高级打工仔,
贵族这一概念是不可能失败的,顶多就是更新换代一些个别面孔。
之所以产生这一结果的原因,就是因为皇帝本身也是贵族,是最大的那个贵族,他必须为了整体利益而服务,同样整个贵族阶级也会给他反馈,维护这个用来不断剥削底层人民,名为德洛斯的收割机器。
换皇帝这个事情,本身就是贵族家系里的日常斗争,只不过是换了个姓氏,权力更大一些而已,其本质永远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本质如此,又有什么好关心的。
对于贵族家系破事了然于心的诺顿,如果硬要说关心什么,那大概就是希望新上任的皇帝,能把日常生活里那些奢侈浪费的资金,拿来给他做研究,然后再开个炼金公会专门培养技术人才。
这样的话,诺顿脑海中许多有意思的想法就可以得到精力上的解放,让自己想要做的研究可以更快的做出成果,更高效的普及所有的民众,这难道不是更有意义的事情吗。
好比凯恩·约顿那个蠢货,完全不明白自己那天之所以会随身带着食人魔药水的原因,是为了给学院长,尼尔·约瑟芬公爵推销效果,用以加强印象分,从而确保骑士身份无虞。
之所以要这么做,是因为就算是马西莫格这样的大家族,公爵家系,也是要讲规矩的,作为次子并不用继承家业的诺顿,按道理来说是要给长兄作为下手,辅助家族利益的副车之一。
炼金工艺这种在帝国人眼里,与其说是科学倒不如说是货品事物,就是单纯用来诞生交易商品的生产仓库而已,地位还不如一个普通劳作的农民。
没有一个贵族父亲会高兴于儿子和自己说,想要去当一个仓库管理员,尤其是这个父亲还是权倾帝国的公爵之一。
想要自由,那就去成为子爵,诺顿的父亲倒也没有为难他这个天赋异禀,却醉心于炼金工艺的儿子,他给出的要求很简单,只要诺顿能拿到学院毕业的骑士席位,他就给予自己这个次子一定的自由。
在调试完自己手头‘新项目’的成品后。走出炼金工房伸了个懒腰,沐浴着阳光的诺顿,想起了在那天夜晚被他卖了还帮忙数钱的凯恩,摇了摇头露出一个讥嘲的笑容。
他诺顿可不是什么好好先生。
好人是在贵族圈里混不出来的。
本来那天在学院的毕业晚会上,诺顿只是想拿两条狗来作为试验品,给其中一条喂下食人魔药剂,让帝国那些向来无聊,喜欢豢养猛犬名马的贵族多一个简单的宴会节目。
而他也可以达成自己的目的,舒舒服服的喝着小酒成为骑士,这个就是诺顿的原有计划。
殊不料计划赶不上变化。
在夜宴决斗中,凯恩于不知情的情况下竟然主动来找他买药,从而变成了诺顿展示商品的柜台,为他展示自己所研究,经改良过后可以量产的食人魔药剂的成果。
这可比什么斗狗要劲爆多了,凯恩要是胜了,马克西莫家族估计可以轻松拿下一笔军方的大订单,当然最后的结果是凯恩输了,被那个卡赞的感染者罗赫·格林给按趴在了地上。
“哎,虽然输了也没啥,但如果凯恩那个蠢货要是赢了,现在我就可以拿钱开一间崭新的,位于帷塔伦中心区域的工房,连个妹子都没有,这日子还怎么过啊,听说这河里甚至有鲨鱼栖息?真是太危险了!”
“啊~伟大的太阳,请让一切只有肌肉而没有脑子的武夫,都消失在你那至高的光芒下,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将会日日如此的为您赞叹,即便是少女的肌肤,也无法阻拦我对您的忠诚~”
诺顿用贵族那种吟哦婉转的咏叹调,对着太阳深情的阐述着自己内心的闷骚与不满,敞开双臂似是想要与在炼金学中有着重要地位的恒星,其所散发而出的光芒,做一个拥抱的时候。
砰!
水花四溅,一只帅气无比的凶猛鲨鱼,突然迎着太阳腾空跃起,将诺顿那敞开怀抱的猥琐身姿,直接糊成了一只落汤鸡,替太阳唾了这个不要脸的家伙。
这啥玩意!?
被护城河水浇了个面目全非,嘴巴大的似乎可以塞下两个鸭蛋的诺顿瞪大了眼睛。
倒不是他诺顿认不出鲨鱼,而是难以想象这个世界上会有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鲨鱼。
你这家伙是挑衅我是吧?一定是吧!
诺顿抓狂的抖了下湿透的衣衫,正待开骂的时候,却见鲨鱼一甩尾巴竟是重新落回了河里,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气势昂然,黑发灰瞳的青年落在了这片隶属私人炼金工房的土地上。
他浑身上下只穿了一条湿透的内裤,差点没把诺顿眼珠子给瞪出来。
遍布疮痍的身躯,带着隐约使周遭空气降温的寒冷剑气,森然暴戾的鬼手,更是不减半点强悍。
纵使被留下深可见骨的伤势,也毫无动摇的平静神态,以及其中所蕴含的那股狂暴气息,都在摇撼着诺顿那刚刚还看不起武夫的三观,让他几乎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只能瞠目结舌的瞪着这个青年。
要问为什么,那大概是因为这个青年诺顿很眼熟,可以说是同龄人里名声最响亮的一个。
但最重要的是,这个人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啊。
你他娘的难道不是贵族吗,弄成这幅样子还跑到我面前,到底是要做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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