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武德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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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苏杭得到这么高的赞誉,从华夏众多秀丽河山中脱颖而出,足以证明它的优秀,大诗人白居易游过苏杭后,写出“杭土丽且康,苏民富而庶”的诗句,苏杭中的苏州是个福地,西抱太湖、北依长江,交通便利,境内多平地和湖泊,是有名的渔米之乡,特别是大运河的开通,更是为苏州的腾飞安上了一双翅膀。



    然而,苏州带给陆庭的印象却不是那么友好。



    陆庭躺在榻上,看着破漏的屋顶,又看看落了不少灰的夯土墙和空荡荡的房间,一脸郁闷地自言自语:“运气不好喝凉水都呛着,好不容易来趟大唐,也不挑个好的人家。”



    好像做梦一样,陆庭原来是一个卖旧书的小书贩,中午没客人,无聊拿起一本隋唐秘史打发时间,看累了打个盹,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来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脑里还多了很多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捏了大腿好几下,确认自己不是做梦后,心情一下子复杂起来。



    可能是冥冥中的缘分,前身也叫陆庭,原来是苏州一个富家子弟,本来衣食无忧,没想到去年,也就是武德六年辅公祏在丹阳造反,兵祸波及距离丹阳二百余里的苏州,陆家被乱兵烧杀抢掠,只有在外面探亲的陆庭避过一劫。



    陆家一夜之间家破人亡,那些债主知道陆家出事,一个个拿着借条找陆庭要债,最后没抢走的大宅和田地都变卖了还债,陆庭也从大宅搬回破旧的祖屋,富家子变成了贫家弟,幸好身边还有一个充当随从的福至。



    福至是陆家的家生奴,所谓家生奴,就是父母都是陆家的奴隶,生下的孩子也是陆家的财产,从小就教导忠于主家,对主人忠心不二。



    陆庭是家里独子,在老爹老娘的宠溺下游手好闲,没做什么坏事,但也没什么好名声,家里出事前喜欢上青楼喝花酒,以前没钱就伸手向父母要,家变后一下蔫了,没有靠山也没赚钱的法子,主仆二人有什么就当什么,典当为生,酒楼去不起,青楼也挂不起席了,偶尔打个茶围消磨时间。



    昨天翻箱倒柜找到一个银豆子,陆庭兴致勃勃到百花楼小香儿的香影阁打茶围,小香儿是陆庭最喜欢的青楼女子,陆家没倒下前,在她身上花了不少钱,正在喝茶聊天,突然有一位贵客要来,老鸨就让婢女把打茶围客人的茶都拿走,行内把这个叫移盏,跟端茶送客一个意思,移盏在青楼不少见,很多人都捏着鼻子认了,能让青楼做出移盏赶客的,来头肯定不会小,青楼自知理亏也会有一定的补偿,偏偏陆庭接受不了,觉得自己受到侮辱,跟老鸨吵了几句,出门时又被人嘲笑几句,一怒就投了河,幸好福至拼死救起来,被救起来奄奄一息,自己就在前身弥留之际来到了大唐。



    算算时间,李世民还没有上位,这可是超级大腿啊,要知李二不仅是赫赫有名的天可汗,跟着他能名利双收,最重要是李二对臣子很优厚,不像穷疯了的朱重八,还没坐稳皇位时跟手下掏心掏肺,一坐稳就不掏心掏肺了,改掏刀子,把跟随他的那帮兄弟杀了七七八八,在李二登基前混一点从龙之功,这辈子锦衣玉食肯定跑不了。



    一瞬间,陆庭有种马上跑到长安向李二表忠心的冲动,只是想了一下,硬是按下这个念头,自己没钱没势没背景,贸贸然跑到长安投靠,十有八九还没见到李二就让秦王府的将士乱棍打出门,运气不好,当成细作扔进大牢或以脑子有问题扔进疯人塔,那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要想抱金大腿,还得要投名状,也就是让李二难以拒绝地见面礼。



    只是这见面礼不好找,不仅对李二有帮助,还要让他相信这是真的,现在是武德七年九月,距玄武门之变还有近二年的时间,自己还有一年多的机会抱大腿。



    “郎君...你醒了,真是神灵庇佑,可把小的吓死了。”就在陆庭浮想连篇的时候,耳边突然起响起一个满带惊喜的声音,扭头一看,只见一个年约十四五岁头戴幞头、身穿灰白长袍的少年一脸惊喜地看着自己,眼角都泛着泪花。



    “嚷那么大声干什么,还死不了,福至,现在什么时辰?”陆庭想起眼前这个少年是自己的随从福至,随口问道。



    “回郎君的话,现在酉时三刻。”福至恭恭敬敬地应道。



    酉时三刻,相当于后世的下午五点四十五分,原来是傍晚了,这时肚子咕咕地响了一下,陆庭还没有开口,一旁的福至很识趣地说:“郎君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请稍等,小的这就去准备。”



    郎君的身子骨还没好,可不能把他饿坏了。



    就在福至要出门时,陆庭突然开口:“慢着。”



    福至一听,马上停下躬身行礼:“郎君还有什么吩咐?”



    “以后别叫郎君,叫公子吧。”陆庭有些郁闷地说。



    不同的朝代有不同的习惯,唐初奴仆称自家主人为郎君,陆庭原来是家里的小郎君,现在家里就他一个主人,小郎君升为郎君,对陆庭来说,这称呼有点怪怪的,忍不住要他改口。



    “明白了,郎君...不,公子。”福至最大的优点就是服从,很快就改口。



    二刻钟后,福至捧着一个托盘进来,放在靠窗的破旧的书案上,有些讨好地说:“公子一天没进食,肯定饿了,小的特地为公子准备了小宰羊补补身子骨,请公子享用。”



    放下后,福至很快退出房,自家公子用餐时不喜欢自己站在旁边,说影响他食欲。



    陆庭坐起来,有些期待地走到书案准备吃饭,当看到福至给自己准备的饭菜时不由楞了一下,小半碗豆子拌糠的豆饭,然后是一个小碟,里面装着二块二指宽的豆腐,这样的饭菜还说补身?刚才自己听到羊,还以为有羊肉大餐呢。



    对了,古人认为豆腐嫩滑有营养,可以跟小羔羊相媲美,就给它起了一个小宰羊的外号。



    尝了一下,陆庭眉头很快皱了起来,豆子和糠做成的豆饭跟猪食差不多,味道难闻不说,又涩又粗,吃一口就想吐,那二块豆腐做得也不好,缺盐少油,还有一股馊馊的味道,这哪是人吃的东西,正想发火,外面传来狼吞虎咽的声音,福至好像在大口大口吃着什么。



    陆庭脸色当场就不好了,福至是欺负陆家没人还是觉得自己这个主人好欺负,弄一些狗都不吃的东西给主人,自己偷偷大吃大喝?



    传说中的仆大欺主?



    陆庭越想越不是滋味,站起来,轻轻推开门,准备看看福至这个恶奴在吃什么。



    厢房外面就是小厅,出了小厅就是一个简陋的厨房,陆庭放轻脚步走到厨房,刚好看到福至吃完放下碗,刚想开口斥责他时,只见福至拿起一个木勺在陶罐里用力刮,刮了一会,倒些热水进去搅动,最后把陶罐里的东西倒在他的大碗里,津津有味地吃喝起来。



    原来是用饭焦泡水喝。



    “怎么吃这些东西?”陆庭神色有些复杂地问道。



    “公...公子”福至回头看到陆庭,吓了一跳,回过神,很快有些惭愧地说:“都是小的不好,一时没顾上火,饭焦了一些,小的想想不能糟蹋,就着泡水喝。”



    福至以为公子骂自己饭没做好,第一时间认错。



    前面泡过一次的原因,第二次泡里面没什么东西,只有一些糊糊,看起来跟刷锅水没什么不一样,不对,连涮锅水都比不上,起码涮锅水还有点油水,福至手里那碗,其实就是有些脏的热水。



    陆庭没说什么,随手拿起装米陶缸上面的木盖,里面没有米,只有薄薄的一层豆子,又看看只有二三只陶罐做炊具、什么也没有的厨房,皱着眉头问道:“家里没钱了吗?”



    知道日子不好过,没想到现实比自己想像中更困难,福至喝个刷锅水都像美味,太惨了吧。



    福至飞快瞄了自家公子一眼,很快低着头小声说:“回公子的话,陆家遭难后,日子就难过了,公子平日要花销,城中的物价也一直涨,斗米都涨到三十钱,昨日给公子请郎中又花了不少,所以....”



    陆家落了难,家里没有进项,钱只出不进,刚平叛辅公祏不久,战争对生产生活破坏很大,以至物价飞涨,公子还不改大手大腿花钱的习惯,还常往那些吃人不吐骨的销金窟钻,没饿死就算不错了。



    斗米三十钱,陆庭听到暗暗倒吸一口冷气,记得贞观之治时大唐国富民强、斗米三文钱,现在苏州的米价每斗高达三十文,除了辅公祏叛乱的原因,侧面也说明唐初经济还没有恢复。



    好像记起什么,福至猛地一拍自己的大腿,兴奋地说:“差点忘记明日族里发学米,领了学米,公子就能吃上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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