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家户户大门紧闭,也不知其中有没有人,但处处斑驳之下却都放着许多渗着鼬黑的火盆,黄纸红线与铜钱剑在墙角屡见不鲜,少年郎自然是瞧不出什么端倪,而小杂毛毕竟是道门出生,对人间许多怪力乱神之事都了然于心,这红线与铜钱剑的织法分别是在驱除邪祟,仔细一想方知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邪祟精怪在古籍中经常出现,但要真拿出来举例却有些困难,谁都不曾亲眼见过神鬼精怪,而有一部分百姓却对此深信不疑,特别在遇到无法用认知去分析的事情后,这等敬畏鬼神的心态便会勃然而出,说到底还是人心作祟,就如同小人与君子之说一般。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人坏起来要比邪祟可怕千百倍。
花骨见李溪扬若有所思,问道:“杂毛哥,此处有什么问题?”
茅山小道抓住了他的手臂,顺势将衣袖捋去,以指尖在其手腕处暗刻一枚道纹,又以掌为扇朝对花骨双肩与灵台轻摇,此法仍是登真隐诀中的法门,可以道纹真意点燃“三灯”护体,这三把火看不见、摸不着,却能保邪祟浊气无法趁虚而入。
完事后茅山小道对花骨挤了挤眉毛,说道:“有什么问题尚且不知,但能确定这里有问题……花骨,往昔总是跟着陈玉知翻江倒海,如今他暂时不在咱们身边,但作风可不能轻易改变,中原与漠北都算方寸人间,若百姓有难我们自当出手相助,你说是不是?”
李溪扬说得有理有据,少年郎打趣道:“杂毛哥,你真是愈发像一个山门掌教了,花骨佩服。”
“这还用说?我不但要成为茅山掌教,还要迎娶若棠归山,来个双丰收让世人羡慕!”
少年郎瞧他眉飞色舞,顺势问道:“若棠姑娘究竟长什么样?有没有玉知大哥的几位知己貌美?”
情人眼里出西施,李溪扬只言四字:“伯仲之间!”
花骨可不信他的鬼话,但也想等到大喜之日瞧瞧若棠的庐山真面目。
忽有唢呐之声悄然而至,一队披麻戴孝之人渐渐走近,一口柳木寿棺四人抬肩,队伍最前端一人作哭腔呐喊方言,具体说着什么两人听不清楚,却能瞧见他不断抛洒碎纸钱。这出殡的大事总得礼让三分,一来乃是顾及痛失亲人的悲苦之情,二来则是对逝去之人的敬畏,小杂毛拉着花骨退到了墙角边,微微低头表示默哀,只是奇怪走在最前端的男子为何没有手捧灵牌。
人群中有许多百姓发现了两名外来者,瞧他们还知道礼数便没有多指指点点,却也想尽快将刘老头“入土为安”以求太平,若为了两个过路人而耽搁良辰吉时,实在是得不偿失。
李溪扬突然紧皱眉头,继而与花骨对视一眼,小声言道:“你也发现了?”
少年郎境界虽然不高,亦没学陈玉知那般每日打磨感知,但仅凭听觉便可发现棺中乃是个大活人,甚至能够凭借微弱声响判断棺中之人正在痛苦挣扎。
“恩,他们这是打算将人活埋?”
唢呐声渐渐远去,两人尾随出殡百姓隐匿身形,想瞧瞧他们究竟意欲何为。出了村子便进了山,也不知是雾气还是瘴气忽而弥漫,阴森森的感觉让人浑身不舒服,若不是此时天色未暗,还真会误以为是撞了邪。
“花骨,这雾能隔绝我的感知,你来带路!”
少年郎果断行于前方,凭借一耳过人听觉很快又追上了人群,他问道:“杂毛哥,你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总不能让他们行活埋之事,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们去解决便是!”
吹唢呐之人停下喘息,许多百姓拿出锄头刨起了土,坑次坑次之声不绝于耳,随着铆钉打入寿棺,这埋人的苦活儿算是真正开始了。先前那个抛洒纸钱的男子长跪于地,哭腔诉道:“一片乌云遮晴天,儿女泪水似浪翻,千呼万唤亲不在,多少恩情把魂牵……”
李溪扬忍不住从暗处跃出,手持雷击桃木剑,怒斥:“好一首孝子扶灵,光天化日之下以铆钉封棺行活埋恶事,道爷有此一问,你们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外来人打断了仪式,村民纷纷举起锄头怒目而视,也不知是被人戳了脊梁骨恼怒还是真有难言之隐。男子立起身子,孝衣之上已是泥迹斑斑,言道:“你是何人?我们村子的事还轮不到外人插手!”
小杂毛一手握桃木剑负后,一手抬臂高举向天,那在伏牛山撼动楼阁之势又起,只是这一次要轻松许多,此间雾气瞬息涌入天际,继而在青天白日下消散一空,林中阳气顿时增添不少,而这一手仙人扶顶更让百姓叹为观止,只听李溪扬正气凛然:“我乃九天仙人入世体恤疾苦,本不想掺和你们这点小破事,但活埋亲人还有脸唱孝子扶灵,真是让我忍无可忍!”
“神仙,他是神仙!”
“我就说不能活埋刘老头,这是要遭天谴了……”
村民们议论纷纷,更有几人把锄头丢在了一旁,见道人乃是仙人下凡便想跪拜一番。李溪扬虽在胡言乱语,却不敢让他们跪拜自己而折福,以反手挽天倾之势阻众人于空坟之前,言道:“还不快把棺中之人放出来!”
“万万不可!”
听老村长发了话,原先准备动手的百姓纷纷停了下来,老者拄着拐杖在需另一人在旁搀扶方能行走,他走出人群直面年轻道人,言道:“这位仙长,埋人乃是情非得已……”
“小村名叫颜巷村,往昔家家户户以织染布匹谋生,虽谈不上大富大贵,却也能称得上安居乐业,只是一年前忽有疫症爆发,所感染之人白日里疯癫抽搐,一但夜里便会如野兽般撕咬万物,起初大家伙都没有察觉疫症源头,百余户村民皆有死伤,此后在村民的不懈努力之下终将惨景控制,今日只要埋了刘老头便再无感染之人,村子也能恢复往日安宁!”
李溪扬瞧着老村长食古不化,怒斥:“你放屁!今日道爷途经村落,必然会帮你们解决苦恼,先把他放出来让我瞧一瞧!”
老人家总有些固执,但却不敢与仙家顶嘴,只得惨兮兮瞧着对方,默不作声。
茅山小道祭起三茅剑诀,负后桃木剑朝天高高举起,林中风吹草木云涌动,他喝道:“花骨!”
少年郎捻着两片细长树叶走至棺前,就这么轻轻一弹又一弹,原先被铆钉封住的棺盖应声而破,这一手摘叶飞花又狠狠震慑了村民,少年郎面容冷峻如杀神,言道:“把他抬出来。”
这凶悍模样儿确实要比如沐春风的仙家来得慎人,众人将刘老头抬到寿棺之外,方才那悲歌孝子扶灵之人狠狠咬牙,却又不敢与他们发生冲突,只得躲在人后如毒蛇般蛰伏。
只见被唤作刘老头之人浑身绑着粗麻绳,连嘴里也被塞了团布料。老村长被没有胡言乱语,此时刘老头浑身抽搐根本像个疯子一般,哪里还认识这些打算将他活埋之人。
李溪扬走近仔细端详了许久,又以剑指扶灵内视其身,希望能窥伺出些端倪来解决问题,许久后对着众人言道:“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疫症!你们因为自己的愚昧无知害了许多同村百姓心中可有愧意?”
村长问道:“仙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茅山小道将桃木剑归于后背,冷声叹道:“先天有三魂,一名胎光,一名爽灵,一名幽精!后天有七魄,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皆身中之浊鬼也……白日疯癫乃是失了胎光一魂,夜里狂吠咬人乃是失了尸狗一魄,若及时招魂引魄说不定能恢复如初,而你们的所作所为与茹毛饮血有何区别?与禽兽有何区别!”
村长老泪纵横,心中哀怨自己浅薄无知,亦替被自己亲手埋入土里的子女所惋惜。林中百姓几乎都是劣迹斑斑,此时皆如吞了苍蝇一般令人作呕,李溪扬言道:“先回村子再说,让道爷试试能不能救他一命!”
较之村民的惶恐不安,李溪扬亦是忧心忡忡,寻常人可能不了解魂魄之说的真意,但道门之人却都清楚,丹田为阴魂源头,灵台为阳魂源头,七魄分别对应喜、怒、哀、惧、爱、恶、欲,若有一环虚弱盈亏则会引起许多病根,但魂魄绝不会擅离体内,他能断定此事必有妖邪作祟,只是究竟是人是鬼尚且无法窥伺。
途中李溪扬暗叹自己不识驱邪符箓之道,若陈玉知在此说不定以一道符箓就能轻易解决此事,想到此处道人莞尔一笑,心中有了些明悟,自己毕竟是将要成为茅山掌教之人,若是总依赖陈玉知可不是办法,今朝与花骨两人独自行动倒也不错,若能掀起一方风云涌动,来日相见之时也好吹嘘一番。
他日若遂凌云志,莫笑小道不惊天!
他李溪扬此时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就算九天仙人下凡也不会惧怕半分,这次来漠北若不大闹一场怎对得起万里奔赴?陈玉知有入盘阳赴死的勇气,他亦有入漠北帝都掀起风浪的决心,当即碎道:“你这家伙,给我走着瞧!”
少年郎唯独想起一人时才会面泛波澜,咧嘴一笑后打趣道:“疯了不成?”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