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竹亭倒真依了宋襄所言,如李园启隐遁一般,销声匿迹。
元澄严拷日妮儿。
烹火的油锅,火星烈焰,噼啪作响。一个瘦削的士卒袒露半截身子,鞭打日妮儿。
“我跟到河边,他就不见了。”
不管怎么打,日妮儿只有这一句。
她说的是实话。
轻竹亭在梁将韦睿火攻钟离的前一夜,预备携银色龙鳞拜见淮河龙王,却被日妮儿无意撞见。
日妮儿跟他到淮水边时,忽然天降暴雨,她一恍神,便丢了轻竹亭的人影。
现下就是打死她,她也编不出他的去处来。
“臭丫头,他跑了,你可跑不了!”陈伯之对轻竹亭恨之入骨,亲自督刑。
“亏你是个爷儿们。打我算什么本事,要没轻竹亭,你们早不知道死多久了。拿他当替罪羊,你恩将仇报。”日妮儿被打得衣开肉绽,说话已经气若游丝。
“呸!小娘们还敢嘴硬。我早就料到你们和妖道沆瀣一气,通敌卖国。要不是那小子迷惑了王爷,早就该听我的,杀了你们这些妖人。你们哄得了王爷,可骗不过我。看我不杀了你这个妖女。”陈伯之想起楚洁当初的伶牙俐齿,恨不得一刀就砍了日妮儿。
油锅烹火,烟尘滚滚,士卒身上的汗珠儿雨打似的顺着肋骨滚,手臂开始颤抖。
陈伯之尤不解恨,叫唤着:“打,给我照死里打!”
日妮儿披头散发地曝晒在烈阳之下,血痕无数,惨叫迭迭,周遭的士卒一个个心惊肉跳,都不忍直视。
党法宗见打得实在不成样子,便入元澄营帐。
“王爷,陈将军是真想要那丫头的命!照这么打下去,用不上半个时辰,就得给活活打死啊。军营里混进女人,本就不宜张扬。再说这么折磨一个女人,传出去,怕是有损王爷的威德呀!”
元澄似乎听了进去,捻须颔首,却又未发话停刑。
党法宗又劝:“水仙馆与刘司空的关系千丝万缕,咱们也不好太得罪狠了。”
“这丫头倒底是水仙馆的什么人?”
“此女嘴硬得狠,她不说呀。”
“无用!打成这样,连底细都没问明白,这个陈伯之真是无用!”
“陈将军早年毕竟是追随中山郡王的,和王爷岂能一条心!刚才动刑的时候,他还抱怨王爷不该当初救下轻竹亭,言下之意好像若依着他,杀了轻竹亭和楚洁,今日还未必败北呢。”党法宗最后这句说得极其缓慢,是一字一字的喂进元澄的耳朵里,说完便用余光观察。
元澄老奸巨猾,如何不明白党法宗的心思。
战败必要惩处一批人,他作为主帅,自然难逃其咎。
但是功过的赏罚轻重,却颇有偏倚。
推谁做主责,重典相与,便是这一路上最令元澄头疼之事。
按理说,轻竹亭阵前失踪,犹同叛逃,推他主责待罪,最是顺理成章。
可是他一无官职禄位,二又偏是那水仙馆的弟子,背后靠着的便是司空刘腾。
若能落实轻竹亭确是通敌叛逃,那么元澄孤注一掷,借机拉刘腾下马,便能以“清君侧”为名,大张旗鼓的搬师回都,非但可以转移视线,淡化败北的罪过,甚至就是因祸而得福!
因为只要除掉刘腾这个天字第一号的政敌,那么即使此次不能逃过削爵降职的命运,以后他也可以轻而易举的东山再起。
只是刘腾权势滔天,想搞垮他谈何容易,若无十足的把握,他是万万不敢以身犯险的。
他之所以派陈伯之拷打日妮儿,便是想落实轻竹亭通敌叛国的罪名。谁知这个陈伯之全然未解其意。真是可恶。
如果不能击溃刘腾,那他还得找个替罪的羔羊。
按说这个党法宗兵败阜陵,实该重责。
可是……
元澄扫了一眼党法宗,党法宗立刻正身站好,毕恭毕敬的垂下头。
他却是一路追随自己的亲信,比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陈伯之,确实顺眼得多。
“唉,天子宠信奸宦,本王虽贵为宗亲,亦是无可奈何啊,真是愧对先祖。”
党法宗闻听此言,立马会意,忙屈膝跪地,抱拳感喟道:“王爷万勿自责,王爷威德上下,恩惠将士,我等愿为王爷肝脑涂地。”
元澄摆摆手,党法宗便退出营帐。
“停手!王爷有令,轻竹亭破阵有功,阵前失踪亦非通敌,此人追随轻竹亭,现身杀场,便是我大魏的好男儿。以后若有其它无稽之谈传出,便按军法严惩不贷!”党法宗不愧是武将出身,发号施令虎虎生威。
执鞭的士卒最听得这句,他既累且伤,这样无凭无据的下此黑手,难免没有兔死狐烹之感,何况打的还是个女人。
陈伯之怔愣了一下,立刻暴跳如雷:“你个混蛋,定是你去王爷那儿乱嚼舌根,你个败兵之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党法宗面对陈伯之的盛气凌人也不羞恼,只正色危然说道:“陈将军万勿胡言乱语,王爷的命令,难道你敢违抗么?”
“混蛋,混蛋,王爷身边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混蛋,我这就去问王爷。”陈伯之怒气冲天。
“你骂吧,没关系,我不与你计较,但是你要是冲撞了王爷,怕于陈将军自己也没什么好处吧。陈将军,请三思。”党法宗阴阳怪气,明显倒激于他。
陈伯之不等他说完,已走到元澄的军帐之外,亏得陈伯之身边也有一个警醒的亲信,看出苗头不对,忙拉他回来。
“哼。”党法宗见陈伯之没进去,哼了一声,扬手一挥,便有三四个士卒上去解绑,将日妮儿抬走。
党法宗吩咐不准叫日妮儿死了。
他清楚,为保万一,只要与水仙馆有瓜葛的人,便不能叫她死了。哪怕日妮儿不是水仙馆的人呢。
刘腾铲除异已的手段冷酷,当年的陆氏灭族惨案还历历在目。
而任城王元澄,上有萱堂孟老王妃待他尽孝,下有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待他享受,他是怎么也不肯轻易得罪刘腾的。
“草包莽夫!”党法宗心里对陈伯之真是一万个鄙夷。
天气渐热,日妮儿伤口发炎,高热难退,昏沉之际,除了挂念母亲,心里便是想念玉衡。
日妮儿能否熬过,后文另表。
只说玉衡困在黄河龙宫的水牢中已过数日,每日都是水怪送两餐素饭。
这日,玉衡仍在苦苦思索如何脱困,却见一个小女孩提着一个食盒走来。
玉衡一见,精神立马为之一振,连忙问她:“你是人么?你是不是人啊?”
“你才不是人呢!”小女孩骂他,扭头便走。
“回来回来,你快回来,我是人是人,我也是人。”玉衡急呼。
小女孩停住脚步,扭脸看他,似乎明白了,远远地问他:“你说你是人,那你叫什么名字?”
“玉衡,玉衡,我叫玉衡。”
“玉衡?原来你就是玉衡,我师姐差点被你害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