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乎是挨打之后立刻就会有的反应。儒生数量极多,总会有几个先反应过来的。
就像是那本很出名的反水浒的,前面章节还是传统的“官”、“贼”之争,俗之又俗。但写到后面,作者去了趟广东,风格立刻就变成了“黑火药魔幻朋克”。
梁山水泊佛郎机炮队和朝廷对轰,各列大炮、梁山喽啰列线阵对射。
善使石子、射艺无双的没羽箭张清,被不会射艺的敌人用燧发枪打死,时代变了,石子确实没有子弹快。
梁山新晋军师白瓦尔罕是个传教士,献后驱全地形奔雷战车、内含重力势能自动装填机、四十发连射,且备大水壶两个以作水冷散热器。
朝廷军师刘慧娘,笑曰欲破战车,只需简单的几何学。以勾股算术、大型象限仪为器,计算抛物线弹道,天降反战车神雷,全灭梁山装甲突击集群。
随后以经纬之术、天文之法,运“亚尔几默特神火雷罚劫术”,用凹面镜神火引梁山火药库殉爆。
轰天雷凌振,以工兵爆破法挖掘坑道,自携炸药若干,舍身炸开郓城城墙,为后续部队打开进攻通道。
八百里水泊梁山水面舰艇强势,跳反的白瓦尔罕遗计打造“沉螺舟”潜艇支队,偷袭梁山水军基地……
梁山之败,非天命也,实败于西洋势力的跳反。
估计作者也没想到许多许多年后,天兄天父们和满清阎罗妖的战争、长州征伐、倒幕运动,还真就是按照这个剧本演的,洋人站谁那边谁就赢。
这里的洋人,只是科学技术的一个符号,而且不只是技术还有科学,刘慧娘可不是只会技术,而是会勾股算、经纬法、抛物线计算等等。
既然只是科学技术的一个抽象符号,这个抽象的符号,在此时的日本,大顺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接手,成为这个抽象的符号。
终究,里,作者还要给白瓦尔罕安排一个“我是大宋澳门人”的神奇归化天朝人的人设。
而在此时的日本,连这个人设都省了。
日本儒生的惊醒,是完全可以预料到的。
古人是方法论和思维方式有问题,总是推不出正确的原因,也缺乏逻辑思维的严禁,但不代表他们笨,只是没接受过类似的方法论和义务教育的逻辑思维训练而已。
这种心态,正是一个加深对日本控制的契机和切入点。
而这个契机和切入点的对象,就是日本的儒生。
之前饭局里谈到儒学的时候,刘钰觉得自己像是个局外人,反倒是大顺那些科举出身的官员,和对面的儒生倒是一个圈子里的。
历史上,太宰春台编造“伪书”的水平,不止有伪造先秦古籍一事,更是能把十三经之一的伪书编进满清的收录里、以致引发了真假的讨论和考证。这水平,刘钰真的是拍马也赶不上,确实是有科举殿试三甲的水准。
如果没有大顺的干涉、改变了历史的进程,日本的儒生可谓是日本的不稳定因素,也是日本变革成功的关键。
因为在中原适合维稳的儒教,在日本则是最适合举旗造反的学说。无他,幕府名不正言不顺尔。
若无大顺的干涉,儒教造反很可能借助诸藩的势力,以小灭大,清除旧有的统治阶层,变革就可能成功。
但于现在,刘钰在尽可能把“变革”的主动权往幕府手里引,因为他很清楚,旧有的统治阶层不清除,变法就不可能成功,幕府怎么闪转腾挪都没用。而幕府不会自己革自己的命。
于是,原本可能会成为日本改革搞成不彻底革命明治维新关键的儒生,就成了此时一个可以完美利用的加深对日本控制的儒生。
还是一样的人,只是外部环境变了,立刻呈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身份。
可以预见,这些古学派的儒生影响力,会越来越大。
因为太宰春台那一套“米贵物贱”的理论,也确实和阿部正福的“人口减少”理论归于同源。现实情况也确实在几年之内能明显改善日本武士、农民的生活水平,达成提高米价、降低物价的效果。毕竟买办鸩毒的药效发作需要一段时间的缓冲期。
所以剩下的问题,就是怎么让日本的儒生心慕中华,培养更多的带路党?事大派?
尊周攘夷之论,不过是形而上的东西,没有根基是不稳固的。
这一次伐日之战给日本儒生带来的冲击,必不亚于的作者去了一趟广东的所见所闻,日本实学派儒生对实学的渴望,是个极好的切入点,但从哪里切?
刘钰自己心里清楚,就大顺现在旧学已破、而新学未立的状况,在经学名教上,对日本这边的儒生实在没有太大的吸引力。
名教不能切入,那就只能从技术入手。
只是,允许学习的技术、鼓励学习的技术、避免学习的技术、禁止学习的技术,怎么区分,这就很值得细究。
有些东西可以学、有些东西鼓励学、有些东西是不可以学也不准教的。
临睡前,怕过些日子事多,把这件事给忘了,便提起笔,在小本本上写下“虽有经济见解,但也终究困于时代,还是以农为本,诸多政策不过是为解决幕府财政为出发点、稳定此起彼伏的一揆之乱而已。故而可授稼穑、治水之学,收其心、养其慕”。
想着明日还得早起,写完这段话就睡下了。
第二日的换约仪式,虽然也就是走个流程。
该谈的事,不会放在明面上谈;要达成的条件,也不会等到换约时候再论。
但正是因为要走流程,反而更加熬人。唯独就是这个时代还没有相机,省下来坐在接引寺里换约的时候,全都定格出表情等着早期相机曝光半小时的苦痛……
一直折腾到傍晚,才算是将流程走完。
换约之后,刘钰还要在下关等一段时间。
名义上是在出出钱资助日本修筑下关海峡以及濑户内海的几座灯塔,实际上是在等日本这边的朝贡使团。
公家这边是昭仁和关白、武家这边是德川吉宗次子和松平辉贞以及圣堂大学头林信充。
加上乱七八糟的随行人员,足足六百多号人。卖给日本的那两艘船,肯定容不下这么多,但日本这边也买不起更多的商船,刘钰还要出面协调贸易公司的人,将船租给日本这边使用。
暂时人还没到齐,可能要等到五月中旬才能起航。
一方面是幕府对公家的人不放心,肯定要派很多人盯着,以免和大顺这边达成什么单独的协议;另一方面虽然朝贡弄点特产硫磺纸张之类的糊弄糊弄就行,但买军舰和火枪的钱,可得抓紧时间凑出来。
这一折腾,就要浪费许多时间。
等待期间,朝廷那边的圣旨也到了,告诉刘钰,如果日本国真的朝贡的话,让朝贡船队去松江,不要直接去天津。
一来天津乃京畿咽喉。
二来天津一堆天朝之外的使馆,怕日本看了之后“藩属惊诧”,也确实不太好。
嘴上喊着尊周攘夷的主义,心里全是出口贸易的生意,“周”天子和夷狄大作买卖,一边禁教一边和天主教长女结盟,天子面上无光,端的叫藩属耻笑。
三来就是应当让日本知天朝富庶,贡使船队在松江登陆后,一路沿着运河经济带北上。也方便让天下的百姓知道日本朝贡的事,有助于体现朝廷颜面,要不这仗不就白打了吗?
而且松江附近在刘钰说祸起东海之后,修了不少的堡垒、炮台,也算是展示一下武力。
鉴于是朝贡而非外交,朝廷出了一笔钱,作为日本朝贡使团的车马住宿费用。之前朝鲜通信使去日本,日本一次也要花将近一百万两,朝廷这边虽不用出这么多,但还是拿出了一笔费用,沿途下旨约束官员,不要搞强拉劳役之类的情况,哪怕是演戏呢,也得把官爱百姓、征发劳役给足钱的戏码演好。
不过刘钰就不用陪着他们去松江了,圣旨上说抵达釜山之后,就派舰队“监督”护送日本的朝贡使团前往松江就好。
但刘钰也不要直接去天津,而是跟随舰队一起回一趟威海,在威海帮着李欗整理一下海军的家底,回京后完成正式的交接,以及官产和私产的分割种种。
看来朝廷真的是被这一仗惊到了,不希望这个之前看起来不起眼、现在却成为战略力量的海军,掌握在一个人的手里。
分权是必然的了。
海军部要分走行政和财政权;枢密院要分走战略指挥权和调兵权;海军也就只剩下按照枢密院的训练大纲进行训练、演练的权责了。
等到了釜山之后,更是让刘钰确定了朝廷的想法。釜山港内,舰帆如云、将星闪烁,全都在港口迎接刘钰。这一次立下大功的,除了李欗之外,剩下的全都和刘钰关系密切,多半都是师生关系,这要是不拆就见了鬼了。
还未登岸,刘钰心道也得亏贞仪有先见之明,否则事后还真是麻烦。
李欗亲自带人在港口迎接刘钰,离着老远就道:“千秋僭越,一朝称臣。此功必以鹰娑伯居首方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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