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松平辉贞心里还有一件事,是他急切想要解决的,那便是大顺强迫日本将荷兰人赶走之后,日本的枪械火器,该怎么办?
经此一战,不说把日本打醒了,至少是知道火器军舰这些东西,远胜武士的刀剑勇武。
虽说日本也有铁炮和国崩,看着和大顺的枪炮差不多,打起来可真不一样。
如果西洋人真就像刘钰说的这么强,松平辉贞当然认可庇护在大顺的羽翼之下,杜绝西洋人的影响和侵略。
但只恐大顺也不是什么好鸟,之前贸易就知道封锁战马火器兵书,现在只怕封锁的更狠。
于是,松平辉贞试探着问道:“开埠之处,刘君所选,我亦可代表将军大人认同。”
“杜绝南蛮交易,将军在看过刘君给的关于荷兰人烧杀抢掠的册子后,本就不欲与南蛮人交易,赶走荷兰人倒是不成问题。”
“只是,若一旦有警,就要贵国出兵,似也麻烦。”
“况且,若成藩属,当为屏障,拱卫大国。日本国兵备极弱,刘君自知,然南蛮人经此一事也必知晓。届时日本国若无兵备,如何御敌?”
“若大国有警,日本国若为藩属,自当出兵出力。却不知这开关贸易上,贵国是否可以出售马匹、火器等物?”
“再者,西洋人的切支丹教徒众多,吕宋亦有西班牙人,若其来攻,贵国虽强,可也在万里之外。待大国军来,只怕业已攻破诸城。”
“若能朝贡,自然忠心不二。忠义守信,为武士之道、君子之德。大国实可放心,不过是用以自卫而已。”
敏感的问题一问出口,先听懂的通译心里就先咯噔了一下,心道怕不是要谈不下去了?
在通译准备翻译的时候,昭仁和一条兼香也是将夹鱼片的筷子顿在了半空,等待着刘钰的回答。
松平辉贞之所以非要问这个敏感的话题,是希望从大顺这边得到一些确定的情况。
如果开关贸易、日本朝贡的情况下,大顺仍然对日本进行严密的技术封锁,就像是之前长崎贸易一样,那日本就必须早做准备,另寻出路了。
尤其是在驱逐荷兰人离开的时候,可能就需要与荷兰人达成一些交易。
等通译将这个敏感的问题翻译出来,赵百泉悄悄看了一眼刘钰,心道怕不是要掀桌?
却不想刘钰举起筷子,指着南边道:“诸位可看到港口处停靠的那艘巨舰了没有?”
众人均点头,心道这是耀武扬威来了,如何见不到?
“这样的巨舰,西洋人是有的。松平君说的很对,日本国若为藩属,亦当自整武备,不可样样都指望天朝。”
“我亦想过,叫日本国开放一些港口,由天朝军舰巡航,保卫日本海疆……但我恐有人借此来离间天朝与藩属之亲密。”
这话说到前半段的时候,松平辉贞愕然,心道难不成还要在日本驻军巡海?若是这样,岂不是命脉皆交予别人之手?
待听到后半段,竟似乎还有转机,忙道:“然也,然也。不止武士聒噪,以致将军无法接受条件,不得不死战到底。又者,巡防海疆,花费必大,藩属岂能再让天朝耗费钱粮?”
刘钰似乎被松平辉贞说服了,点了点头。赵百泉见状,心里虽不解,却也在琉球见识过刘钰笑里藏刀的手段,此时只是低头喝酒,并不言语。
“天朝的巨舰,是七十四炮的。按西洋人区分数洲的说法,此诚为亚洲第一巨舰。”
“日本国既为藩属,日后说不得也得与西洋人抗衡,有海无防,确实不可。只要拥有一定量的海军,足以自保的话,天朝也不是不近人情。”
“正巧,威海尚有一艘六十四炮的战舰。自守应是够了,藩属也不好有比天朝更大的军舰,对吧?”
“只是,价格有些昂贵。这一艘战舰,耗费的都是上好的木料,晾晒数年。其中单单大炮,便有六十四门之多,造炮耗价,亦是不少。”
“那一艘巨舰,折价七十万两白银。再取两艘略小的战舰,加之两艘轻船,合计作价120万两。大炮皆备,而且保证可用。”
“若有心思,可以准备白银购买。既为藩属,时节来贡,天朝也不吝教导。况且,天朝地大物博,人口万万,又岂在意这几艘战舰?”
报出一个120万两的数目,闷头不说话的赵百泉心道,这是什么道理?这岂不是资敌?倭人狼子野心,岂能真的实实在在地朝贡不叛?
而之前一直想着要造舰、御敌于碧波之外的昭仁,眼神顿时明亮起来,心道中华自傲已久,果然不把日本放在心上。亦或许和谈太顺,我的态度低微卑贱,竟起了效果?
松平辉贞也是咽了口唾沫,心道这是真的?
可再一考虑报价,一艘船就要70万两白银,这价格未免有些太惊人了吧?七十万两白银,那可是一个大藩数年的藩财政总收入啊,而且还得是不给武士发俸禄的情况。
刘钰见这几人都不做声,知道是被惊住了,也不知道是因为报价惊住,还是被把他们眼里的镇国重器战列舰出售的手笔惊住了。
他倒不在意卖那艘战列舰,甚至早就想卖了。卖出这一笔,就能造两艘七十四炮的战列舰。
那艘六十四炮的战列舰,其作用就是锻炼工匠、锻炼海员军官的。保证新的战列舰建造的时候可以有足够的成手工匠、抱枕新的战列舰下水的时候,有足够的有技巧和战列舰操控经验的海员水手。
现在,这两个目的都已达成,再养这么一艘无法适应东亚渡海作战动辄数千里、作战地点不是预设在狭窄的英吉利海峡、高防护高火力却低速度的战列舰,就毫无意义了。
海军这玩意,就是靠钱堆出来的。刘钰本就盼着日本建海军,以耗费其财力,顺带打包卖出去,正合适。
废物利用。
得留点缺口,不然真就把日本逼到“自力更生、遣派留洋”了。
见他们似乎不太相信会有这样的“好事”,刘钰笑道:“我知你们不信。但如今世界,早非原来的世界了。如蒙古人,亦可从万里之外买到好的火枪。”
“幕府想要统治稳固,也得需要军舰火炮。大顺不卖,你们自会想办法从别处买。到时候,反倒要与西洋人勾连不清。”
“既是如此,卖给你们,支持幕府,也未尝不可。不过,价格嘛,就是这么个价。”
“我也不是吹嘘,你们便是去问荷兰人,他们也不可能搞到这么大的军舰卖给你们。”
“不但可以卖给你们这折价120万两的军舰,还可以卖给你们一些火枪,以便统治。”
“日本各藩,若有私自勾连西洋者,幕府当予以征伐。若无火枪火炮,亦不便利。”
“这样吧,再卖给你们一批自生火铳、一批大炮,合计八十万两。加上那些军舰,共作价200万两。”
“若能同意,则可准备交接。只要白银到位,一切好说。”
刘钰不止要卖过时的军舰,也琢磨着顺便把过时的火枪和大炮一并卖了。当年买了一堆法国货,花了不少银子,现在军中还有几千支法国的1695海军款,都是过时的破枪,该卖就卖,再造新的,刺激一下军工产业。
顺带着,新式炮兵用6磅炮,取代了4磅和8磅炮,那些奢侈的、风格华丽的、巴黎宫廷审美的连炮尾都要铸成各种小动物的4磅炮和8磅炮,也一并卖了。
反正这东西,真有心去买的话,荷兰人也会想方设法地卖。
最起码用来恶心恶心大顺,指望用日本牵制大顺,不要让大顺对南洋产生威胁,也是肯定会做的。
人都是有惰性的,尤其是一国主体,更是如此。但凡有个缺口能买到,就懒得去琢磨自造。关键自造也不容易,新型的6磅炮,不管是铸造技艺、还是镗床机械,这都不是日本能琢磨出来的。
只能买。
与其让他们买荷兰人的,还不如清一清旧货,大顺军这边换装新枪。
正当松平辉贞心下窃喜的时候,刘钰又提出了一个条件,或者说,交换。
“既是给了你们军舰,你们也未必会用。天朝自会派人教你们,这也不必提。日后若是再买,天朝亦卖。只要白银到位,都可以卖。”
“但既若朝贡,也为了展示日本买这些器械实为自保而非再行侵朝、侵琉球事,亦需做出态度。”
“这态度如何做?”
“天朝会派人帮你们绘制日本的地图,皆以最新手段,经纬分明,准确详实。”
“只要日本守礼,安分做藩属,却看看朝鲜,难道天朝侵过朝鲜吗?故而将舆图呈现天朝,亦无大碍,只要做守礼之邦,天朝又怎么责罚呢?但若不同意,那天朝也会考虑,日本国是否别有心思,乃至卧薪尝胆?不然,为什么不准天朝测绘地图呢?又怕什么呢?”
“此事,不在条约之内。能成,就成。不能成,那也就罢了。不过幕府若能买这些器械,我亦可保证,绝不会让一艘军舰、一支火枪,流入到诸藩手里。”
松平辉贞本来只想着买军火,可真当刘钰答应了后,又开始在小地方算计着是不是要价有些高了。
二百万两白银,实不是一个小数目。但若真的能弄到手,幕府亦可保证对诸藩的强大优势,而且获得大顺的力挺。
至于说测绘地图……听起来,更像是一种臣服性测试。
悄悄打量了一下刘钰,见刘钰一脸淡然,似乎在那等待着松平辉贞的回答。
松平辉贞心道,主动权在你手里,我若说不准,只恐你倒是会说,连测绘地图都不准,这不是真正的臣服,怕不是要继续打?
况且,日本狭窄,几大城市全都靠海,哪还有什么秘密可言?
想着自己代幕府签了这些条约,纵然幕府是“被诸藩逼着”和谈的,自己达成的这些条件幕府心里也高兴,但自己肯定是要背锅的。
反正都要背,为了幕府,索性点头道:“此事,可行。只是,加上赔款,这么一大笔金银,一时间实是拿不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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