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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乐愉来不及惊愕中回神,泪水已轰然倾泻。
她被顾长晏禁锢在怀中,动弹不得。
顾长晏断定她是不会放过自己,早已安排暗客在此埋伏。他知晓的,在梁国,论剑法,怕是无人能胜的了她。
一只只的利箭刺透风乐愉的胸膛,一缕缕的鲜血顺着箭头留下,她便慢慢地感受痛苦,仿佛看着毒蛇在蚕食伤口,偏生又挣脱不了厄运。
泣下沾襟,头发也凌乱散在她雪白的脸上,十分狼狈不堪。
她的身体散发出凛冽的恨意,眼里除了怒不可抑,还渐渐渗出惊慌哀伤,甚至是绝望的恐惧。
——顾长晏,你好狠心。
心底恨得绝望和悲壮,这一句怨憎,随着她逐渐冰冷的体温而隐隐藏在心中。不愿出口,是她不想让承认自己此刻竟还对这个男人抱着一丝希望。那样的她,对整个风家,是抹不去的耻辱。
比万箭穿心更痛的是她内心的绝望和恐惧,在随着利箭的刺入,彻底爆发,瓦解了她的意志,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无法挣脱。她突然想叫,却喉中哽塞得满满,胸口亦是梗得窒闷,就像要被溺死了一般。
顾长晏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那明晃晃的箭尖从风乐愉后心透了出来。
冰冷的月光落在上面,似雪。
殷红而炽热的鲜血顺着箭流到了他的背上,寒冰侵体之感,直击心脏,接近瓦解冰消。
外面忽然风声乍起,月光摇晃起来。
血越来越多,一滴滴滑落,滴在两人身上,随后变成流动,如细小泉眼,往外流淌,已将她和顾长晏都外衣染红了。
血腥味开始弥漫。
空中的血腥味似如锈在了夜色里,闻得人喉咙发紧,头皮发麻。
风乐愉整个身体也近乎麻木,逐渐逐渐,她失去了力气,只能软软倒在顾长晏的怀里,至极的容颜也失了血色,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悲凉道。
“你杀了我,也好,也好。”
顾长晏心中如万蚁啃噬,微微颤抖,心口一阵一阵疼得难受,喉头发紧。一双墨晶眼眸冷光冽然也消失了,变成了无法言喻的悲凉哀凄。
末了,他仍不露端倪,淡漠神情,声音低沉道:“你今晚不该来的。”
是啊,你为何要来呢,疯了便疯了,这一生疯了也好,疯了便可不知人间疾苦,不知爱恨情仇,不知国恨家仇。
此际乌云压顶,似乎一伸手便能拽下一块来。
风乐愉隐约仿佛还能听见长乐宫的钟声,苍劲悲凉,催人离开残梦,催促她离开。
一切都已过去,一切即将重新开始。恩恩怨怨,爱恨情仇,宏图大业,不得已而为之,都随着这凄冷的月色消失在鸾殿中,消失在这梁国。
风乐愉的身体在顾长晏的身上慢慢变得冰冷,僵硬。
顾长晏都心也紧随着在一步步濒临死亡。
风乐愉的双手直直的垂了下来,滑落在顾长晏身侧,顾长晏的心也彻底被刺穿。他闭上眼,将她搂在怀中,用了极大的力气,像是要把这孱弱枯死的身子揉进骨血里一样死死锁在怀里,嘴唇碰到青丝,轻轻吻着。
但是,再也没有人会回应他了。
他在抱着一具尸体。可他仍然不想放手。
月色洒在两人身上,浑身是血,风乐愉的双目还是睁开的。
死不瞑目。
眼底虽是杀气漫腾,却又是平静的,如死水之渊。
恩恩怨怨终究是无法放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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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晏终于抬起头来,望着前方虚空处沉默良久,方才缓缓放开了风乐愉。
看见她那双不再灿若星子的双眸,他竟有些害怕了,将眼睛别开,空洞双眸又望向了窗外茫茫月色,像是迷失在了深渊里。
良久,修长苍白的手指才凉凉地抚过风乐愉的脸,将她的双眸合上,又拭去她脸上的泪珠。
缓缓而小心的将她放在地上,自己也扑通跪了下去,呕心抽肠,泣数行下。
男儿膝下有黄金,更别提是这九五至尊之躯。
忽然而至的乌云又散了去,天色渐渐亮了一些,月色和亮光洒进鸾殿。寒风袭来,那盏散发这微弱之光的青灯风中孤单摇曳,摇得这鸾殿房中乌影绰绰。
顾长晏已经满面是泪,泪水仍然汹涌如潮,却半点声音哭不出来。他孤独地坐在那幽暗清冷的阴影里,仿佛永远也不要走出来。
可他是这梁国之主,这万人之巅,怎是那么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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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顾长晏推开殿门。
月华的光晕罩在他的脸上,他的面孔模糊起来,棱角被镀上一层柔光,全然一片皎洁安宁,却又冷寂而苍凉。
“愉妃暴毙而亡。”
一字一句,郑重而清晰,不带一丝犹带哑涩。在岑寂夜色中格外清晰刺耳,似是声声凿在石碑上,千万年风蚀雨刻,永不磨灭。仿佛一场曲终人散,缭绕的尾音隐没不见,唯余心中怅然若失。
金灿灿的棣棠花在月光中更是灿烂美艳绝伦,偶尔几片花瓣随风飘落,更显凄美,夜风起,卷起一地的碎花。花逐风飞,一时呼啦啦地往这边去,一时又呼啦啦地被吹回来。
令人不胜唏嘘。
所谓七重八重棣棠开,花不结果悲人怀。
殿外都宫人皆数脸皮绷紧,脸色发白,默默无声地瑟缩着向后退去,殿外一片静谧,死一般的肃穆沉寂。
顺着殿门,执事太监借着月光看到了倒在地上浑身是血的愉妃。先是双眼蓦然睁大,后是怜悯掠过眸中,继而肃然,再尔胆颤心寒地抬头看一眼皇帝,只见他脸上一双眸子黑沉沉的,如暗夜之海,神情莫测。于是又死死的看这殿内的愉妃,那血珀之中印出一湾寒月,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浓浓的恐惧袭上他的心头,立在殿前伈伈睍睍恇怯不前。
他们爱民如子的皇帝,亲手杀了愉妃。
时间仿佛被拉得极长,长得让顾长晏将心中万丈惊澜尽化细水长流。
他想就算一辈子和她无法涣然冰释,就这般纠缠下去,他也是情愿的。
即使让她失聪,让她眼盲,他也想将她留在自己身旁,永远不放开她。
千帆过尽,沧海横流,他所真心想要的,不过一个活着的她而已。
那个会站在棣棠花旁对他暖暖一笑的女子。
是他要的太多了。
风乐愉,她本该是逍客山庄里逍遥自在的千金大小姐,是像小鸟四处飞奔游玩,纵情与山水之间的女子。却入了他的一生,入了他的江山筹划。
夜色萧萧,青灯在风中孤单摇曳,摇得这孤冷房中乌影绰绰。
他顾长晏,终究是独自一人,形孤影寡了。
至此之后,梁国春秋鼎盛的皇帝收回了半壁江山。梁国从风雨飘摇进入国泰君安,迎来盛世。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