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相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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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日之后该怎么办?弃两只手支在地上,仰起脑袋发呆。



    星星依旧在天空闪烁,并不因为一个凡人的忽然清醒而坠落或是明亮。弃半生奉行父王和宰父的教导,为达目的不惜代价。以为一块铜锭几条人命不过是些统计的数目是必要的代价,直到他坠入悬崖那一刻,才惊觉自己原来也不过是“代价”之一。



    戈父、器、幽、纹纹……这些挚爱之人都死了。他也终于明白了戈父为什么给他改名为“弃”。



    “抛弃过往,活下去。”戈父没有说出口的叮嘱,他今夜才真的懂了。



    是不是太晚了?



    一阵缓和的夜风扑过来,弃打了个冷战。



    “都这个天气了,居然还怕冷啊?”巫鸩从阴影里走出来,两手环抱在胸前。弃跳起来,退开两步吼道:“你走路能不能出点声音?!能吓死人你知道吗?”



    “是吗?来让我看看死透了没有。”



    “别过来!”弃倒退着躲她,两只手赶鸡似得乱挥。巫鸩站住脚,弃反倒尴尬起来,忙收回手装作挠脖颈,搭讪着问:“大夜不晌的,你不睡觉出来吓人玩啊?”



    巫鸩走到台阶顶端坐下,两条雪白的小腿一伸,舒舒服服地搭在台阶上。弃看一眼那腿,黑夜里白得晃眼,再看一眼在给庭燎添柴的仆役,那小子正往这边瞅呢!他不高兴了:“哎你这什么坐姿?礼数呢?规矩呢?正坐正坐!把腿收回去。”



    回答他的是一个白眼,巫鸩翘起脚:“尊者正坐,卑者踞坐。可谁不知道正坐跪着难受?爱跪你跪着去。”弃迈下台阶坐在她下首,挡住了那两条腿,一面自嘲说:“行行行,随你高兴。”



    对过廊下那个掌庭燎的仆役终于看清是巫鸩,慌忙远远地行了个礼。巫鸩没理他,只对着弃的后脑勺一踢:“你看看别人怎么做奴的!”停了停,她又说:“算了。”



    弃头皮一麻,心中叫道:终于来了。



    同样的想法在俩人之间萦绕着:他(她)只要问,我就说。



    于是他俩看着庭燎,谁都不吭声。过了半晌,巫鸩先开口了:“大邑商是什么样儿?”



    弃手心里全是汗,小心地回答:“人很多,房子更多。四面八方都有横竖拐角,风都刮得不痛快——人也活得拘谨。”



    “那多没意思,还是旷野里的风舒服,没规没矩只管跑。”



    二人又没了话,弃心中翻腾得热水一般,无数往事一起挤在喉头,哪一件都想先冒出口让她知道。他难为得一头汗,真觉得当初赴死都没这么难!



    还是巫鸩先说话。她挽起袖子露出了那串臂铃,眨了眨眼:“给你看样东西。”她揪掉铃里塞的胶泥,轻轻一摆,叮叮当当的清脆铃音悠然而起。音符还未消散,宗庙中圈养的那几条看门狗便颠颠地跑到了他俩跟前。狗尾巴扑啦啦扇成一片,各个昂着脑袋哈拉着舌头看着巫鸩。



    巫鸩急抖手腕,铃音跟着一变。狗子们立刻垂下尾巴拱起身子,呲着尖牙发出闷声吠叫,作势要扑。弃连忙往后退,巫鸩却猛的把胳膊一竖,铃声嘎然而止。狗子们的眼神也迷茫起来,互相嗅了嗅,各自跑走了。



    “你不止能控虎?”弃很惊讶。



    “飞鸟走兽都可控。舜时修德,百兽率舞,其实就是当时的大巫咸持此铃行的控兽术。”



    巫鸩说的很轻松:“巫术分支众多,我族人皆可修习。唯独控兽之术例外,每代只有一名巫师能持此术。后来便有了条规矩——能持控兽术者便可任大巫咸。”



    什么?弃看着她。



    巫鸩甩了甩胳膊,金色的铃铛被玄色衣袖遮住不见了:“到我这一代,巫族已经近百年无人会行此术了。我和阿红是由大巫朋抚养的,4岁那年,我俩在巫殿中玩耍,无意中找到了这一串放在祭坛上的铜铃。那时我最调皮,非要踩着阿红爬上去拿。”



    结果铃声一响,成群的黄鼠野兔蜂拥而至,海浪一般涌进巫殿。大巫朋带着群巫冲进巫殿时,只看见两个孩子缩在祭坛上大哭不止,地上覆满了吱吱乱叫的绒毛畜生。正当中,俩女孩举着一串古铃哭得直抽抽。



    弃没法想象巫鸩哭的样子,她连笑都很少。



    “那天我被赐名为鸩,终南山上羽带剧毒的鸟。”巫鸩仍然淡淡的:“消息传去大邑商,大巫咸很失望。他想要一个强有力的男人来继任,但是没有男人能使用这串古铃。也就是从那一天起,我的孩童时期就结束了。别的族人从7岁才开始识字习巫术,而我,5岁的时候就开始宰杀人牲了。”



    除了巫红之外,她再没了朋友,只有没完没了的敬畏和怀疑目光。若不是大巫朋一力庇护,她俩早就被送去大邑商受历练了。



    “我根本不稀罕做大巫咸。扶持王者、经天纬地、权谋心术……咸众这些本事让我厌倦。做了大巫咸,更是要将一族担在肩上,一生不得自由。”



    那对扇形交错的睫毛忽闪着,一抹波光在眸子中沉浮不定。忽地,她看着弃,眸中闪烁着点点星火:“我从未和人说过这许多的话。我喜欢有你陪着,所以你不能死,也不能走。你不必担心殷人和大巫咸,明天我自有办法救你。”



    弃张了张嘴,巫鸩又堵上一句话:“我不在乎你是谁,也不在乎你怎么想。所以你有意见只能憋着!”



    她居然会撒娇?这刁蛮的小模样直让弃牙根发痒,忍不住一把将她拉在怀中,也不知拿这团小东西是搓还是揉。想了又想,还是吻吧。他低下头,颤巍巍地覆上那张朱唇。



    弃胸中激荡如擂鼓,忍不住捧着那小脑袋越吻越深。许久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俩人都有些微喘,各自别过脸去看别处。巫鸩拍了拍红彤彤的小脸,突然冒出一句:“好扎……不如阿红亲得好……”



    弃差点从台阶上摔下去,他摸了摸自己乱蓬蓬的胡子:“你和巫红,不是,巫红她也这么……”



    “亲亲?是啊,她经常亲亲啊。”巫鸩大眼睛扑闪着:“怎么了?”



    那个混球!!弃心中群马乱奔,暗暗把巫族上下骂了个遍,这些大巫干嘛吃的!只教小孩子学习术法,怎么男女之事不好好教导!他气呼呼地坐下来:“以后少跟她玩!”



    “为什么?”



    看着那张懵圈的小脸,弃决定算了,下次再见巫红直接打一架得了。他挥挥手说:“那个不重要。说点别的,我的事你都知道了?”



    “早就知道了,小王。”



    “别这么叫,也别叫我子弓。就叫弃,我永远是那个被你捡回来的奴隶。”弃抓起她的一根发辫放在手里绕着,慢慢地说:“可是你根本不知道你要面对什么,我是一个天大的麻烦。”



    巫鸩扬起下巴,大巫女的倨傲尽显无疑:“那就让我看看,这天到底有多大。”



    弃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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