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她是个喜欢旅行和美食的人,但也知道那个地方的消费可是不低。白丁刚赚了点钱就跑去那里消费,显得有点过了,但她清楚丈夫也是好意,也就答应了。
当年白丁创业做的是文化旅游项目,他们又新婚燕尔,经常有机会一起出去走一走,顺便品尝各地的美食。但近几年白丁的事业不顺,他们俩也就都没有什么机会再去旅行,吃饭也就基本靠那套老旧的AI烹饪橱柜安排了。
她早听说过那家新宋食府的名气,但并不知道上次白丁接待的客户就是那儿的老板。
她今天特意早早地下了课,回家换了身衣服,还特意化了妆。
即便这样,白丁还是在车里等了她好一阵子。
白丁正等得有些着急,见到下楼来的妻子的时候,却登时没了半点火气。
安晴今天穿了一身黑色连衣短裙,漂亮的裸色高跟鞋,一头乌黑的秀发也盘成了复古的样式,烫了三叠的小重浪,显得她白皙的脖颈更加的修长,加上几乎无懈可击的窈窕身材,简直把天天都跟她生活在一起的白丁看傻了。
安晴袅娜地走到车前,见白丁的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脸上还带着坏笑,登时双颊闪起两道红霞。
她拽了拽车门,发现还落着自动锁,便嗔道:“还看!不认识啊?还不快开门!”
白丁灵机一动,嘴里应了一声,却转身从车上钻了下来,屁颠屁颠地绕到右侧的车门前,做出一副夸张的神态,毕恭毕敬地为妻子打开了车门,还学着老电影里的桥段,用一句纯正的伦敦郊区腔调说:“MayIhelpyou,Madame”
安晴被他的傻样逗得直乐,白丁也笑着驾车往市中心开去。
这对小夫妻觉得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一路上欢声笑语不断。
傍晚,西坠红日为漫天的云彩披上了一件件镶着金边的衣裳,橙黄色、朱红色、绛紫色的……,霞光透过车窗照射到车厢内,像是天使们送来的祝福。
音响正在播放肖邦的《降E大调夜曲》,那是他俩都喜欢的曲子。
优美而舒缓的旋律与绮丽对柔和的暮色完美地融合。刹那间,仿佛生活中的所有烦忧都被关在了车窗之外,时光倒流回他们相识之初的日子,他们依偎在普吉岛无人的沙滩上看着夕阳落下,望着晓月东升,归航的渔船驾着粼粼的波光停回宁静的暮霭之中。
白丁突然来了兴致,伴随着乐曲,他缓缓背诵起诗人李元胜的一首名作:
“我想和你虚度时光
比如低头看鱼
比如把茶杯留在桌子上,离开
浪费它们好看的阴影。
我还想连落日一起浪费
比如散步
一直消磨到星光满天
我还要浪费风起的时候
坐在走廊发呆
直到你眼中的乌云
全部被吹到窗外。
我已经虚度了世界
它经过我
疲倦又像从未被爱过
但是明天
我还要这样虚度
满目的花草
生活应该像它们一样美好
一样无意义
像被虚度的电影
那些绝望的爱和赴死
为我们带来了短暂的沉默
我想和你互相浪费
一起虚度短的沉默
长的无意义
一起消磨精致而苍老的宇宙
比如靠在栏杆上
低头看水的镜子
直到所有被虚度的事物
在我们身后
长出薄薄的翅膀”
他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绝对有奇迹,又肯定有梦想——要不然,这个女人怎么会坐到自己这台旧别克的副驾驶上?
“好久没听你吟诗了,老公。”安晴的脸上满是笑意,眼中却有了点晶莹的珠光。
白丁笑着说:“我以后还要经常给你朗诵,只要你还爱听。”
“我当然爱听!”
一切都那么美好,以至于让人感觉有些不真实。
……
“候鸟派对嘉年华”,自从本世纪初初创之后,几乎每年的夏季都要在岛城举办,已经成为泛太平洋地区最大的尖端生活展会。即便在全球流感爆发的那几年,派对也通过线上直播的方式同步进行,当然,相比之下,人们还是更爱在线下的聚集,也是人类漫长的进化过程中被深深镂刻在基因中的偏好,而是那些拥有一定财富和闲暇时间的富人们,自然更有条件这些偏好在现实生活中实现。
每年的年底,各大奢侈品、医美保健、有机食品、尖端民用AI和数字科技、豪华飞行器、游艇、汽车,以及与顶级生活方式相关的各行赞助商们都会早早地为明年的“候鸟嘉年华”留出一笔大大的预算。
每年新年刚过,环太平洋地区往返岛城的超音速航班、海底磁悬浮高铁和公务机航线都会被早早的预订一空。
等到了夏初,连自动驾驶汽车的道路权限都几乎没有了,显然,这时再安排行程已经没有意义了。
当地的国际五星甚至七星级酒店、豪华度假酒店和私人民宿等在这二十多年中扩建了十余倍,但仍是供不应求。
根据去年的统计数字,泛太平洋地区大约有200万人在这段时间同时涌入这里,他们就像迁徙候鸟一样,在当地最火热的季节到来,把这里变成全球最大的展会现场和派对基地,之后,他们又会成群结队的离去,直到明年的同一时间再回来……
当年,嘉年华的创始人曾经骄傲地说:“是的!我们在创造传统!哪怕人类明天就毁灭了,我们也要在参加完今晚的派对之后再去面对各自的命运。”
于是,那位采访他的意大利记者为这则报道起了一个更具冲击力的副标题,甚至助力他赢得了当年的普利特文学奖:
“人类最后的狂欢!”
……
当然,“候鸟嘉年华”中包含着数百个活动和展会,它们有大有小,有商业目的的,也有纯属私人娱乐的,有的只对内部开放,有的则所有人都可以参加。
其中最高端的一类被称为“超私派对”,通常采用邀请制,凭邀请函入场,而且不仅需要对入场者的社保信用和资产进行审核,而且到场的嘉宾还要预付一笔不菲的消费信用,才能获得一处不错的专享位置,并可以“陪同”的名义带数量有限的陪同参加——王嘉城的儿子王葱主办的“王的派对”就是这样的一类。
这场“王的派对”占据了岛城最边上,但也最方便的一片海滩,紧邻着全岛唯一一座国际七星级超奢酒店、两座五星级豪华度假酒店和一大片度假别墅区。
故此,前来参加派对的嘉宾最佳的选择就是住在这里。为此,这几家酒店的大客户销售部负责人拼尽了浑身的解数,给出了最优厚的条件,托了无数的关系,最后才得到了“王少”的点头——将今年的“王的派对”放在这里举办。
今年,派对的规模更是远超以往,对参加者的审核也更加严格。但是,因为能够参加“王的派对”已经成了能不能得到圈子里承认的标志,所以泛太平洋地区乃至全球的富豪和新贵、名媛和超模,甚至还有各大社交网络上的红人和派对爱好者都会趋之若鹜地赶来。
超过十万人聚集在同一场气氛狂嗨的派对中,这在AI监控、组织和安保技术成熟后的2028年才有可能。否则,人们只能见到一场拥挤而混乱的灾难!
关于派对,王葱本人可以称得上是专家级的人物。
无论是老牌的古德伍德赛车节还是摩洛哥游艇节,又或是巴塞尔的百年灵派对、东京新兴的“诸神的礼物”等派对现场都能看到他的身影。
有人不无感慨地说:“如果一场派对上看不到他(王葱)的身影,那就等于宣布这场派对不及格,就没有必要再搞下去了……”,如此,就连“候鸟嘉年华”的总主办方也在考虑,是不是今后就直接用“王的派对”名称取代叫了几十年的“候鸟”……虽然最后他们勉强按捺下了这个冲动念头,但也足见王葱在这个圈子里的影响力之巨。
在去年的“王的派对”上,挥金如土的王葱斥巨资打造的“山海经”主题,最终以其无比奇幻的史诗级别的效果击败了沙特的哈梅尔王子的“厄拉科斯之海”、日本物部小五郎的“空气与神”、巴西弗拉明戈的“亚马逊的叹息”和美国富豪卢克·扎克伯格的“时空奇点”等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成为《2037全球派对排行榜》上的冠军。
虽然发榜方一再强调他们绝对不单以派对的资金投入和豪奢程度作为评选的标准,而是更注重策划想象力、文化内涵、环节把控和现场组织等各项软实力的综合评分。
但是,谁都知道,如果没有主办者和赞助商的海量资金投入,这些所谓的“软实力”根本无从体现。
“不以金钱做标准?”
“这你也信啊!”
……
王葱26岁,身材瘦高,脸型有些像王嘉城,是那种有些棱角的长方脸,但他的眉目却很清秀,鼻梁挺拔,不像王嘉城粗眉、矮鼻的样子,应该更像他已经去世的母亲。
肄业回国也已经有了几个年头,但他就是不愿意按自己老爹王嘉城的意思活着,事事都对着干。
“你让我好好读书?我就偏偏给你整个肄业。学位?我才不稀罕呢。你手下打工的哪个不是名校毕业?怎么样呢?”
“你让我少搞派对,多做点正事,比如……创业?好啊,给钱!至于钱投到项目里亏个底儿掉,那就不是我的事了。反正我搞的派对在世界上是拿第一的,虽然最后算下来不赚钱,但也不赔啊?”
“什么?人心隔肚皮,少带人瞎混?
呵呵,这些我会不知道?屌丝跟着我有车开,有酒喝,有妞泡;绿茶想攀上哪个冤大头,嫁入豪门,当锦衣玉食的少奶奶……
可是,我愿意!
我就喜欢看他们自以为得手的样子,让他们以为一切都是靠自己努力应得的,继而还希望得到的更多,然后再让他们变回一无所有。
那时候,我甩点钱到他们脸上,就能给我当狗和乖乖听话的小奴隶……”
“我恨你,但是我爱你的钱!没错!这是我现在唯一还叫你一声“爹”的理由——因为,你,是个该死的杀人犯!”
……
“新宋食府”不愧是市中心顶级昂贵的消费场所,建筑外立面参考了专家和AI复原的古汴梁城皇宫的样式,注重建筑的疏密和园林的设计,内部装潢则讲究在简约的线条中做细致精巧的铺陈,至于其间所用的家具、装饰、器皿,甚至绝大部分的服务员还都是身着宋时服饰并受过良好培训的真人——在大部分工作已经被AI机器人取代的餐饮行业中已不多见了,无疑,这些都是导致用餐价格极为昂贵的原因之一。白丁和安晴已经在候座区等了许久,他不知道来这里还需要预约,想当然的认为“这么贵的地方,直接去就好了”,到了地方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他先是找不到停车位,保安盯着他那辆老掉牙的别克再三跟他确认“是否前来就餐的”,才半信半疑地指给他楼后一条偏僻的小街,说“那里还有空位”。
白丁只好让安晴先下车去等位,免得她穿着高跟鞋要走挺远。
随后,他自己去那条小街中停车。
他对这一片不熟悉,七绕八绕也没找到保安说的哪里有车位。正在着急,却不知从哪儿开来一辆脏兮兮的运输车,偏偏挡在了他的前面。
白丁心想:“怎么,现在还用这种车回收厨余垃圾吗?”从后门出来几个人,在小型搬运机器人的帮助下,从车上卸下了不少东西。
这时,白丁瞥见不远处一个车位腾了出来,他再也顾不得多想,打了方向逆行过去,这才算妥妥地停好车。
等他进了食府的正门,见安晴还在等位,就问:“怎么,没位置吗?”
安晴有些遗憾地说:“人家都要预约。现在来要排号的……”
白丁有些尴尬,暗怪自己没有做好功课,便给自己找台阶解释道:“人是挺多的,刚我停车都没有车位。”其实,他走过来的时候看见了,距离食府正门最近的停车位空着不少,但停得都是豪华气派的超跑和豪车。
他也明白了保安是觉得自己的车停在那里“有碍观瞻”,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但也觉得无可奈何。只得暗气暗憋,想将来一定要弄辆好车开开。
于是,也要了一份印刷精美的纸质菜单,跟安晴一起看,好打发一下时间。
谁知,又过了半个多小时,比他们来得晚的人都进去了,他们的号码还是没有被叫到。
白丁问过身着漂亮的丝绸襦服的接待员,对方只是很有礼貌地告诉他“快了,马上就来!”然后就没影了,再来的接待员已经换了个人,再去问,却仍是这套说辞……一连几次,白丁隐约觉得不对劲,安晴也有些不开心了,催着他说换个地方。
白丁感到面上无光,就说:“我去上个洗手间,回来咱们就换一家吧。这个地方,以后不来了!”
这里就连洗手间也都特意设计的曲曲折折,加上光滑的大理石和镜面交错,让白丁一时有些懵圈,甚至连水龙头都安装的很隐蔽而不容易找到。
他方便完,一边洗手,一边琢磨今天的事。
却突然听隔壁的小便池边有两个人在聊天……
听起来应该是两个服务员:
“那俩还没走吗?”
“嘿嘿,还在那儿呢。”
“胡老板也是,跟客人较什么劲啊?”
“不知道,反正就是他打来电话说别给他们安排,晾着他们点……听说是因为买房子的事,具体不知道了。”
“我靠,看来胡老板就算出去玩也不忘看监控啊!”
“谁说不是啊?要不他怎么能知道人家来了?”
“……”
白丁登时明白了过来。
这次自己选着来“新宋”消费,潜意识里也未尝没有让老胡看看他的投诉没有作用,好羞臊羞臊一下他的意思。但没想到人家刚好不在,反而遥控着店里的服务员把自己晾在了一边,显然是在说“别他妈来我这儿装逼,有本事你就等着……”,看来根本没拿自己当回事。
他的自尊心或者说是虚荣心受到了伤害,也顾不上擦手,就气冲冲地走出了洗手间。
他面色阴沉,刚想对又一名新换来的接待发火。安晴却走上来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臂,说道:“老公,咱们换一家吧。我饿了!”——这个细心的女人也早就注意到,现在恐怕不是“没有位置”那么简单,又见白丁的面色不善,知道他要发作,便找了个托词劝他,不想让他上火。
面对善解人意的美丽妻子,本想在店里大吵一架的白丁突然觉得自己的确有些“心胸狭窄”,转念一想,如果自己发火,反而让老胡的“诡计”得逞,被他看哈哈笑,便强压住怒火,做出一副豁达的样子,高声吟道: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说着,他在周围食客和服务生惊诧的目光中,拉住妻子的手,走出了大门。
“老公,刚才你真帅!这才是诗人的风度和修养。”安晴的肚子虽然也已经饿得“咕噜”“咕噜”作响,但还是面带笑意的安慰着白丁。她很了解自己的丈夫,知道他那种“顺毛驴”的性格,只要对他进行正向激励,发挥就会越来越好,但是一旦伤害到了他敏感的神经,他能变成什么样,连自己也不知道……
果然,白丁现在觉得刚才没有在店里发火也是对的,那样不仅保持了自己的的风度和体面,也让胡胖子没能得逞。再说,这么漂亮的妻子在身边,自己却跟人家服务员面红耳赤的争吵,那画面才是无比的尴尬。
“咱们去旁边那家法餐厅看看?”安晴提议道。
“吃牛排?好!”白丁也看到了不远处那家法餐厅,知道价格比新宋还便宜点,就笑道:“那就带着我的妞去吃牛!走也!”
安晴笑着锤了他一下,娇嗔道:“没个正经!”
“……”
“胡胖子,你等着……”,白丁心里却没有他表面上那么豁达,他一边走,一边暗暗盘算起来。
……
此时,白丁还不知道,今天遥控服务员捉弄自己的新宋食府的老板胡胖子已经来到了“候鸟嘉年华”的现场,他好不容易才搞了张入场券,专程跑来参加“王的派对”。
因为,他的一位死党告诉他,这个派对上“聚集了全国最漂亮的500个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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