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初为长吏多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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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蛾贼退了!”站在营墙之上的百余个弓弩手齐声呼喊。



    汉军营寨当中又是兴奋欢呼不绝,以至于方才接受命令,颇为泄气的二百余名刚刚出得寨门,还未开始列阵的弓箭手全然不知所措,直至见到黄庭率领前处持盾列阵的十余虎贲甲士护着刘辩旗帜回转营中,这才远眺发现营门之前这百余步距离的坡道上,已然是再见不到一个活着的黄巾贼人了。



    而此番蛾贼退却,且不说是因为什么原因,至少从现下来看,当日之内,其众再无上山攻伐汉营的可能。



    故而营中主将杨谷、副将黄庭在做了一系列探哨戒备安排之后,皆不再亲登营墙警戒,而是不约而同的回到了中军帐中,开始商议后续作战计划。



    杨谷见着黄庭并未直接步入帐中,忙出帐紧握其人手腕,与其一并回的帐内,笑着言道:“子钧似是颇有不悦,却是何故?”



    黄庭颇为无奈,朝着帐外望了一眼,长叹了一口气。



    “蛾贼既已全数退去,想来今日再不会复还了,子钧可还有什么担忧吗?”



    “我非是担忧蛾贼复返。”黄庭摇了摇头,皱眉说道:“乃是我回营之时,见左列营帐中那些个士卒……”



    “那些个士卒神色不悦,颇有恼怒之意。”



    “杨队率也见着了?”



    杨谷不由笑道:“这几十号人,皆是一般神色,我便是个傻子,到底也能感觉异样。”



    黄庭点头说道:“正当如此。”



    杨谷放脱黄庭手腕,转身轻叹数声,方才低语道:“子钧可是担忧这些士卒或有反复?”



    黄庭赶忙栖前一步,亦是轻声说道:“无论如何,不可不防。”



    杨谷转过身来,凝望黄庭片刻,点了点头,沉声问道:“或该尽数杀了?”



    黄庭闻言,颇为惊讶,不禁问道:“早间有那些个杨姓族人持刀相向,杨队率这般宽容,这些个人不过神色诡异,却叫杨队率起了杀意?”



    “大有不同。”杨谷连连摇头。



    “如何不同。”



    “那杨姓老者不过渎职之过,心到底是善的,何况为了约束其族人,更是以死明志。”说到此处,杨谷长长叹了一口气,苦笑道:“自其自戕之后我便一直在想,我便是不下令杀他,又有何妨?”



    黄庭默然不语。



    “我今年还未及二十岁,莫要说这近千人兵马,便是掌十人、五人的什长、伍长我也未曾做过,什么阵前斩将立威、人犯军法斩首以定军心,都不过是听来、看来的。子钧,不瞒你说,掌兵之事,我一窍不通,那杨姓老者因我身死,我内疚无比,如何还能再杀他族人?”



    黄庭连连颔首。



    “而这些个逆反士卒却不一样。”杨谷继续说道:“方才那带头之人想来是他们一族之长,子钧虽是因为军法杀人,于短时间内或能起到镇压恐吓作用,然这些个士卒心怀怨恨,防护营寨定然不能效死力,非但如此,若是不能快刀斩乱麻,将这些个叛逆之人全数控制,一旦有搅乱军心之言弥散营中,恐有变数。”



    “我等自分营以来,携领新军抵御蛾贼不过一日之久,便生出这许多事端。”黄庭不由长叹言道:“莫不是因为你我二人实无统帅之能,于这军中不能服众,才有这般形状?”



    “或许不是。”



    “那又是何故?”黄庭愈发疑惑。



    杨谷指了指黄庭,笑道:“我忖度许久,思来想去,这其中原因恐怕在于……”



    “在我?”



    “在你这身甲束。”杨谷坦然说道:“殿下这部将士乃是七百新军与三百虎贲军结合而成,先前殿下在时,有三百虎贲将士忠心护卫,这七百新军纵然是天大胆子,却也不敢有所悖逆。”



    黄庭恍然大悟:“至于分营之后,我三百虎贲将士一分为二,于这大营之中人数二十不及,便是各有所职,为新军队率屯长,但是到底不能尽得人心,以作约束。”



    杨谷亦点头称是:“何况这些个新军多由北地逃难而来,成十成百皆为同族至亲,既非正式参军入伍,妻子家人未得我大汉看顾,自然会成抱团之势,抵抗你我,我之所以可惜那杨姓老者殉死,非是妇人之仁,乃是因为如其人这般知大义,守大节的平民百姓,实在少有,见其慷慨,心生敬意而已。”



    杨谷这一日下来,多有思考,为何昔日随兄长杨川在护匈奴中郎将张修麾下为卒伍的时候,将士能这般尽忠职守,面对彪悍野蛮的匈奴、鲜卑胡骑亦能不惧生死,尽效死命,杨谷先前以为大抵是因为大汉儿郎胸有热血,心怀着一腔壮志报国的美好愿望,故而心甘情愿戍守边疆所向无前,可这许多年军伍生涯,加之眼下突为长吏,让其突然就明白了当年兄长杨川的抉择。



    时杨川、杨谷父母具丧,家园田地又遭兵祸尽毁,可以说是在极其不得已的情况下,杨川才决然选择往护匈奴中郎将张修部从军的。



    而在杨川从军之后,边地汉军与鲜卑的摩擦冲突瞬间展开,杨川以一个骑卒的身份踏上了边地战场,要说杨川当真就是志在家国河山?别人不晓得,作为其人唯一的兄弟杨谷,再与杨川这许多年的亲密相处之下,也是断然不能相信自己这个现世兄长竟有这般宏伟壮志的,杨川之所以义无反顾,即便是在断了一只脚掌的情况下也不愿意当逃兵,究其根本还是因为杨谷。



    实际上,自光武帝刘秀实行罢兵政策之后,中央朝廷就全面展开了募兵制。



    所谓募兵制,就是在需要用到军队的时候、或者说是在战时,临时征募壮丁,充作士兵,其手段无非是用钱粮招募,亦或是免除赋税等一系列手段,而无论是哪种手段,通过这样的方式填充起来的军队士卒,战斗力及意志力自然是可想而知的,所以为了保证这些士卒能够鞠躬尽瘁,义无反顾的为大汉尽忠,朝廷、官府在募兵的同时常常就会通过各种方式,将士兵的家眷亲人集体吸纳到控制范围当中,以此作为士兵忠诚度的保障,想要当逃兵,那是要杀光全家的。



    至于数年前杨川的那般无惧生死,忠心报国,根本原因自然是因为他这个世上唯一的亲弟弟杨谷就是所谓的人质。



    而像杨谷这样孑然一身,只为一口军粮投效军伍的人,在这个世上,着实少见。



    而此番杨谷、黄庭携领的这七百新军,全部都是从北方边地逃避战乱而来,举族迁徙,本身能逃到此处依然活着性命的人本就不大多,而这些人既然不是通过正规途径响应朝廷招募入伍,自然也就没有所谓的亲友家人作为人质,一旦战事展开,若能大胜敌军,自然是皆大欢喜,可若稍稍有些败绩,全军溃散都是小事,甚至是暗杀主将,拿着主将人头投敌邀功亦非不可能。



    所以,像杨姓老者这般的壮烈之人,足可称得上是汉之豪杰了,也难怪杨谷这般说辞之后,早已为大汉效命多年的黄庭亦是极其赞同,继而慨然长叹道:“这杨氏老者,实属豪侠,其族人恪守其言,闻其遗训之后尽弃抵抗,也算至孝之人了。”



    杨谷连连点头,深思片刻之后乃命帐中两名虎贲亲随退至帐外,这才低声与黄庭继续说道:“子钧,我意今日傍晚,于将台升帐,集合全营将士,当众释放杨氏族人,你意如何?”



    “杨队率欲为之事,绝非只有如此吧?”



    “这个自然。”杨谷轻笑一声,依旧是低声说道:“至于那数十个心怀怨恨的兵士,我意全数杀了!”



    “当真全数杀了?”



    “自然当真!”杨谷极为肯定言道:“生死之事,如何儿戏?”



    黄庭闻言,却是紧皱眉头,连连摇头道:“不妥。”



    “有何不妥?”杨谷追问道:“这些个兵士,早间蛾贼攻营之时当众抗命,附和悖逆,全营将士都看在眼中,如今蛾贼尽退,我为我部主将,战后问罪,难道不该吗?”



    “战后论罪,自然应当。”黄庭摇头依旧,缓缓说道:“只是这些个兵士到底没有明反,所谓违抗军令,亦不过是那身死队率个人所为,虽说其人与这数十将士或为族人或为乡梓,但是就以一人罪责论处数十人之众,到底难以服众。”



    见杨谷陷入深思,黄庭继续说道:“若是杨队率决意如此,只怕往后日子,其余将士各自惴惴恐惧,再难为你齐心效命了。”



    “我若不杀这些人,难道全营将士就能死心塌地,尽效死命了?”杨谷断然反问。



    “自然不能。”黄庭依旧是不急不缓,摇头笑道:“可是杨队率可曾仔细想过,众人皆是为了活命,若是能如今日一般,蛾贼于我营寨不能撼动分毫,全营将士自然士气高涨,绝不会有丝毫反意。”



    “可要是蛾贼奋勇当先,誓要破我营寨呢?”



    “那便如今日午间这般,蛾贼攻势沉重,杨队率依旧下令这些个将士出营列阵,其众人自以为不能活,如此一来,自生反意。”



    杨谷若有所悟,微微颔首,又是沉思良久,方才继续问道:“既如此,依子钧之见,于这数十兵士,该当如何惩处?”



    “可叫其众戴罪立功。”黄庭如是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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