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挺方正的宅子,三间两进,屋后还有一个小花园,凿了半许池塘,叠了方寸假山,植了不少花草,倒也是难得佳景。
今日回家稍晚,阿爷和阿姥已等的有些焦急,要不是叶治俨然是个大人,两个老人早就寻出门去了。
两老没想到叶治带回来了两个小跟班,都是半大的孩子,蓬头垢面,一看模样就可怜兮兮。
“阿治,这是?”
“阿爷,先别问了,进屋再说,外头冷。”
“好,好,先进屋,饭菜都凉了,我让你阿姥去热热。”
进了厅堂,室内生着火炉,暖烘烘的,两个孩子煞白的脸上慢慢有了血色。
“怎么样,身上痛吗?”
贩子踹得起劲,叶治担心小男孩会不会被踹坏了。
“不痛,我没事。”
呵呵,这样都没事,看来比我抗揍。
叶治点点头,打趣道:“没事就好,幸好是冬天,衣服穿的厚,要不然就被踩扁了,先把手洗洗,洗干净了再吃饭。”
两个小家伙点点头,跟着叶治去搞个人卫生。
等回到厅堂,阿姥已经热好了饭菜,摆上了桌。
“吃吧,先吃饱饭再说。”
两个可怜的小家伙看了一眼叶治,见叶治点了点头,哪还抵挡地住饭菜的香味。
一小会儿工夫,爷孙三人四菜一汤的标配晚餐就让两人风卷残云般地一扫而空,就剩没把盘子给舔干净,吃完了还意犹未尽地咂吧着嘴。
“太好吃了。”小女孩喜滋滋地说道:“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哩。”
小男孩听到妹妹的夸赞,也不好意思地笑笑,估计这顿饭他们这辈子都忘不了。
“阿姥,我们就烧点粉干好了。”叶治看着他们大快朵颐,自己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了。
“好嘞,小治你先拿块糕点垫垫肚子,我这就去烧。”
吃饱喝足,两个小的恢复了精神和气力,叶治这才从他们嘴里得知,男孩叫鲁奇,今年八岁,妹妹叫鲁巧,六岁。
这对兄妹是杭州人,金人攻破杭州城,父母带着他兄妹俩南下逃难。
结果在过瓯江的时候舟翻了,寒冬数九的大冷天,父母为了让他俩先活命,被无情的江水卷走了。
听完他们的遭遇,叶治三人唏嘘不已。
乱世就是这样,人命比草贱,没了父母,这对兄妹在这世道中不知能活多久。
“唉,好人做到底吧。”
叶治拿定了主意,他看这两个孩子长的眉清目秀方方正正,应该也是有教人家出身,所以他想把他们收留下来。
“阿爷,阿姥,我想跟你们商量个事。”这么大的事情还是要听听老人的意见。
听到叶治这么一说,阿爷心中大抵明白,笑着对叶治说:“家里的事,就小治你拿主意好了,阿爷和阿姥老了,见识又浅,什么事情你来定。”
见阿爷这幺说,叶治也不矫情,对鲁奇鲁巧兄妹问道:“你俩现在有地方去吗?”
兄妹摇摇头。
“那你们愿意待在我这吗?”
鲁巧一听有人肯收留他们,赶忙点头,不过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眼巴巴地看着哥哥,等哥哥做决定。
鲁奇稍稍迟疑了一会,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说道:“我们愿意跟着哥哥。”
“耶!好耶!”听到哥哥同意,小巧欢呼雀跃了起来。
……
自从得知赵构驻跸龙湾福圣寺后,卢知原和薛弼就每日一朝,走动的无比勤快。
同时卢知原抓紧让底下人修葺府衙,整肃街坊。不过最近南下的流民太多,让卢知原大伤脑筋,一时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就在昨日夜间,接到紧急军情,金兀术大军于二月初三弃明州退到临安,也就是说金人真的打算北返,局势有所好转。
当夜,卢知原和薛弼又一起钻进了书房,商议了大半天。
第二天一早,卢知原和薛弼朝见赵构时,就正式恭请赵构移跸温州城外江心屿普寂寺。
之所以请赵构驻跸普寂寺而不是直接入城,主要是考虑到现在赵构的精神状态。
长期处于高度紧张和惊吓中的赵构,可以说敏感的有点神经质了,如果直接请他入城,赵构可能不愿接受,到时候下不来台,自己前面的好事都白干了。
普寂寺呢,在城外孤岛上,就在江心,一上楼船可以直接出海,所以在心理上更加有安全感。而且江心屿确实清净,可以让赵构绷紧的精神先松弛下来。
这个过渡性方案也得到了赵构的首肯,这个卢知原还是很会揣摩圣意的嘛。
“陛下,”卢知原笑着禀道:“微臣请陛下移跸普寂寺,还有点私心。”
见到赵构得知金人打算北还,心情转好,卢知原也壮着胆子开起了玩笑。
“噢,爱卿有何私心啊,从实招来。”赵构确实心情不错,跟着打趣道。
“陛下恕罪,微臣请陛下移跸普寂寺,也是为了自己每日能省点脚力,贪图点安逸方便。”
“哈哈,卢爱卿也偷懒。”
这些日子来好像这是赵构第一次发出笑声,“好好,俗话说客随主便,我这个客人就听主人安排。”
卢知原心中一喜。
二月初六,赵构至温州江心屿,驻普寂寺。
江心屿,位于瓯江中游,东西长、南北狭,为中国四大名屿。江心屿历史悠久,古时为两个小岛。南朝宋初,郡守谢灵运曾登上孤屿,写下“乱流趋正绝,孤屿媚中川。云日相辉映,空水共澄鲜”名句。唐季以还,屿上逐渐建成梵宇和浮屠。唐咸通七年(866),于西山东麓建净信禅寺。宋开宝二年(969),又于东山西麓建普寂禅院,并先后建西塔、东塔。江心屿遍布殿堂亭榭,甚富古迹,且古木葱茏,风景秀幽,向有“瓯江蓬莱”之称。古有江心十景:春城烟雨、海淀朝霞、瓯江月色、罗浮雪影、孟楼潮韵、翠微残照、远浦归帆、沙汀渔火、塔院筠风、海眼泉香。
不得不说卢知原和薛弼两人有眼力会办事,久遭劫难的赵构一到江心屿,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江中小岛宁静、祥和,让赵构久疲的心真正地松了下来。
赵构最喜欢在夜深人静时,沐浴在月色之下出来散步,看着月之清辉洒在江面,波光粼粼,水影摇曳,他就感觉前所未有的松弛。
“大伴。”
夜里的江风还是有点冷,赵构裹了裹身上的罩袍,望着中天的一轮明月和点点星光,叹道:“要是都能过上这样的安静日子该多好啊。”
“官家。”
跟在身后的邝珣赶紧应道:“难熬的日子都会过去的,赖官家圣明,等安定下来,百姓都会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的。”
邝珣是赵构的藩邸旧人,贴身大太监,更有扬州护驾首功,可以说是赵构最信任的人,所以苗刘之变时,苗傅和刘正彦等人再怎么恨中官内侍,也没有动邝珣。
邝珣知道赵构心里苦,皇帝当到这个份上,确实够他受的,赵构也只有私底下和邝珣才会吐几句心声。
“朕背负的是祖宗基业,江山社稷,有很多事情也是不得已啊。”
“官家受苦了。”
他知道今日赵构之所以有这么多的感慨,主要是今天收到了一个即是天大的好消息,也是一个极坏的坏消息:二月十三日,金兀术将临安府剽掠一空后,下令洗城并焚之,临安府烟焰不绝,十室九空。
洗城后,金兀术带着大军和只能用大船来装的无数金银财物沿着运河北还。
一面是瘟神终于走了,一面是无数无辜百姓罹难,这就像两只利爪在撕扯着赵构的心。
虽然帝王无情,可帝王也是人,自己的黎民百姓数十百万地被外寇残害,只要稍微有点人性,都不会无动于衷。
“官家,夜深了,早些安寝吧,明日还要入城呢。”
瘟神一走,也就是意味着局势暂时稳定下来了,再待在岛上也没用,所以今日卢知原又适时地提出请赵构驻跸温州,以慰百姓元元之心、殷殷之望。
赵构毫不犹疑地同意了,既然温州全城百姓都翘首期盼朕移跸城内,那还是不能让百姓失望滴。
赵构心中也暗赞卢知原真会来事,什么事情到了他嘴里都是如此顺理成章、天衣无缝。
二月十七日,宋高宗赵构正式移跸温州城。
临走前,赵构还亲自给普寂寺题了“清辉”和“浴光”两块匾额,以纪念这十几天让他终生难忘的时光,以及对普寂寺僧众的谢意(现“清辉”仍在,“浴光”已失)。
对于赵构移跸城内,卢知原足足准备了半个多月。
温州府衙日夜赶工修葺一新,城内各里各坊各街各巷也都做了整饬,特别是从北门朔门经大街、五马坊、新街、到谯楼再到府衙一带,早早就发动百姓装点一新,当日沿街又用净水泼街,收拾的干干净净。
这一日的温州城张灯结彩,比过年还热闹,全城的百姓哪里经过这样的场面。
当今天子居然移驾于此,竟然能亲眼见到天子龙颜,这是平时想都不敢想的,对老百姓来说是这莫大的荣耀和盛事,全城都洋溢在巨大的喜庆之中。
为了将欢迎仪式搞得更加隆重和热烈,卢知原早早就发动了全城百姓集中到北门迎接皇帝。
其实根本不用卢知原发动,兴许一辈子就这么一次机会见皇帝,谁会错过?
这一日真是万人空巷,温州城所有人都放假了,为了不错过这个盛大的仪式,百姓们都早早地来到了永宁桥一带等候,不少百姓还摆上了香案,点起了香烛,完全就是请神的节奏。
“小治,你就待在这里,别乱跑,为师要和卢大人去码头迎驾。”
“嗯,先生尽管放心,我还等着一睹天颜呢。”
薛弼点了点头,对他来说,今天也是一种荣耀,更是一个机会,搞不好皇帝是要重新征召他出仕的。
辰时三刻,赵构的楼船稳稳地停靠在朔门码头,在众多内官侍卫的簇拥下偕着六宫上了岸。
“陛下,微臣接驾来迟,恕罪恕罪。”
“卢爱卿快快请起!众位爱卿请起!”
“陛下,温州百姓已在城内迎接,臣恭请陛下移驾。”
赵构点了点头,侍卫班直用洪亮的声音,扬眉吐气地喊道:“陛下启驾!”
永宁桥就在朔门内,进了城门就是永宁桥,从朔门码头进城也只有一箭之地。
此时的永宁桥一带乌泱泱的挤满了人,在万众期待中,标志性的黄罗伞终于进了城门。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先期入城的诸大臣带着全城百姓拜倒在地山呼万岁。
见面前乌泱泱的跪倒一片,山呼万岁之声直冲云霄,不少百姓还焚香摆果、张灯结彩,此刻的赵构才真正感觉到自己是一个与神比肩的皇帝。
那一刻,赵构心潮澎湃,他赶紧按捺住内心的激荡,对身边的邝珣点了点头,邝珣会意,大声喧道:“平身!”
我去,终于看到活的皇帝了,这比大熊猫还稀奇啊!
站起了身子,叶治这才看清楚了天子容颜。
一张年轻而略显消瘦的脸,有点不健康的白,尽管面露笑容,叶治总觉得他眉宇间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阴沉。
长的挺帅,不过跟自己比起来,差距还是很大滴,叶治心里暗暗臭美。
就这样,赵构在众大臣和全城百姓的簇拥下,住进了温州州治,以州治为行宫,整个温州内城为宫禁,谯楼为朝门。
尽管赵构在温州待不了多长时间,但小朝廷运转的还是有模有样。
入城的第二天,赵构就召集了朝会,确实有很多事情亟需处理。
经历了海上的种种劫难,不仅没有鞋子穿,居然大过年的还得靠橘子度日,朝中的衮衮诸公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一股脑儿都撒到了手握重兵的诸大将身上。
翰林学士汪藻就带头狠狠地参了几人一本。
翰林学士学问肯定大大的好,连夜写的弹劾奏章也是很见功力,把张俊、韩世忠、刘光世、王燮等人一个不拉地参了一遍。
请求赵构严肃处理这些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行,极其不要脸的诸大将。特别是把最过分的王燮先杀了,以儆效尤。
书入,不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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