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精神要吃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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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初一那天,武翼郎岳飞参加了登基大典。



    生于农家的岳飞天生神力,从小习文练武,羁傲不逊、勇冠乡里。徽宗联金伐辽,岳飞受招募从军,任伐辽军敢死战士,伐辽失败后返回乡里。



    金军南侵,目睹河山沦陷、百姓涂炭,岳飞再次投军。



    投军后,在大元帅府前军统制刘浩麾下效力,因作战勇敢又有谋略,因功迁修武郎、武翼郎。



    赵构前往应天前,将大元帅府的所有军马进行整编,设御营司,分前后左右中五军,岳飞成了中军一名护卫。



    从赵构登坛的那一刻起,岳飞就对眼前这个新皇帝寄满了厚望。



    赵构父兄的昏庸无能、任用奸佞,导致国弱兵弛,外患连年,民不聊生。



    最可笑的是这对文采风流的父子皇帝连最起码的形势强弱都看不清,唇亡齿寒的道理也不懂,一直沉浸在恢复幽云十六州的幻梦中,搞什么联金灭辽,与虎谋皮。



    结果谋皮不成,反被虎噬,差点就亡国灭种。



    岳飞希望赵构能有一番新气象、新作为,能带领国家一雪前耻,规复中原,和历史上那些中兴之主一样,让这个病入膏肓的国家重新走向强盛。



    事实上,当时整个国家都对赵构寄予了厚望,孟太后在播告中外时就说:“繇康邸之旧藩,嗣宋朝之大统。汉家之厄十世,宜光武之中兴;献公之子九人,唯重耳之尚在。兹惟天意,夫岂人谋!”将赵构比作了刘秀和重耳。



    岳飞觉得自己有理由相信,赵构和他的老子老哥不一样。



    且不说赵构出生时,东京之大内赤光照室的异象,也不论他资性朗悟,博学强记,读书日诵千言,单单是赵构能挽弓至一石五斗,与那些手无缚鸡之力,只会吟风弄月的天潢贵胄就截然不同。



    金人在攻陷开封之前,曾要求宋室派亲王前往军营为质,众王避之不及,唯独赵构慷慨请行;到了金营,计议使张邦昌为金人兵锋所慑,痛哭流涕,几乎吓尿,而赵构却意气闲暇、不为所动,以致金人以为他是冒牌货,要求调换,否则差评。



    搞得宋钦宗只得换了弟弟肃王前往为质,赵构也才得以虎口脱险,逃过大难。



    这样一个文武兼资、有胆有勇的皇帝,难道不值得寄予厚望吗,难道还用怀疑他能带领国家重新走向强盛?



    反正岳飞是充满了信心。



    国无明君,忠臣良将多白头。



    如今,上天给了这个国家一个英明的皇帝,正是自己赤心报国的大好时机,能否建功立业不重要,能否名垂青史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实现母亲在自己背上刺下“精忠报国”四个字时,自己在心里刻下的庄严承诺:



    守护!



    用自己的生命去守护这片热土,用自己的生命去守护生活在这片热土上的善良百姓!



    刚上台的赵构也确实没有让人失望,顺应舆论,任用著名的抗金派大臣李纲为相。



    李纲字伯纪,祖籍福建邵武,徽宗政和二年进士,历官至太常少卿,钦宗授兵部侍郎、尚书右丞。



    靖康元年金兵入侵汴京,李纲任京城四壁守御使,团结军民,击退金兵。但不久即被投降派所排斥,被贬白帝城。



    李纲被贬不久,金兵再次南下围攻开封。宋钦宗在被俘前夕又想起用李纲,命他领开封府事,但已无济于事,当李纲在长沙得知此命时,北宋已经灭亡。



    任命李纲为相,还有不少人反对。



    叫的最凶的就属御史中丞颜岐,这个老货说什么“张邦昌为金人所喜,虽已封为三公郡王,宜更加同平章事,增重其礼。李纲为金人所恶,虽已命相,宜及其未至,罢之。”



    还章疏五上,没完没了,搞得赵构一个头两个大,一点眼力价都没有。



    “我当这个皇帝,恐怕也不是金人喜欢的!”



    赵构一句话就给这个老货怼了回去,颜岐不敢再多放一个屁。



    右谏议大夫范宗尹也反对用李纲,他说“李纲名浮于实,有震主之威,不可以为相。”



    不听!不听!我不听!!



    我就要李纲当宰相了,咋地。



    在全天下都强烈要求报仇雪耻的时候,不用主战派李纲,你让哥用谁?哥刚当上皇帝,总得有所表示吧。



    汪伯彦和黄潜善两个人就机灵的多。



    他们原以为自己有从龙之功,这个宰相肯定要落到自己头上,没想到冒出个李纲截胡,所以也打算去跟赵构吹吹风,委婉地表达一下自己的不同意见。



    可两人一看赵构这架势,是刚当了皇帝,头还热屁股也烫,总想烧上几把火,提振提振士气,归拢归拢人心,这个时候唱反调,就等于把自己放火上烤。



    等赵构热度退了,冷静了,李纲也就到头了,而且以他们对赵构的了解,这个热度也就三分钟!



    奸臣的眼睛真的好毒辣。



    ……



    六月初一,李纲赶到了应天。



    见到赵构,李纲很激动,他很庆幸自己能遇到这样一个英主,如果宋钦宗能像他弟弟一样,国家何至于此呢。



    “朕日盼夜盼,终于把爱卿你盼来了。”



    “陛下!”



    李纲擦了擦老泪,说道:“金人残暴无道,专以奸谋取胜,而我却蒙蔽不清,以致于落入算计。幸天命未变,陛下受天下拥戴,继承大统,内修朝政外御强敌。若想一雪前耻,迎回二帝,责在陛下和宰辅。微臣力有不逮,不足以担此大任,请陛下收回成命,另选贤能。”



    李纲顿了顿,继续禀告道:“况且微臣来应天时,颜岐差人将其章疏送予微臣,言臣不为金人所喜,不当为相。”



    什么!



    颜岐你这个老货,还敢在老子背后耍心眼搞小动作,我还治不了你了。



    “爱卿。”



    赵构勉慰道:“朕素知爱卿忠义,爱卿之智谋与胆略,朕亦钦佩,若要金人畏服,天下安宁,宰辅非爱卿担当不可,爱卿切勿再推辞了。”



    “陛下!”



    李纲感动地拜倒在地,叩谢道:“谢陛下厚爱。昔日唐明皇欲任姚崇为相,姚崇奏陈十事。微臣亦有十事请陛下思度,若陛下觉可行,就请应允,微臣才敢受命。”



    赵构微微一愣,纲哥看来有备而来啊。



    “爱卿请讲!”



    “陛下,微臣所陈十事,一曰议国是,中国之御四夷,能守而后可战,能战而后可和,而靖康之末皆失之。今欲战而不足,欲和而不可,不如先自治,专以守为策。待吾政事修、士气振,然后可议大举。”



    “嗯,”赵构听得点头称是。



    “二曰议巡幸,车架不可不早至京师,见宗庙,以慰都人之心。若京师不可居,则为巡幸之计。以天下形势而观,长安为上,襄阳次之,建康又次之,皆当诏有司预为之备。”



    李纲继续陈述道:“三曰议赦令,祖宗登极,赦令皆有常式。前日赦书,乃以张邦昌伪赦为法,如赦恶逆,及罪废官,尽复官职,皆泛滥不可行,宜悉改正。四曰议僭逆,张邦昌为国之大臣,不能临难死节,而挟金人之势,易姓改号。宜正典刑,垂戒万世。五曰议伪命,国家之大变,鲜有仗节死义之士,而受伪官,以屈膝于其庭者不可胜数。昔肃宗平贼,污伪命者以六等定罪,宜仿效之,以励士风。六曰议战,军政久废,士气怯惰,宜一新纪律,信赏必罚,以作其气。七曰议守,敌情狡狯,势必复来,宜沿河、江、淮,措置控御,以扼其冲。八曰议本政,政出多门,纲纪紊乱,宜一归之中书,则朝廷尊。九曰议久任,靖康间,进退大臣太速,功效蔑著,宜慎择而久任之,以责成功。十曰议修德,陛下始膺天命,宜益修孝悌恭俭,以副四海之望而致中兴。微臣十议,请陛下察之。”



    “爱卿所言字字珠玑,朕得爱卿臂助,何愁前耻不雪,社稷不兴啊。”赵构由衷的感叹道:“爱卿所议,明日朝会班之。”



    第二天的朝会,赵构果然班布了李纲所议。



    可李纲却开心不起来,因为赵构给十议打了个八折,僭逆、伪命二议留中不发。



    不是赵构不想发,而是时机未到。



    这些软骨头,赵构其实早就想收拾他们了,留这些人在身边始终是个隐患,他们能把老爹和老哥给卖了,也就能把自己给卖了。



    可为了这个好不容易到手的帝位,赵构还得先争取这些软骨头的支持,故而暂时隐忍,很大度的既往不咎。



    等到强硬派、勤王派、铁杆粉丝越聚越多,腰板越来越硬,哼哼,再跟这些混账玩意儿算账。



    赵构故意将僭越、伪命二议留中不发的,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觉得浪还不够大。



    他料定李纲肯定要当场发炮,这正是赵构所期望的。



    不怕你响,就怕不响,越响越好,有了舆论造势,处理这批人才显得名正言顺、理所当然。



    李纲也没让赵构失望,打八折的十议刚宣布完,他就不干了。



    “陛下,臣有事启奏。”



    “爱卿请讲!”



    赵构很欣赏地看了一眼李纲,眼神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鼓励的神采。



    “陛下,微臣所陈乃十议,今陛下所班为八议。十议中僭逆、伪命为何留中不发?”



    “爱卿,同安郡王(赵构登基三天后任命张邦昌为太保、奉国军节度使、同安郡王)勉循金人拥戴,是欲权宜一时以救国难,事急从权,情有可原。而且汴京诸臣工为保存社稷,暂时屈膝于敌,非真悖逆变节。”



    赵构的辩解既是说给张邦昌这些人听的,同时也是要拿这话给李纲心头火上再浇一瓢热油。



    你们看啊,我是想保你们的,是我纲哥太硬!



    “陛下!”



    李纲情绪激昂,慷慨陈词道:“陛下!二事乃今日刑政之大者。邦昌当道君朝在政府者十年,渊圣即位,首擢为相。方国家祸难,金人为易姓之谋,邦昌如能以死守节,推明天下戴宋之义,以感动其心,虏人未必不悔祸而存赵氏。而邦昌方自以为得计,俨然正位号,处宫禁,擅降伪诏,以止四方勤王之师。及知天下之不与,乃不得已,请元佑太后垂帘听政而议奉迎。邦昌僭逆始末如此,而议者不同,臣请以春秋之法断之……邦昌以臣易君,罪莫大矣,不得已而自归,朝廷既不正其罪,又尊崇之,此何理也?陛下欲建中兴之业,而尊僭逆之臣以示四方,其谁不解体!又伪命臣僚,一切置之而不问,何以励天下士大夫之节!”



    赵构一边听着李纲的慷慨陈辞,一边偷偷瞄了几眼张邦昌。



    你们看看,李纲把孔圣人春秋大义都搬出来了,看来这回你真是凶多吉少啊。



    张邦昌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白,不时面角抽动,欲哭未哭,非常的精彩,而东西班里一些大臣的身体明显在发抖。



    听完李纲的陈辞,赵构显得很为难,继续好言劝道:“朕素知爱卿忠义,可同安郡王和诸大臣确是迫不得已。爱卿此二议让朕…这…。黄爱卿。”



    “臣在。”



    听到赵构点了自己的名,中书侍郎黄潜善连忙出班。



    “黄爱卿以为如何?”



    “陛下明鉴,臣以为同安郡王及诸臣工实乃迫不得己,为保社稷,只好委曲求全。”



    黄潜善对李纲为相还是耿耿于怀,在这件事情上他是力挺张邦昌。



    “唔。”



    赵构不动声色的应了一声,让人捉摸不出其中的味道,接着他又发问:“吕爱卿,卿当日也被围开封,定知其中缘故,你以为如何?”



    尚书右丞吕好问当日偷偷让人带了蜡丸书送给赵构劝进示好,左右逢源,果然是得到了赵构的回报,加官进爵。



    他自己也是受伪命之人,在这个问题上,他和张邦昌等人是绑在了一起,所以他必须为张邦昌,也是为自己辩解。



    “陛下圣明,微臣附黄营使之议,当日被围城中,确实是迫不得己,请陛下圣断。”



    好你个两面三刀的吕好问,哼哼,赵构在心里冷笑了几声,你以为给朕送的是救命丸吗,到现在还不老实。



    见黄潜善和吕好问力保张邦昌,李纲抗声道:“陛下,张邦昌僭越悖逆,实乃千古罪人,怎可留之于朝,使百姓言:此人亦天子!”



    听到这句话,赵构眉头一紧,杀机一涌即逝。



    而张邦昌身体突然一软,几乎瘫在了地上。



    “陛下。”



    李纲趁热打铁,拜倒在地,抗声道:“臣不能与张邦昌之流同列朝廷,否则当以手中笏板击之。若陛下定要用张邦昌,就请罢免微臣吧。”



    “爱卿快快请起!”



    同知枢密院事汪伯彦偷偷瞥见了赵构的神色,不由心机一动,排班出列道:“李大人气节壮直,微臣等自愧不如啊。”



    嗯,很好,你吃透了朕的精神。



    赵构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同安郡王身体不适,今日所议之事再议,先退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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