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浙江七山二水一分田,那福建尤甚之,内陆俱都为崇山峻岭,只沿海有些许平坦宜耕之地,此也是古来难以攻取的因由,陆路难行。
但于大宋而言,攻略闵地却是再便宜不过,海路平推,占得沿海膏腴之地,这福建也就为大宋所得。
邹维琏此时便陷于尴尬境地,攻不能取,又无战略纵深,只能同宋军死磕。洪承畴再是大义在先,但守土有责,他却是不敢将手中的兵马分拨,唯令各州府编练新丁发赴杭州。
不然怎么办,放弃福建么?
实则老倌却是多虑了,目下在闵地的宋军不过万人,根本无力大肆进取,只以固守自家地盘为主。说白了,就是牵制,方便南北两路军行事。
攻泉州就纯属是在忽悠,一则泉州重镇自有大军驻扎,攻之不易。二则大宋人手捉襟见肘,即便攻取亦是难以进取,没甚的意义。但却不妨宋军虚张声势,在泉州湾示威恐吓一番之后,将沿海各岛的墩堡驻兵扫荡一空,并占据了福建沿海最大岛屿平潭。
宋军可以分兵,难道明军就不可以么?这却真真是在难为福建一众文武官员。
分兵不是简单之事。
一则在人。
大明是不甚看重所谓单兵素质的,或者说就没有这个概念,都是凭着人多势众,哪里能做到令行禁止,都是以惮压维持建制。这般的军队你敢数百人,几十条船放出去单独执行任务?
你敢放权,他就敢放羊!
宋军则不同,小分队是作战的基石,此源于海岛作战的特性,本就没有几多人的偏僻岛屿,你弄几千上万人过去作甚?更源于宋军对单兵素质的注重,体能才能皆有所训,不能说离了指挥官,军兵就如受惊的野猪一般不知所措,胡乱行事。
二则在体系。
大明虽有一套军制体系,但仍旧是以人治为主,军兵多依附军官而讨生活,换了主帅,往往下边要大肆调动一番,不然这军队就呼之不灵。
而宋军则有一套行之有效的指挥体系,首重军衔。军官调动,士兵如常,那士兵都是领着军部的月俸,与领军将领无涉。便是战时指挥官阵亡,军衔高者自动替之,不虞混乱。
这便是宋军敢于分兵的底气,他邹维琏敢么?
……
虎门失守,总兵官陈谦领军请降,宝大帅很是高兴了一番。亲自宴请诸降将,好言安抚之后,列降表附名册,发往常州叙功。
这可是几近三万大军,挑挑拣拣之后,亦能凑出一师人马,不由得王宝不重视。
普通军兵一律给粮一石,银五十元安家,裁汰老弱之后,尽数发往濠镜,港岛整训,以待后用。
大军不停,舰队直逼广府。
军未至,劝降的书信早已放在了府城各衙门口的阶前。
雕版刻印,正楷书写,文官赏赐几何,武将叙功多少,后路如何安置,附赠一份大宋山川地理图册。让天朝上国的官老爷们见识一下大宋的地盘有多大,山川何其广。
街巷坊市之中也不消停,传单漫天飘洒,贴满了院墙府门。晓瑜宋国之策,明列宋军之规!
山雨欲来风满楼,广府茶肆遍地,俱都成了市民论政之地,有言宋军青面獠牙的,有言宋军巨舰如何威武的,有言濠镜如何富足的,说什么的都有,流言蜚语漫天。
两广总督熊文灿心力交瘁,这城中到底有多少宋贼的奸细?阖城搜索三遍,只抓捕了一些小鱼小虾,却是仍旧寻不到那万恶的印刷作坊何在!
坊间人心浮动,官员惴惴不安,真真是要了老夫的性命。
千万莫要小看了几页纸张,越是知识匮乏之时,寻常百姓对文字之言愈是笃信不疑,那是发自内心对知识,对文明的一种膜拜。
千算万算,多般防备,熊文灿却是没有想到宋贼会玩这一手,而且都特娘的是大白话,毫无文采可言。
效果立竿见影,百姓在初时听闻宋贼入寇多惶恐,此时却是渐渐归于平静,出逃者渐少,观望者渐多。大明的民心在一点一滴中丧失!
“诸公,虎门失守,陈谦附贼,民心不定,我等当以何策对之?”
老头子手握战报,双手隐隐在颤抖。不是怕,而是气,三万大军,炮垒江防,不想连一日都未曾坚持,援军将将出动,掉头便缩回城中,还去个甚,又救援哪里!
更恼人的是总兵官居然降了!我大明的军伍都是豆腐做的不成?
“报!督师南居益有令!”
正在沉默尴尬之时,有快马奏报前来!熊文灿大喜之,这戳鸟总算是来了,老头子正好甩锅!
接过书信,其上大略曰:督师南居益率湖广之兵来援,统兵六万众,前军已至清远县,后军亦至韶州府,不日将抵广府,汇同两广之军共剿宋贼!
通令广府之军谨守门户,莫要孟浪出战,且宜等待湖广军至为上!
“大善!”熊文灿终于露出了些微难得笑意,待众人览阅通令之后,高声赞道。
“大人,那州府县若何?如今广东之兵尽在广府,顺德二地,他地形同空城。有闻宋贼分出二军,一南一北四处攻略,我等州县之官自有守土之责,当何以自处?”
惠州府同知却是不干了,一下跳将出来,也顾不得什么上下尊卑,厉声喝问。
如何对敌我自管不到,但总得给地方官一个交代吧!丢城失地是谁的责任?难道都要各地的知府知州知县背锅,一条白绫吊死?
没办法,按律地方官是不能逃的,即便城无一兵一将,也要在衙门死撑,除非上官有令,否则出逃就是重罪!
“这个……这个......”
熊文灿一时语塞,弃城不敢说,你特么一任总督,敢说弃城?看崇祯爷会不会剐了你!让别人去死更是无法开口,这就不是人干的事,兵不给人家,凭什么去守得城池!
“能战则战,不能战则退,许尔等自筹兵马,守土戍疆!”沉默良久,熊文灿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战守由尔等自专,咱们一起背锅,莫要让老夫一个人扛!
各地方被派来的佐官相顾无言,欲要争辩却是没有理由,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悻悻然告辞,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征兵?却哪里是这般容易的,钱从何出,人从哪来,拿笔杆子戳死宋贼么?不过是徒劳挣扎,做做样子罢了,届时朝廷追责下来,也好有一番说辞。
不过前程尽毁,再无高升之日是一定的,此为仕途上抹不去的污点!
......
珠江,往日繁忙的水道今日却是异常清冷,舟船不见,江中无片木飘荡。
大宋舰队缓缓西行,接连数里,红色的旗帜布满江面。
有好事的乡民在岸边翘首观望,对着江中巨兽指指点点,宋军也不以为意,有不要脸的甚至对着两岸频频招手,就好似有多少人在迎接他一般。
及至透过望远镜,遥遥见得广州城一角,有战鼓响起。那鼓足有半人之阔,声若雷霆,且是数十面鼓一同敲击,两岸之民听得真真切切。
桅杆上有明黄帆旗招展,或书:宋军所过,旗开得胜。或书“废除徭役,取缔苛捐。”或书:四民平等,普天同庆。不似去作战,更似打马游街。
其嚣张,其傲娇亘古未见!
百姓看热闹,军兵看舰炮,有明军在两岸不停策马狂奔,探报不停传回府城之中。黑糊糊的炮口数之不尽,大者如同人腰,小者亦有手臂粗细,单单看上几眼,就令人汗毛倒竖,忍不住肝胆俱裂。
角楼渐渐清晰,城墙外绵延的码头在望,往日帆影不在,都是空空荡荡,一应设施俱被拆除。近岸更有无数的尖头木桩楔入水中,入水三尺,舟船想要直接靠岸竟是万难。
看得出来,为了府城之安危,明军也是花足了气力,只清除这些暗桩便会颇费一番手脚。
岸上亦是如此,大小竹签遍布,尖口对着江水,不要说搬运器械,行人都艰难。
城墙离岸刚过半里,沿岸皆是城头火炮打击之范围。
宝大帅观之不禁微微皱眉,这大明还是有高人的,如此布防之下,宋军若想水陆协同作战实是万难。逐步排除明军之布置更不可行,那是要拿人命去填的,要死多少人?
“巡船布防,舰炮轰城!”
宝大帅沉思片刻,连发命令道“令第十师,第十一师登陆海珠岛,修筑码头,沿江布防。
令第十二师一部登陆长洲岛,一部登陆沙窖岛,一部登陆南浦岛。
令警卫团登陆三山岛。
令隆盛商行各地水勇向此五岛运动,就地整编,以为预备。
令吕宋师暂缓攻惠州,夺取新安,东莞,增城三县之后,向广府运动。
令永丰师暂缓攻肇庆,高州,雷州三府,袭取香山,新会,新宁三县之后,转进番禺县南部之地,兵锋直指顺德,勿使顺德军北上援广。”
诸般调配之后,宝大帅旗舰居中,数十艘战舰在江中一字排开,同广府城墙作平行状。
一声旗令之下,近三百余门舰炮依次击发,硝烟弥漫,炮声响彻十里。
广府的青砖城墙顷刻间笼罩在烟尘之中,有垛口直接被击碎,砖石飞溅,有门楼屋顶直接被穿透,被开了老大的天窗,有军兵稀里糊涂的成为肉泥,连惨嚎一声都未曾发出。
刚刚还严阵以待的城头,此时却是凌乱不堪,犹如被锯齿剐蹭了一遍,不堪目睹。
在城头瞭望敌情的一众高官被吓得面如土色,这特么真真是要命,躲在门楼之中都不安全。两个倒霉蛋在兀自哀嚎,却是被掉落的瓦片砸个正着,身上已是鲜红一片。
熊文灿咬牙盯着自家城头的火炮,满脸阴霾。
就打不到!
宋军太过奸猾,所走航道偏南,明军虽然给予了有利的还击,可那炮弹俱都入了江中,徒劳听响而已,宋贼的舰船竟是毫发无损!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