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郑国投奔了楚国,滑国觉得自己也成了蛮子一党,清高之下也拉不下面子,觉得旁边的卫国人不错(“卫多君子”),也是一个好的归宿,就投奔了卫国。
郑国觉得滑国这种行为是背叛,于是攻打滑国,被迫让滑国重新服从自己。
滑国虽然名字里面有滑字,但做国一点也不滑,相反还很固执,等郑军撤回国后,滑国又再一次的倒向卫国。郑文公很气愤,觉得滑国做国不守诚信,等楚成王将宋襄公送走后,郑文公又一次的攻打滑国。
好久没活动筋骨的周襄王看不过眼了,他觉得郑国也是墙头草,今天亲齐,明天向楚的,后天指不定又会向谁抛媚眼,比滑国好不到那去,于是正义感爆发,派使臣去劝说郑文公不打了。
郑文公此时仗着楚国撑腰,觉得自己的国事,轮不到周天子来指手画脚,一不做二不休的将使臣扣押了起来。
这下子惹了大麻烦了。虽然平时大家都不把周天子放在眼里,表面上毕恭毕敬的供着,私底下还是我行我素,除了郑庄公射了天子一箭外,大都没有什么出格行为。
但只要是谁敢欺负周天子,那等于是背石头上山——自找麻烦。
郑文公扣押天子使臣,等于说是绑架了周天子,也绑架了道义,这下给好事诸侯抓住了把柄,不管他们之间有什么私人恩怨,这个时候一定会联合起来对付他,一时之间郑国成为众矢之的。
表现最为积极的就是宋襄公。
郑文公去年在盂地会盟上,第一个举荐楚成王,让自己错失盟主之位不说,还眼睁睁的让自己成了楚囚,忍辱之下才逃离魔爪,活成了一个大笑话。这次又仗着楚国这个后台,把周天子的使臣给扣押了,完全是把周王室不放在眼里。
宋襄公很义愤填膺。
公元前638年夏,为给周王室出口气,更主要的是要一雪前耻,宋襄公组团卫、许、滕三国,伐郑。
郑国还是老样子,向楚国求救。
楚国也还是老样子,去救郑。
几年前,齐桓公率联军来打郑国的时候,楚国采取的是围许救郑,那个时候同齐联军正面对抗还是有不小压力的。
自从齐国国衰,中原再也没有能力,组织同楚国相抗衡的军事力量,楚国犹如一只浑身散发火焰的凤凰一样,燎原中国。
这一次,楚国没有照搬原来的做法,采取围攻其他的国家来救郑的间接战法,当他得知宋军主力倾巢出动的消息后,矛头直接对上了宋国。
消灭了宋军主力,等于把同自己竞争霸主的对手从名单上抹去。
宋国得到消息,马上从郑国回防,在泓水(今河南柘城县)东岸排兵布阵,等待楚军来临。
楚军到达泓水西岸,看见宋联军在东岸严正以待,自己也排兵布阵,等待联军过河对决。
两军坚持良久,谁也不过河,都等着敌方过河,然后在渡河中途发动突然袭击,一举歼灭。
又坚持良久,楚成王对宋襄公喊话,让宋襄公过河来战,楚军绝不乘人之危。
宋襄公上过一次当,任凭楚成王如何打保票,都坚持不过河,并且让楚军过河,自己发扬礼仪,也绝不乘人之危。
楚成王仔细一想,检讨了下自己曾经做的一些事情,确实不被人信任,就同宋襄公口头约定,等楚军过河拉开阵势以后双方再行对决。
宋襄公满口答应下来。
这年头谁都不傻。
等楚军开始渡河的时候,大司马公孙固凑到宋襄公耳边,说自己兵少,面对面的打是打不赢的,让宋襄公发动突然袭击,一举击溃楚军(“彼众我寡,可半渡而击”)。
宋襄公自信满满,认为楚兵甲有余,但仁义不足,自己兵甲不足,但仁义有余,宋军是仁义之师,宋国也是大商后裔,虽然亡国了,但风骨犹在,怎么能趁人家渡河攻打呢?
宋襄公认为,同强大的楚国打仗,一定要在“仁义”的层面打败楚军,如果“击其半渡”,即使赢了,也胜之不武。
何为“仁义”层面?宋襄公在战争中通过实际行动做了具体诠释——“君子不重伤,不禽二毛,不以阻隘也”。意思是说仁义之人不攻击已经受伤的敌人,不捉老人,不凭借险隘地势取胜。
以现在战争的思维方法,我们很难理解宋襄公当时的想法,这也不能怪他,当时也没有所谓的“兵者,诡道也”之类的说法,因为商和西周早期的的战争观是“以仁为本,以义治之”,双方打仗,不仅约定了地点,还要约定时间,这样双方才能打起来,所谓“结日定地,各居一面,呜鼓而战,不相诈”(《司马法》),类似我们上学时打群架的概念。
另外,当时的战争受周礼的影响,也起到很大的约束作用。《赫逊河畔谈中国历史》一书中就曾说“春秋时代的车战,是一种贵族式战争,有时都以竞技的方式看待,布阵有一定的程序,交战也有公认的原则,也就是离不开礼的约束。”
《左传·曹刿论战》中就讲了一个例子:公元前684年,齐国攻打鲁国,齐军三次击鼓进军,鲁军不应战。按照现在的做法,管你应不应战,打了再说。但齐军被“礼”约束,刀剑都出鞘了,跑过来一看鲁军不接招,只好退却重新进军。
鲁国接连搞了三次假动作,搞的齐军士气懈怠,斗志全无,被鲁军找准时机,“遂逐齐师”,然后“齐师败绩”。
这场战役便是著名的长勺之战,也是成语“一鼓作气”的来历。
这里提到的“礼”,就讲究公平、仁义、道义,实际上就是古代战争中的贵族精神。所以战斗的过程中带着很强的礼仪性和程序性,比如,说好出拳绝不使脚,说好打脸也绝不会踢裆,你受伤倒地了也没人补刀,你年纪大了我还让着你,你逃跑累了我扶着你歇歇,大家按照既定的规矩进行战争游戏,没有尸山血海的惨烈,也没有白骨沃野的惨状。
可以说,春秋中前期的战争往往是象征性的,是诸侯为了争夺霸主地位、地盘、或者讲道理说不通的情况下而进行的军事展示,战争的目的只是要打赢你,点到为止,让你听话臣服即可。这样的战争烈度不大,规模和过程都比较短,伤亡也比较小。即使是灭国,也只是灭了祭祀,人还是给你留下。
直到本次的泓水之战前,战争都是一种争霸游戏。
直到楚军全部渡河,布列阵势完毕后,双方击鼓交战。
宋军不杀伤重之人,不杀老人,楚军不管这一切,不管你是伤重还是老人,整咽气再说,杀了人再把首级割下来,首级多了装不下,就把左耳割下来方便再战,一气呵成,绝不含糊,这也是楚国在征服长江流域野蛮部落的常用手法。
宋军那里见过如此血腥的战争场面,说好的“仁义”之战呢?只见楚军将宋军砍得人仰马翻,血流成河,伏尸百里,惨不忍睹。
这个时候,中原人才意识到,战争的性质变了,战争不再是贵族之间的仪式和游戏,不再是高阶武士的专利了,而是关乎胜利,关乎消灭一切有生力量,关乎所有人你死我活的残酷搏杀。
当楚成王把俘虏、首级和左耳炫耀给郑文公和文芈(郑夫人、楚成王的姐姐)看的时候,战争也成为了政治和外交的极端残酷,是一种不惜以牺牲生命为代价的野蛮行径。
泓水之战后,兵者诡道和攻城灭国变成了战争唯一的手段和目的,为了美化战争,政治家甚至将战争人为的艺术化,升华战争成为标榜实力大国的一种自我认同方式,当某些国家用飞机炸弹等人间杀器催生爱国情怀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那些在战争中失去一切的痛苦。
宋襄公在此仗中就失去了军队,失去了信任,失去了霸主,失去了生命,更失去了他对于战争的幻想和童话。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楚成王,以一己之力开创了一个漠视生命的野蛮时代,一个将战争演绎的如此残酷,“堕其城,毁其国”、“掠于饶野”,也如此的影响深远。
此时的楚成王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被郑文公奉承的忘乎所以,走的时候还不忘将郑文公和文芈的两个女儿、自己的两个侄女带回楚国纳为妾室,郑国大夫叔詹叹息道:“楚王恐怕不会得到善终了。”
公元前637年,宋襄公箭伤发作,不治而死,葬于襄邑(今河南省睢县),儿子王臣即位,是为宋成公。
当一个社会以“成王败寇”为评判标尺而罔顾规则,漠视人道,大谈功利主义时,世道就偏离了原有的轨道。后世关于宋襄公评价很多,大多说他墨守成规、行为迂腐,不审时度势,不顺应形势发展而调整外交和军事策略,面对豺狼楚国,陶醉在自我设想的温文尔雅的贵族风度氛围中,其结果只能是以悲剧结局。
有一位伟人评价宋襄公的“仁义”是“蠢猪似的仁义道德”,我不太认可,相反,在礼乐崩坏、人心不古之时,我却从宋襄公身上看到了秉持礼让的精神。
“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恰恰是许多像宋襄公这样“愚蠢”的人,才让中华礼乐成为文化的核心,才让中华文明成为我们的骄傲。在我们很弱小的时候,就是这份骄傲,让我们有了文化的自信,才让泱泱大国有了腾飞的可能。
古之侠者,重大义,轻生死。这是一位旧贵族最后的操守与德性,就如同我们每个人一样,都在守护着心中那份不为人知的传承。
宋襄公,一个坚守道义的失落贵族。
反观得意的楚成王,宋襄公死了后,宋国臣服于楚,楚国势力直达黄河流域,黄河中游国家,尽皆服楚,楚国也成为当时最强大的霸权国家。
上面所述“当时”这个词的语义背景,是全世界。
小兵张嘎说过,别看现在闹得欢,小心将来拉清单。泓水之战的第二年,有一个将来给楚成王拉清单的人,正在赶往楚国。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