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文山、李登峰等人领头,上了一份洋洋洒洒的千言谏书。谏书尾端和背后,签满了名字,按满了红通通的手印。
完颜康让人数了数,好家伙,名字足足有一千八百多个!
完颜康在国务院的议事厅,把谏书丢到徐道胜几人面前:“诸位,都过目一下。”
徐道胜接过谏书看完,又传给几个副相。众人看完之后,徐道胜面无表情,几个副相的表情颇为丰富,只是我看看你,你看看我,并无一人率先出言。
完颜康指着其中一人:“萧副相,你先说说。”
萧昌乃完颜洪衍为帝期间的户部尚书,此人为官颇为谦恭,能力颇为出众。完颜康登基之后,为竖立表率,安定部分可用的旧臣之心,特地将其拔擢为副相之职。
萧昌站起身来,先对完颜康躬身一礼:“陛下,这份谏书,确实有几分道理。但土地改革,事关我朝长治久安,又不可不推。以老臣来看,莫不如暂且搁置,再徐徐图之。”
完颜康未知可否,又让其他人依次发言。
众副相一一发言,大多类似萧昌,便是完颜洪熙这位一贯举双手赞成完颜康所有决定的前任皇帝,也神情肃然,建议完颜康缓一缓。
到耶律云波说话时,他看了看完颜康的脸色:“臣以为,土地改革,当尽早尽快推行!”
完颜康嘴角微微上翘:“接着说。”
耶律云波语气更加坚定起来:“历朝历代的改革,莫有不触动原有阶层利益者。新朝伊始,陛下权威鼎盛,正是土地改革良机。若是搁置此事,只怕将来阻力更大,未免遥遥无期。”
徐道胜眼前一亮,朗声道:“臣附议!”
完颜康看向耶律云波的眼神,又有些不同。土地改革的议案,他只与徐道胜和范俊平两人私下详议过,耶律云波等副相只是事先被知会而已。但耶律云波能有此番见识,可谓深得帝心,不枉完颜康将其安排到户部尚书这一要职,又拔擢为副相。
耶律云波躬身下拜:“陛下,微臣愿主动捐出家中多余田亩!”
此话一出,除却徐道胜之外,众人看向耶律云波的眼神都有些古怪起来,想必心中都在腹诽不已。
完颜康哈哈一笑:“爱卿,你的心意我明白,但你也无需捐出田亩。多余的土地,国家将照价回收,绝不能强行夺取。”
余下几位副相和两名机要秘书,都暗自松了一口气。议事厅中众大臣和机要秘书,除了徐道胜这位首相之外,无不家底殷实,手握田亩最少者均超过三千亩。
对朝中大臣们而言,若是平白将家中多余的田亩上缴,无疑是割肉放血。新朝法度森严,如今大臣中俸禄虽说不差,各项福利也算优厚,可与以往“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状态相比,朝中大员的收入可是减少了不知凡几。
大臣们手握的田亩地租,成为了俸禄以外的重要收入来源。
若是国家回购田产,只要价钱合适,大臣们还是相对能接受些。
完颜康此话一出,徐道胜开始先行表态:“臣愿将家中多余田亩,主动出售。”
萧昌犹豫了一下,低声问道:“陛下,多余田亩,能否另
卖他人?”
完颜康道:“卖与他人也好,送与家奴也罢,分家亦可,只要到期之时,户下田亩不超限额便是。”
众人进一步松弛下来,看来完颜康这位年轻天子,并不想搞一刀切,并不想通过武力推行改革,还是试图尽量采取怀柔手段。
如此一来,对众多地主之家而言,至少有不少办法应对,不至于因此损失太大。
“革新法典中,不许强买强卖,咱们推行土地改革,也不能自己打自己嘴巴。若是到期不愿卖地者,咱们也不能强迫。”完颜康又施施然的说了这么一句。
耶律云波和萧昌同时惊呼一声,如果不强迫出售超额田亩,如何能让这些地主卖地呢?
完颜康伸出一个手指头,微微笑道:“户部负责制定一个税种,叫做超额田亩税。百亩之内,按现有税制纳税,超出百亩者,加倍征税。超出两百亩者,三倍征税。”
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耶律云波回过神来,带头鼓起掌:“陛下高明,陛下高明!”
“原则上就这么办,你们抓紧拟定细则,定后报我。”完颜康丢下这句话,大步走出议事厅,回宫去了。
完颜康一走,徐道胜正色道:“诸位大人,徐某多两句嘴。今日之议,绝不可私下传播。我等身为国家重臣,当率先垂范,家中多余田亩,除去分家之外,还是尽量售与国家为上。”
耶律云波立马应声附和:“首相高见。”
萧昌等人也齐齐拱手:“首相高见。”
无论是自愿抑或被逼无奈,国务院达成一致意见之后,土地改革的具体细则很快推出,编成一个小册子,新科官员人手一份。
为了尽可能消除新科官员的抵触心理,徐道胜等人还特地花了一天时间,做了解释和动员工作。
国家并非要强行征收土地,而是按市场价回收。
若地主不愿卖给国家,卖与他人也罢,分户析产也行,总是有许多出路。
话说回来,实在不愿意卖地的,多缴税也行。
有钱可以任性嘛!
若是不愿卖地,又不愿多缴税款的。
抱歉,革新法典中,可是有偷税漏税这一条罪名的!
“土地改革,事关国家的长治久安,事关社会的发展趋向,是国家力推的头等大事,绝无任何商讨的余地。土地改革的推行,是必须完成的任务,也是你们的机会。谁贯彻落实的好,在来年甚至未来几年的考评当中,就能拔得头筹。诸君莫要让我等失望,莫要让陛下失望!”徐道胜最后以这么一番话,结束了动员工作。
朝廷的态度十分坚决,新科官员们再有意见,也只能吐吐槽罢了。
不想干?
那份谏书上签名的是有一千八百多位,可还有四千多人,没掺和这事呢!
薛文山因为评级优异,被任命为东京路辽中县县令一职。在填报志愿时,他优先选项是留任中央,最终却是放回老家为地方官员。
薛文山看到任命文书的时候,就知道这与自己带头递交的那份谏书,关联甚大。以朝廷的用人思路,若是自己在土地改革当中表现突出,想必能青云直上。若是自己不肯下力气,甚至还处处掣肘,这官只怕就做到头了。
在回程路上,薛文山坐立
难安,数晚辗转反侧,难以安眠。到了东京路,他先未去赴任,而是直接回到辽阳府的家中,与父亲进书房秘议。
薛文山讲述前后经过时,薛父眉头不断皱起,待薛文山讲完,他怒喝一声:“跪下!”
薛文山不明所以,但见父亲发怒,只得连忙跪于其父身前。
薛父扬起巴掌就要往下抽去,可想到儿子已过弱冠之龄,将任一方县令,他的手挥到一半还是停了下来。
薛父气呼呼的灌了几口茶水,压下火气,才指着儿子大骂:“蠢材,糊涂!”
薛文山叩首于地:“孩儿愚钝,请爹爹指点。”
薛父道:“别人不出头,偏偏你来做那出头鸟!若非当今天子仁德,只怕为父就要为你收尸了!”
薛文山蓦然想起那十三颗人头,浑身打了个冷颤,冷汗淋漓起来。
薛父站起身来:“先跪半个时辰。”
薛文山不敢做声,老老实实的听命跪着。他生来聪明好学,除了小时候曾挨过几顿打骂,哪里受过这等苦头。不到一刻钟,薛文山就觉得膝盖疼痛难当,汗水直流。他用手撑地,身子不断摇晃,以减轻膝盖的疼痛。只是无论如何难受,他却是坚持着不敢吱声。
过了好一阵子,薛父才道:“起来吧。”
薛文山身子一抖,险些摔倒,深吸了两口气,才慢慢爬起身来。
薛父正色道:“文山,你将任一县父母,旁的也无需为父多言,只要记得这两句话,爹爹也就放心了。”
薛文山低头拱手:“爹爹,尽管吩咐。”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大势,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薛文山沉思良久,复又跪倒,对父亲深深叩首:“爹爹,孩儿明日一早就去留守府上,上书出售家中田亩。”
薛父连连点头:“好,好。”
说完他依旧不免有些肉痛,又道:“明日不忙先去,待为父先为你兄弟姐妹分家。”
次日一早,薛父便到官府报请分户,令四个成家儿子都分户出去,每户名下配上良田百亩。
分家完毕之后,薛文山赶至留守府邸求见,称愿将家中六千余亩良田主动售与国家。
东京路留守欣然接受,对薛文山一番勉励之后,督促其尽快赴任。
薛文山道辽中县赴任之后,别的工作都好开展,尤其是义务教育工作深得民心,唯独土地改革开展的举步维艰。
辽中县的地主豪绅,没有几家愿意出售田亩,有些不敢正面对抗者,就将超额田亩转到家奴名下。薛文山费了无数口舌,跑坏了好几双厚底官靴,依旧于事无补。
眼见工作受阻,薛文山回到府上,向父亲请教。
薛父捋须良久,微微一笑:“文山,自古以来,这些富户豪绅,可有几家清白的?”
薛文山恍然大悟,回到辽中县后,他立刻暗中命人搜寻材料,将县里两家豪强告上法院。
辽中县法院受理之后,迅速拿人查办,三日之内就办了两起震惊县中的大案。两家几乎被罚没一空,一家家主被判斩监候,还有数名家人连带收监,一家家主被判有期徒刑十年。
辽中县其余富户,纷纷赶至县衙,主动出售超额田亩。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