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口气叹的极长,长到裘千仞都有些恍惚起来。
这口气叹完,完颜康对裘千仞道:“从明儿起,帮我盯住拓跋铁头,其人如有异动,能擒则擒,否则将此人就地格杀。”
裘千仞点头应下,又道:“少爷,那汤药你没喝吧?”
完颜康摆了摆手:“药中有毒,我早就知晓,无需挂怀。”
裘千仞嘿嘿一笑:“少爷算无遗策,这等小人行径,能济的了甚事。”他当时在屋顶听了汤药中有毒,下意识便要溜出来提醒完颜康,但转念一想,完颜康既然特意让他来此盯守,必然是早有防备。
完颜康当然不会告诉裘千仞,自己修习九阳神功有百毒不侵之效,这才发觉药中有毒,他只淡淡点了点头,让裘千仞先回客栈休息。
裘千仞一走,完颜康陷入沉思当中。
梁孝忠能干出这等事来,多半是存了为他原本的主人梁子翁报仇雪恨的心思。
拓跋铁头传下乱命,是否真系完颜洪烈的授意?
不可能,我与他十数年父子之情,他怎会下此毒手!
你毕竟不是完颜的骨血,此刻他有了亲生骨肉……
如今大金尚且风雨飘摇,父王定不会如此不智,下手害我,于他有百害而无一利!
但若我因故身亡,他可顺理成章接受我白马城数十万大军,何愁大事不济……
完颜康陷入天人交战当中,不知不觉听到鸡鸣声,他这才惊觉天色将明。此刻他身心俱疲,觉着比跟欧阳锋殊死大战一场还累,不由拍了拍脑袋,不再胡思乱想,躺倒在床沉沉睡去。
当阵阵敲门声响起时,完颜康仍觉得头有些沉重,他不想起身,隔着门喊了一声:“把药拿走,我晚点再喝。”说完,他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当敲门声再次响起时,完颜康还是爬起身开了门。
秋香站在门外,脸色与前日相比,明显憔悴了许多。她一见完颜康,连忙问道:“你可是身子不舒服?”
完颜康本待说无事,却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喷嚏,他自嘲的摇了摇头道:“或许是昨晚被子没盖好受了点风寒,没甚大事。”
说完,他高声唤宁儿过来,令其将药热一热再拿来。
秋香看了完颜康两眼,又低下头去,小声道:“莫不是这药太补了,要不你停一停……”
完颜康哈哈一笑:“这药可金贵着呢,煲好了怎么能不喝!”
这话刚一说完,他又打了个喷嚏。
秋香连忙把完颜康推进房里,心疼的劝道:“你得了风寒,就好好在屋里躺着,等会那药别再喝了,我去给你熬一碗姜汤过来。”
完颜康见她眼眶有些发红,显然是刚刚哭过不久,他心中一软,便顺着秋香的意思道:“好,好,我先不喝药,等着你熬的姜汤。”
秋香听了这话,这便转出门熬姜汤去了。
过了一会儿,宁儿端了热好的药过来,完颜康一口喝干,特地招呼了一声:“若是王妃问起,你就说我没喝药。”
宁儿不解何意,只乖巧的点了点头。
她收拾好药碗食盒要走,完颜康又叮嘱了一句:“旁人问起,你照实说就是了。”
宁儿眨巴眨巴眼睛,十分不解的问道:“少爷,要是王妃和旁人都问呢?”
完颜康在她脑袋上轻轻一敲,故作生气状:“傻丫头,你放下食盒就赶紧回来,哪会有那么多人问东问西。”
宁儿嗯了一声,急急忙忙拎着食盒回药房去了。
过了一阵,秋香熬好一碗姜汤,端了过来。
完颜康也不多说,吹了几下,两口就把姜汤喝光。完了他还砸吧了下嘴,微微笑道:“秋香姐,还是你的手艺好。”
秋香盯着他看了一会,才缓缓说道:“我听大夫说,染了风寒,可不能随便进补。这几日,你那个方子就停一停吧,正好府上熊胆也没了。”
完颜康明白她的意思,立刻点头应下。
秋香见他应下,不由松了一口气,闲话了几句就起身离去了。
她回到房中,摇着摇篮哄着儿子睡着,看着儿子熟睡的面容,忽然想到完颜康可能毒发的模样,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完颜洪烈处理完一轮政务,正好过来看小儿子。秋香听到完颜洪烈的脚步声,连忙擦了擦眼泪,转身对他请安。
完颜洪烈瞅见秋香眼眶泛红、脸上还有泪痕未干,连忙问道:“爱妃,怎么了?”
秋香摇了摇头:“没事,刚刚出门风大,眼里进了粒沙子。”
完颜洪烈将信将疑,却也就不再多问,凑到摇篮边喜滋滋的看着熟睡的小儿子。
秋香看着完颜洪烈一脸慈祥的模样,想着梁孝忠的话到底是真是假,她有心开口来问,却又莫名害怕起来。
完颜洪烈一转头,见着秋香神色奇怪,不禁皱了皱眉:“你随我去书房。”
两人去到书房,完颜洪烈坐定之后,柔声问道:“爱妃,到底出了什么事?”
秋香张嘴欲言,可话到嘴边却又不敢说,显得十分纠结。
完颜洪烈眼神一瞪,话音便严厉起来:“秋香,你有什么事儿,还要瞒着本王不成!”
秋香听了这话,哇的一下,哭了出来。
完颜洪烈也不去劝她,任由她哭完,这才严肃的说道:“哭完了,该说了。”
秋香抹了抹眼泪,开始断断续续的将这几日之事,一一道来,最后她弱弱的道了一句:“王爷,那梁孝忠说的……”
完颜洪烈脸色铁青,在身旁案桌上重重一拍:“拓跋铁头,梁孝忠,这两个畜生,好大的胆子!”
秋香见他勃然大怒,心里倒是安定下来,至少说明这事绝不是完颜洪烈背后指使。
完颜洪烈站起身来,在书房中踱步了半晌,这才问道:“康儿现在,情况如何?可是真中了毒?”
秋香低声道:“早上妾身前去探望,发觉康哥儿染了风寒。康哥儿自小身子骨就健实,从未染过风寒,只怕真是……”
完颜洪烈一拳捶在案桌上,呼吸粗重起来,过了半晌才道:“此事你切莫声张,再不许让任何人知晓。”
秋香连连点头。
完颜洪烈又道:“你这几日休要乱走,就在房中好好看顾娃儿。”
秋香点了点头,起身回房去了。
完颜洪烈立刻唤来家将,命其将梁孝忠拿来此处,途中不可令其有开口的机会。
过了一阵,梁孝忠口中塞了布团,被五花大绑带到书房。
完颜洪烈一脚将其踹倒,接着冷冷的问道:“本王就问你一句,此事真是拓跋所为?你也不用说话,点头就是,摇头就不是。”
梁孝忠躺倒在地,疯狂点头。
完颜洪烈挥了挥手:“带下去,严加看管。”接着,他遣人将拓跋铁头唤来王府。
过了一阵子,拓跋铁头没来,派去之人回话道:“王爷,拓跋将军说,他得了一瓶百年老酒,定了望月楼天字号房,请王爷前去赴宴。”
完颜洪烈听得拓跋铁头不来,几乎要当场发作,他深吸了几口气,才压下火气,冷冷道:“好,好,好,本王这就去赴拓跋将军的宴。”
说罢,他点起数十家将,前去望月楼赴宴。
拓跋铁头将整个望月楼清场,在门口专程等候。完颜洪烈一到,他立刻单膝跪迎:“末将参见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虽然满腔怒火,当街之上,完颜洪烈也不便发作,他将拓跋铁头扶起身来,令家将先将望月楼上上下下都搜捡了一遍,这才抬步上楼。
望月楼的一楼是厨房和大厅,二楼和三楼都是包间,天字号房设在三楼。酒菜上齐之后,完颜洪烈令家将守在一楼楼道口,如无他命令,任何人不得上楼。
拓跋铁头将酒倒上,满面笑容:“王爷,您请。”
诚如拓跋铁头所言,这酒乃是难得一见的百年好酒,开瓶之后,酒香溢满房间。但完颜洪烈端坐于此,筷子酒杯碰都不碰,只拿眼看着拓跋铁头,冷冷道:“拓跋将军,你的酒再好,本王又如何敢喝!”
拓跋铁头原本就猜到完颜洪烈可能是因何唤他,一听这话,他心中再无一丝侥幸,立刻双膝跪地,连连叩首:“铁头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王爷,请王爷明察!”
“你命人暗中下毒,要害本王爱子,还敢说是为了本王!”完颜洪烈腾地站起身来,拔出腰间宝剑,怒不可遏。
“王爷,请容铁头分说,若是到时候王爷还不消气,铁头自个摘了脑袋,双手奉上。”拓跋铁头伏低身子,显得万分诚恳。
完颜洪烈把宝剑回鞘,坐回位子:“看你还有何话说。”
“敢问王爷,大金究竟谁人为主?谁人为臣?”
“自然是我那三哥为主。”
“自古以来,帝位唯有德有能者居之,当今圣上,不过暂居其位罢了。”
拓跋铁头说完这话,抬头看了看完颜洪烈一眼,见他表情毫无变化,便继续道:“小王爷一统草原,手握数十万雄兵,翌日挥鞭南下,何人能挡之?”
完颜洪烈道:“你既然明白,还敢如此胆大妄为!”
拓跋铁头又道:“若有一日,小王爷大军南下,我大金的皇位,究竟是王爷您来坐,还是小王爷来坐呢?”
完颜洪烈哼了一声:“我俩父子谁做皇帝,又有何妨,若是康儿想做皇帝,本王做个太上皇,还乐的逍遥自在。”
拓跋铁头顿了一顿,缓缓说道:“诚如王爷所言,唐朝高祖为太上皇,太宗亦能尽孝膝下。但若有朝一日,小王爷不姓完颜了呢?”
此话一出,完颜洪烈的呼吸,明显粗重起来。
拓跋铁头继续说道:“若是大金社稷,因此断绝,王爷如何对得起大金的列祖列宗!”
完颜洪烈站起身来,狠狠的抽了拓跋铁头一记耳光:“即便如此,康儿也绝不会害我!你暗中下毒,实在罪该万死!”
“王爷,铁头死不足惜,但事已至此,却是不能回头啊!小王爷殿前比武,引发旧伤,不治身亡。白马城数十万兵马,岂能不唯王爷马首是瞻。到时莫说大金,便是宋国和西夏这两国,均可一战而下。大金中兴,建万世不灭之伟业,只在王爷一念之间啊!”拓跋铁头说到此处,将额头重重磕于地面,不再做声。
完颜洪烈愣了半晌,长叹一声:“本王回府之后,就会除去梁孝忠。铁头,本王念你多年劳苦功高,此事休要再提。”
拓跋铁头抬起头来,苦苦劝道:“王爷,你念及父子之情,不忍加害。若将来小王爷得知此事,只怕未必信你啊!”
完颜洪烈哼了一声:“胡说八道,康儿如何信不过我,若此事真被他所知,到时本王尽力保你一命便是。”
“王爷,人心难测啊!”
完颜洪烈哼了一声,起身拂袖而去。
拓跋铁头连声喊道:“莫须有!王爷可记得岳武穆之事否?”
完颜洪烈闻言一震,脚步停了一停,还是继续下楼去了。
拓跋铁头站起身来,脸上露出得计的笑容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