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陌兮小姐是大眼睛,辛岁是小眼睛。
辛岁是顾及面子,不想让大家具体了解他的糗事。
孙陌兮几年来性子渐渐变得柔和,不再是当初那个动辄“行侠仗义”的娇蛮女侠了,此时也不会出言嘲讽。
两人瞪半天,又不能看得掉下一块儿肉来,倒是惹得屋子里的人哑然失笑,看着两个孩童如此做派,只觉得童趣非常。
孙老太爷看孙女听得无趣,又想缓和一下这一对小儿女之间的关系,就说让辛岁带着孙陌兮出去转转,按天黑前回来就行。
老爷子虽然极为看重礼仪,但也要分在什么场合。大儒做事,是有自己的考虑的,如果压迫孩子的少时心气,让他们做些暮气沉沉类的事情,才是有违人理。
他又能放下身段跟王守仁学习尚不是主流的心学,初初对“天理即人欲”的道理有所悟,更是不会对心爱的孙女做什么礼教上的束缚。
王守仁同样微笑颔首,示意辛岁自出门去。
他今日才大约知悉了这一对儿女之间的所谓“宿怨”,心里觉得有趣得紧,想着放开两人单独相处一会儿,这不愉事说不得就解了。
他也知道他这小徒弟,要说哄小女儿的本事,辛岁还是有的。
辛岁觉得有些迷迷糊糊的,怎么着,就从屋里出来了?怎么着,身后就跟了个跟屁虫?
但是他的心里是很有些愉悦的,看见漂亮的山花,人的心情都会好起来,更别说比山花娇艳许多倍的陌兮姑娘。
所以,绝不能说是跟屁虫,而是小跟班,是小姑娘,是可爱的小姑娘,是自己的好朋友!
是的,就是这样!
辛岁做好了心理建设,脸上堆起了笑意,眯着小小的眼睛转过来问迷糊的孙陌兮:
“嗯~孙小姐,你是想在这小小的驿站参观,还是想去林子里转转呢?”
孙陌兮和这个可恶的小贼单独在一起时,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脑海里也暂时抛却了那一份恼怒之意。
毕竟,从后果上来说,当初头破血流的辛岁,可真的是遭了难。现在他都能笑眯眯地带着自己去玩儿,自己再过意不去,就显得太小心眼了。
陌兮小姐迫切地希望换一个环境,让自己注意别的事物。
不仅因为要宽容大度,还因为再等等,那个自己画了许多幅的身影就要顽固地从脑子里冒出来,和眼前的青袍身影重合在一起了。
莫名其妙地,孙陌兮不想他们重合在一起。
看看这窄小一览无余的小小驿站,她没什么兴趣,也没看辛岁,只是淡淡说道:
“去林子里吧。”
辛岁应声答好,就往院外走去。在院子里候着的仆人们,看着小姐有些欢呼雀跃的表情,不禁有些怀念小时候的小姐。
很快到了进山小道跟前,辛岁看着孙陌兮的襦裙皱眉,扭捏半天不知道怎么说。
斟酌半天,才小心翼翼问孙陌兮是不是穿了出外的衣服,在林子里可能有些不方便。
这已经是他想出来最好问出口的话了。
孙陌兮开始还不明白,看了看近在眼前的密林,处处肆意生长的草木,才脸庞微红地应声说有。
辛岁还是有些不放心,掀起自己宽大衣袍的下摆,一咬一扯,就扯下来两根布条来,要孙陌兮自己把裤腿绑住,避免有什么虫子蛰到她。
辛岁的文化知识都还学得不错,但唯一没接触过的,可能就是礼仪。此时完全没顾及其他的,只当是前世和女同学出来爬爬山。
虽然,他前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验。
辛岁想起来自己还是个活泼爱笑的初中二年级学生的时候,曾经邀请过班里一位自己爱慕的女同学周末去爬山。
他胆怯并充满期待地发送了消息,等待着特别关心的提示音响起。
女同学凌晨一点才回了他,说是自己腹痛难忍,恐无此念,有些抱歉。
辛岁很贴心地回答说没关系,下次再去也好,衷心祝福她病体早复。
周六的早上,他还是早早起床去爬山了,因为他觉得爬山就是爬山,其实跟女同学的关系不大。
直到气喘吁吁的他在半山腰遇见那位“有些抱歉”的女同学,和女同学为之巧笑嫣兮的帅气男同学,才觉得心中酸涩。
他没能爬到山顶,跟在笑声不断的男女同学身后走了一段路,就从半山腰处下了山。
辛岁有些明白,其实爬山有时候真的不是为了爬山,不过不管为了什么,女同学跟他的关系都不大。
回忆起那么久远的事情,辛岁看着乖乖绑好裤腿的孙陌兮,突然有点感激她。
孙陌兮看着辛岁缺了一条的衣服下摆,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也没什么古怪,只是单纯的说不清,又道不明。
两个人开始没什么话说,只是走在林间小道上,走着走着,也就有了言语,说着说着,话就多起来。
直到再也看不见驿站,林子里的对话便没有停止过。夏时草木间不时传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鸟儿都觉得悦耳动人。
为什么形容少女的笑声都会用银铃?
因为银铃响动的声音,真的很好听。
辛岁再也不能对孙陌兮生出恶感了,随着山路的愈加曲折和陡峭,他开始担心她哪儿磕着碰着。
慢慢地,“孙小姐”的称谓消失不见,辛岁觉得有点生分,很自然地换成了“陌兮”,孙陌兮默默应了几声之后才梦醒似地觉察到,但也觉得没什么不好。
家里人不都是这么叫的?
两个人的距离也越来越近,有的地方需要辛岁拉她一把才能上去,这样的地方多了,两个人的手自然拉在了一块儿。
辛岁觉得还好,但其实很紧张,第一次触到孙陌兮白嫩如葱根的手指,他觉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孙陌兮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是又说不出来,自己确实需要辛岁帮着爬一些地方,两个人是去林子里,又不是走在大街上,好像也没什么?
有些迷迷糊糊,又顺理成章地,两个之前还互生怨气的小孩子,成了仿佛相识已久的好朋友,越交谈就越没有隔阂,讲得越多,听得就越认真。
辛岁一路上,都在为孙陌兮介绍林子里的植物。孙陌兮也记不住那些奇奇怪怪的花花草草的名称,但开始察觉到了辛岁的认真,和那一丁点的可爱。
到了一片平整的草地上,辛岁拉着孙陌兮一块儿坐下,说是自己常来休憩的地方。
松开拉了一路的手,手上已经满是汗水。
孙陌兮一路上见到许多没见过的花草,遗憾自己没能带纸笔来,不然就能把它们画下来了。于是和辛岁相约,下次自己来的时候,还要到这林子里来玩儿。
辛岁想想林子里也没什么其他好玩儿,就问孙陌兮:
“陌兮,你荡过秋千吗?”
“荡过的,家里的园子里就有,小时候很喜欢。”
“那算什么荡秋千嘛,来,我带着你去玩真正的荡秋千。”
转过几个弯,一片丰美的草地出现在眼前,初夏山林里的草地,一片深绿,充满生机。细草茂盛又柔软,即使仰面躺倒,也只有倒在大自然床铺上的感觉。
小片草地不远处,是一方同样长满草皮的土台,土台之上,两棵高大的白杨树笔直地向天空生长。
辛岁去草地附近摸索了一阵,一会儿竟然找出几圈粗麻绳来。看着孙陌兮迷惑的眼神,辛岁嘿然一笑:
“以前我就发现这儿特别适合荡秋千,经常在这儿玩儿,绳子也一直备在这儿,想玩的时候就过来安上。陌兮你等下,就可以玩到真正的荡秋千了。”
孙陌兮看着辛岁嘴里咬着绳子,三两下就爬到一棵白杨树树干上,在一个分杈处系好绳子,在另一棵树上也如法炮制。
这样下来,垂落的绳子刚好在高高的土台上,辛岁坐在绳子上试了试,然后拉好绳子往后退几步,竟然就这样荡了起来。
土台上还好,可是荡在空中,距离下方的草地足有近三丈高,孙陌兮看得怕极了。
可是辛岁却在空中兴奋地叫喊,看着仿佛在青天上来去的辛岁,孙陌兮看得有些目眩神迷。
荡了有一会儿,辛岁慢慢控制绳子放慢速度,渐渐地停在了土台上。
孙陌兮还担心他怎么下来,现在看着倒是挺简单。
辛岁很快拉孙陌兮去两棵白杨树中间,想让她尝试一下,但她虽然有试一试的念头,却怎么也不敢上去。
辛岁再三保证只要她拉好绳子,就没事的,她还是有些畏缩。
好一会儿,咬咬牙下了大决心的孙陌兮才点头答应下来。她也很想尝试一下在空中飞舞的感觉。
辛岁扶她坐在粗绳上,让她千万抓好绳索,一切就绪之后,慢慢从后方小幅度推动。
等她适应了之后,辛岁再慢慢加大推动的幅度,孙陌兮渐渐放下了紧张的情绪,反而享受在空中无所拘束的感觉。
抬头,蓝天好像离自己更近了,从空中向下看去,一切都变得新奇有趣,她小心偏一下头看向后边紧张盯着自己的辛岁,更是有些开心,在空中笑了起来。
孙陌兮想:“回府之后,我一定要把今天荡秋千的场景画下来!”
在空中,她放松了心神,一个没注意,一只手没抓稳绳子,紧张之下半个身子离开了绳子,心里恐惧之下,另一只手也不自觉地放开。
当时离地数丈的秋千正往前荡去,孙陌兮正是在荡到最高处时松开了手,然后来不及发出惊呼,就随着惯性在空中翻了个跟头,然后呈抛物线下降……
辛岁只看到那个天蓝色的身影向前奔去,在空中空翻了两个跟头,然后落星似地向下方的草地栽去。
在空中如蝶翻飞的身影,仿佛和蓝天混在了一起。辛岁紧张之下调动眼力,所有的动作都拉到眼前,慢动作回放。
飘动的发丝,心慌到有些煞白的面容,纷乱翻飞的襦裙,仿佛在青天上作了一幅仕女画,然后倏地向下,不见踪影。
眼睛能看到,动作确实赶不及,辛岁连滚带爬跑向草地,心里后悔万分。
惊慌失措跳下土台的时候,辛岁自己也翻了好几个跟头,才惊惶地看到刚落地的孙陌兮。
孙陌兮坐在一方厚厚的草地之上,幸好落地的时候不是头朝地,就这样安安稳稳地坐了下来。
辛岁跑到身前,看着少女凌乱的裙摆,犹自害怕的惊容,跪坐在她身边,急切地问:“陌兮,你,你怎么样啊?”
孙陌兮没有反应,呆愣了半晌,辛岁也不敢擅自动作,心里更害怕了。
好一会儿,孙陌兮惊魂未定的俏脸上才有了神色,然后就痛痛快快地大哭了起来。
辛岁候着,鸟儿们倾听着,空中的绳子,还自顾自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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