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性不再逼自己入睡,辛岁小意关注着黑暗的变化,同时心里杂七杂八纷乱如麻。幼小的身体还是极度疲惫,经受不了承认荒唐的思虑冲刷。不是穿越么,睁眼看到的母亲温柔的眼神呢?天真可爱的小侍女呢?老爷爷小叔叔神剑大刀长矛呢?
至不济,请刺激一点,来一场谋杀也好。穿越的第一时间总不至于就死于非命吧,谋杀带来生机,生机伴随机缘。现在,当真两手空空脑袋空空,处处皆透露着短小无力的气息。
辛岁还尝试呼唤这句身体的原主,要是魂穿的话,原主不得留下点儿什么嘛,也好认识一下这个未知的世界。
“额,你好,你要是还在的话,能不能说句话?”
这是辛岁努力集中念头在脑子里问出的第一句话。没有回音。接着是第二句,第三句,质问,恐吓,哀求,怒斥,谄媚,逢迎……
自己跟自己讲得累了,辛岁停了下来。其实摸自己脸的时候他就隐隐约约察觉到了,这就是自己小时候的身躯。小眼睛,大脑袋,圆鼓鼓的脸,啃冻梨掉了一小块儿的牙齿都一模一样。这他娘的是什么穿越?!最大的条件都满足了,您能不能附送一张帅气的脸?以后要是能找机会出去,吃软饭,呸呸,找工作不也好找一点吗?
辛岁越想越气,越气越难以消解,越难以消解便越难以忍受,于是哽咽着落下泪来。看看,小时候爱哭的毛病都没改,穿的哪门子越!
想着念叨着,实在念头驳杂到小孩子的脑力不堪其扰,还是无声睡去了。
简陋的柴房外,天空中阴云密布,一颗星星也看不见。这间关押着辛岁的柴房,从外部看去更显寒酸,土坯墙多处剥落,房顶更没有哪怕半片残瓦,粗细不匀的砂砾充当了防雨水渗漏的角色。一瞧就是经年无人到访,也没什么日常修缮打理。
本来简单粗陋的门扇和窗户现在被木板钉得死死的,还裹上了一层黑布。要是熟睡的辛岁知道了,大抵要鄙视一番做这些安排的人。我这样一个小孩儿,你就是放个羊圈圈住我,我又能跑到哪里去?
柴房门口有一点火光,时而模糊,时而急促地发亮。走近才知道,那是一杆刚装填好的旱烟。
端着烟管的那只手手骨节粗大,指尖多裂痕,典型穷苦劳动人民的苍老的手。苍老的手的主人带着个小马扎坐在柴房门口,裹着油腻腻的厚褐色大衣,戴着顶棉帽子,黑黢黢的脸上满是皱痕,饱经风霜。
总而言之,就是个老大爷。
这不知道是老大爷的第几管烟,只见大爷抬头看看天,低声骂了句:“格老子滴,这天咋恁黑,不知道啥时候嘞,老汉儿额拿的烟都快抽完了哟。”
又吐出一口青色的烟雾,大爷有些无聊地想着,“这幺娃儿才关了不到两天,咋的就像个超娃娃,不知道放出来的时间是不是就不像个人嘞。”大爷不知道想到什么趣事,咧嘴笑了起来,露出烟鬼的牙。
…………
从大爷的视角望去,柴房门口走出几十来步,竟是一片不小的湖泊,冬日的湖面上多残枝败叶,谈不上什么好景致,但怎么也不该出现在柴房边上啊,倒叫人不解。更别说更远处,那边的湖畔,隐约看得见一片精致的亭台楼阁,规律的灯阵遍布期间,伴着湖面上的灯光倒影,可称得上华美绝伦。
那是会州城首屈一指的豪府,已致仕前礼部尚书孙燧大人的宅邸。
华美的亭台楼阁是孙府,这一片湖泊是孙府,自然,这小小的柴房也是孙府。柴房实在不起眼,但却见证了许多年来周遭环境的变化。
孙大人而立之年中了进士,从会州城的低门矮墙走出,三十多年后载誉荣归故里,家业丰厚,孙府也变成了高门大院。建孙府的时候孙大人执意要求修筑一间小柴房,说是当年自己的父亲就在这样的柴房里长大,勤勤恳恳一生劳作,作为后辈,不能忘记先人的辛苦。
于是这样一间建在孙府里最偏僻地方的柴房就此落成,多少年来,没有人会来这里忆苦思甜,孙大人也从未来过。后来府里拓了这片湖泊,门厅宅院全在宽阔的湖对岸,这一小角的湖边小屋,更是无人问津。
终于,老大爷抽完了大衣口袋里装的所有烟草,装好温热的烟管,想着接手的人也该来了。不一会儿,就见湖面上一只小舟摇摇晃晃驶来。小舟前挂着一只木格子罩着的灯,缓缓停靠在从湖边延伸至湖水中的木桥旁。
一个同样裹着大衣的人影从木桥上走来,一边轻轻跺着双脚,还没走近就对着大爷喊:“刘大爷,您回吧,这后半夜该我了。”又不禁埋怨道,“这大冬天儿的,真是不叫人安生。”
大爷收起小马扎,露出一口黄牙笑道:“咋的后半夜是你这个丫头,我还琢磨是老黄呢。”来人是府里的大丫鬟春儿,平素是伺候大夫人的,倒也与刘大爷几个门房相熟。
“嗳,这个娃娃也快放出来了吧,你也知道这几天太爷不在,全是小姐的拗脾气使的。夫人怕是太爷回来了问起来,这小娃娃又乱嚼舌头,嘱咐我给他告诉一声儿。”刘大爷也叹了口气:“小姐,唉——”
“大爷,您快回吧,小船上有几个热乎饼子,您填填肚子,回去歇着吧。”大爷踱到小船边上,也缓缓摇着船远去了。春儿把带来的东西收拾停当,坐在柴房门口等着天明。
…………
大明弘治十五年,刚过小寒的会州城萦绕着淡淡的雾气,一如往日一般宁静。这座西南重镇今年的年景很好,如今过了腊八不久,城里已经有了年前的热闹气氛。
最近城里没什么大新闻,大抵也就是孙大学士出门访友去了,没人敢管教大学士的宝贝孙女,在城里四处掀起许多风波来。
天边已经将将显出鱼肚白,不过清早的雾气尤为浓重,遮蔽了山林深处的日出。新的一天即将到来,柴房门口的春儿打了个哈欠,摸摸被雾气润湿的衣服,已经困倦到不行。刘大爷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安睡,鼾声如雷,大爷的房间也比那间柴房的条件要好得多。
柴房里,辛岁的身子蜷缩得更加厉害,睡梦中杂乱无比,小脸上眉头紧皱,还有昨夜的泪痕。新的一天到来了,新世界将要对辛岁掀开面纱,那面纱后的脸庞,是叫人心潮澎湃,还是畏缩不前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