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北的疆土,占据霁朝的三分之一。按照岳非言所说的,一旦夙国起势,确实可以与东西两霁形成三足鼎立之格局,但是划地为王割据一方并不是此时的云凡想要的。
夜风顺着窗隙,摇曳烛光。
云凡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思量的眼神中,是岳非言坚定的目光。他不知道面前这个男人在说出刚刚的那番话之前,已酝酿了多久。
在带走王渺舟之前,云凡并不知道天琼城的规矩。这是他的疏漏,更没有想到的是作为天琼城副会长的江雉,竟会滥用私权没收王渺舟名下资产。
王渺舟这些年的所有资产基本上都留在了天琼城。虽说天琼城的银票天下通用,但是也正因如此,一旦冻结将寸步难行。
与王渺舟相比,岳非言不要太聪明。
借着几年前“天火劫”事件,直接佯病,假装周游东霁寻访名医,并在暗中一点一点转移自己在天琼城的资产。
虽然那时的岳非言已不在霁北,但是他在当时霁北的生意,给岳非言带来的财富丝毫不亚于如今他现在于帝都景光城的收益。
岳非言离开霁北不久后,北漠的商人慢慢取代岳非言成为夙国贸易的主要合作伙伴。尽管岳非言不甘心,但因为后续东霁的政治格局变化,岳非言也没有丝毫的办法。也就是从那天起,他在霁北的生意渐渐凉了。
云凡不认识岳非言,也不知道岳非言早在几年前便在霁北留有基业。这件事连云姈也不知道,但是当时作为国主的云宸肯定是知道的。
因为,就是云宸邀请岳非言去的夙国,并且希望得到他的支持。那是一次非常秘密的会谈,过程中云宸尝试说服这个来自天琼城的商人参与世俗政治。
尽管失败了,但是岳非言却被云宸说动了。而云宸之所以会失败,是因为云宸想要借助岳非言的钱财,实现两霁一统。但是,岳非言想要的却是夙国破霁后立,取而代之。
那场密会,最终不欢而散。
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讽刺。
几年后的今天,在帝都的烟雨楼。
岳非言遇见了云凡,并且对云凡进行煽动,而此刻云凡依旧在思量,权衡,思索。在云凡眼里,岳非言无论说的再怎么动情,终究无法改变岳非言商人的这个本性。
云凡很清楚,岳非言并不是在帮自己,他是在跟自己做一个交易。这场交易所要面临的风险,则是与天下诸侯乃至整个天琼城为敌!
此时的云凡,就和几年前云宸的志向一样,虽然知晓墨国入侵夙国时,东霁列国袖手旁观,但是在他的心里,还是希望霁朝一统。
那是养父云宸的毕生夙愿。
也是景轩一直以来的梦想。
通常情况下,天琼城不会平白无故冻结或没收城中商人的资产,但是最近作为会长的颜枫因为卷入了与黑天教有关的风波里,所以被一些天琼城的小商人们联名弹劾,暂时大权旁落到了“燮”字商行的老板,也就是天琼城副会长“江雉”的手中。
天琼城与黑天教是宿敌。
若不是当年烬朝时期,暴君离烬将天下托付给那十二个身着黑衣的女人,当时的四大巨贾也不会为了躲避剥削和迫害,挺而走险跑到了这可怕的深渊海上,耗尽半生时光,搭建这座海上不夜城。
与深渊海的深邃相比,岳非言更喜欢这片既富饶又贫瘠的霁朝万里江山。这些是无论拥有多少金钱,都换不了来的。
而对于岳非言的提议,事实上云凡心动了。与霁朝一统这一梦想相比,收复夙国的失地是他此刻必须面对的残酷现实。
岳非言没有催促云凡做决定,但是此刻的烟雨楼下,嘈杂的打斗声打破了二人间窒息的宁静。
云凡下意识的握紧了天纵牙的刀柄,问岳非言:“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岳非言不动声色地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缓缓道:“放心,那些人是冲着景大统领来的。凭景大统领的身手,这些人拦不住他。”
云凡:“那些人是什么谁。”
岳非言:“栖凤阁的凰羽。”
云凡:“他们是你喊来的?”
岳非言:“若是我喊来的,云公子现在就很危险了。这些凰羽,看见景大统领或许不会痛下杀手,但是遇见云公子那就不一定了。现在,在帝都百姓的眼中,云公子可是华族之贼,加上你又带回了那些赤焱武士,给你定个叛逆之罪也毫不为过。”
云凡冷笑:“一群愚民,真是可笑!”
岳非言:“没有这些愚民,哪里又会有我们这些商人。世人虽常说士农工商,可偏偏这商人的日子过得比士族、农人、工者都要快活。”
云凡:“但是在世人的眼里,商人永远都是底层。”
岳非言:“世之巨贾,常常会威胁到皇帝的统治,所以历代帝王皆会选择以刻意贬低我们这些商人的方式,让我们无法威胁到他们的统治。昔年烬朝的暴君离烬为了稳固统治,对四大巨贾进行迫害和驱逐就是最好的例子。金钱是可以流动的,而农人只能在一处耕地,商人常常会带着金钱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去做生意,所以列国诸侯为了使防止人口流失,会配合皇帝一起贬低打压商人。”
云凡:“所以,你想通过参与政治博弈,提升商人在世人眼中的地位和话语权,是吗?”
岳非言:“不,我要改变这个天下。”
云凡松开了握紧天纵牙刀柄的那只手,将信将疑的看着面前这个老谋深算的天琼城商人:“我若是今天拒绝和你做这个交易,你又会做出怎样的打算,岳老板?”
岳非言:“生意场上有这么一句话,现在不需要的,不代表以后不需要,买卖不成仁义在。云公子现在或许不打算与我做这笔买卖,但是不代表以后不会。”
云凡:“所以,你搞了这么大的动静就是为了见我一面?”
岳非言:“这个契机是王渺舟,王公子提供的,我只是顺水推舟。像我们这种生意人,想要赚大钱,自然不会放过每一个机会。”
云凡:“云凡在此谢过岳老板好意。”
岳非言:“云公子不打算再考虑下?”
云凡:“不瞒岳老板,一直以来,我也想过改变这个天下,但是我打算靠自己,并不打算通过这种方式去实现。”
岳非言:“云公子这是不信我。”
云凡:“岳老板不必妄自菲薄。”
岳非言并没有在意,他从袖中取出十张银票。每一张一百万金,然后放在云凡的面前:“这里是一千万金的银票,足够云公子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云凡数了数银票,疑惑地看着岳非言:“岳老板这是什么意思?”
岳非言笑道:“这是我的诚意,也是我的心意,希望云公子能够再考虑考虑,毕竟大家都很忙,下次再见,不知是何年何月。”
云凡:“好意心领。”
岳非言:“云公子可想清楚了?”
云凡:“告辞。”
岳非言:“且慢。”
云凡:“还有别的事吗?”
岳非言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在云凡即将踏出这扇门前,说出了那番话:“既然这笔生意谈不成,那么不知云公子对于夙国的老国主云宸下落,可否感兴趣?”
……
此时的烟雨楼里,王渺舟正在查看司徒钟情的伤势,而景轩则在楼外与方鹏激战正酣。望着云凡离去的背影,岳非言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一桌美味佳肴,云凡没吃几口。
此番交谈,云凡的表现刷新了岳非言对他的认识。云凡并没有拿岳非言给他的银票,更没有向现实妥协。岳非言说的没有错,云凡心动了,但是云凡虽然心动却并不信他。
只是因为他是个商人?
烟雨楼外,凰羽甲胄作人墙,将景轩与方鹏围住,围观的人看不见里面发生了什么,里面的人若想出来必须得打赢对方才行。
惨白的月光下,方鹏握紧“蛇影”的刀柄,景轩缓缓抬起飞花剑,指着方鹏的眉心,随着方鹏的一声大喝,“蛇影”如同缠蛇,绕开飞花剑的锋芒,斜劈景轩肩部。
这一刀若不见血,方鹏收不住。
冰冷的铠甲不知不觉中,在月下渐染淡淡银光,景轩与方鹏不过五步之内。这一刀他避不开,也不想避开。
火花迸发间,血腥味漫散。
随着围观的众多凰羽一阵惊呼,鲜红而炙热的血之花盛开在了方鹏的左肩与右腿!所有人都没有看清刚刚景轩的那一剑是如何挥动,但是胜负却已经明了。
方鹏转动刀柄,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半跪在景轩的身后,一旁的凰羽甲胄想要扶他一把,但是方鹏拒绝了。
这一剑,实在是太快了。
快到方鹏根本就没有还手的机会!
方鹏冷笑着,侧首对景轩道:
“再来!”
景轩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
“你输了。”
然而,凰羽甲胄并未因此而为景轩让开一条离开的路,似乎因为方鹏的那句“再来”,所以原本明明已经结束的战斗,现在强行得继续。
景轩苦笑着转身对方鹏道:
“无论试多少次都一样。”
结果,景轩得到的是化作流光的“蛇影”迎面袭来。景轩微微侧身,躲开了这一刀。此时的方鹏左肩与右腿已被飞花剑划伤,他的行动不再像刚才那般迅速敏捷。
“蛇影”的刀锋在地方拖起一连串的火花,景轩将飞花剑收入剑鞘,很轻易地避开了接下来方鹏的每一刀。
这无异于是在挑衅。
景轩:“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有这个必要吗,方指挥使?”
方鹏没有理会景轩,他握紧蛇影的刀柄再次朝景轩要害处挥动,景轩没有躲闪,只是用飞花剑的剑鞘轻点方鹏的左肩伤口。
结果,方鹏并未因此而退缩,景轩大惊赶忙侧身闪避这一刀,结果被方鹏抓住机会,在景轩的手臂上留下一道细细的刀伤。
方鹏咧笑:“景大统领,你大意了!”
景轩眉头一皱,本想发怒但是转念一想是自己的问题遂不与方鹏计较,只是道:“胜负已经明了。”
方鹏:“只要我还站着,就没有结束!”
景轩:“我不想杀你。”
方鹏:“这里这么多人都在等着景大统领,今天无论如何大统领都得跟我们走一趟!”
景轩:“如果方指挥使执意要让我跟你走一趟,也不是不行,除非……”
方鹏以刀拄着摇摇晃晃的身躯,周围的凰羽甲胄再次想要扶他一把,但是再一次被方鹏拒绝。方鹏问景轩:“除非什么?”
景轩:“除非你能再接下我两剑。”
这时,周遭的凰羽甲胄纷纷嚷嚷:
“指挥使大人,咱们还是算了…”
“指挥使大人,别拿命开玩笑!”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方头儿,咱们还是等宁皓辰大人回来再跟他们光风禁卫算账吧!”
“大人!不行咱们还是算了吧!改天再跟他们清算这些旧账!”
嘈杂的声音让方鹏心烦意乱,他扬起“蛇影”,冷冷道:“吵死了,都给我闭嘴!”
景轩笑而不语的看着方鹏,以一个胜利者蔑视失败者的姿态,这让方鹏感到非常的不爽。多年前他曾看过无数这样的眼神,后来那些人都被他杀了。
方鹏封住了左肩与右腿的几个重要穴道暂时止住了血,他转动手中的蛇影,高举过头顶对景轩道:“来吧。”
景轩:“方指挥使想清楚了,刀剑无眼,生死莫问!”
方鹏:“今夜无论如何,景大统领都得跟我们走一趟,哪怕待会我方鹏可能会死在这里!”
景轩摇了摇头,叹息不语。
方鹏:“景大统领位高权重,是不会懂我们这些人的不容易,咱们还是少说废话,动手吧!”
清冷的月光下,景轩再一次拔出了飞花剑。他不明白是什么让面前这个男人,明知道结局却依然还要试图与自己交手。但是,拔出飞花剑后的景轩,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
烟雨楼内,最是僻静的那间厢房里,岳非言终究还是不肯就这么放云凡走。原本去意已决的云凡,因为岳非言最后的这句话而突然改变了离开的念头。
此时的云凡在帝都,是如同“华贼”一般的存在,虽然这个罪名并没有坐实,但是如果让楼下的那些凰羽甲胄发现了他在烟雨楼,烟雨楼的生意以后肯定没有现在这么好做,而云凡也会被当成可疑人士暂时带走并关押。
梁懿最讨厌有人在他的眼皮底下玩小手段。尤其是在现在这样动荡而又纷乱的大环境里,任何会影响帝都秩序安稳的因素,都会被栖凤阁扼杀在摇篮中。
云凡这个人,一旦打算走,绝对不回头。所以思索再三,岳非言决定以老夙国主云宸的下落为诱饵,将他拖在这间厢房里,直到凰羽甲胄离开。
云凡:“先说说看你都知道些什么。”
岳非言:“生意人,做生意。”
云凡明白岳非言的意思,天下没有免费的盛宴。望着岳非言似笑非笑的神情,云凡陷入了沉默。桌上的饭菜此时差不多都已经凉了,云凡本想再次把天纵牙架在岳非言的脖子上,但是想了想这家伙吃软不吃硬,遂问道:“刚刚的交易我是不可能做的,除此之外我们都可以谈。”
岳非言笑着身处右手,示意云凡坐下。
为了探清云宸的下落,云凡选择妥协。
“云宸还有那些苍狼寒甲,如今都还活着,”岳非言淡淡道,“很快,天下将有一场大乱发生。”
云凡:“二者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岳非言:“到时候,夙国与云公子将会成为天下人的焦点。”
云凡:“现在我只关心国主云宸下落。”
岳非言:“云公子听说过封神山吗?”
云凡:“那座仙山只是个传说罢了。”
岳非言:“封神山上封神陵,封神山下往生河。有关于云宸国主的下落,只要云公子能够找到这座仙山,一切疑惑,迎刃而解。”
云凡:“岳老板,你这是在开玩笑还是在拖时间?那是一座只在传说里出现过的仙山,你让我该怎么去找?”
岳非言:“心诚皆可见。”
云凡:“岳老板还是好好做生意吧,当神棍是没有前途的,而且也没有什么钱途。”
岳非言答非所问:“有人说,二十多年前那场赤焱之乱是黑天教策划的阴谋,目的就是为了从被赤焱武士守卫的帝都,抢夺轮回转世的永夜之神「朔」,不知云公子可有耳闻?”
云凡:“这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岳非言:“如果我说,「朔」的转世,是云宸国主的长兄云晋,与一名下级赤焱武士所生之子,不知云公子会作何感想?”
云凡:“你是说这个「朔」是我表弟?”
岳非言继续说到:“我还听闻,在赤焱之乱前,黑天教还策划了北漠十侯对飒部的叛乱,当年夙国的郡主云晗与飒部蛮王阿萨兰缇,相继死在了那场血腥政变当中。”
云凡:“这事与你又有何干?”
岳非言:“云公子就不好奇,为什么黑天教会突然在北漠策划这场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叛乱,并且几乎史无前例地倾巢出动,参与这对于飒部的围猎之战。”
云凡:“难不成,当年黑天教在赤焱之乱前,策划的那场北漠十侯之叛,是冲我来的?”
岳非言:“云公子可曾怀疑过自己。”
云凡:“我可没那么多时间想这些。”
岳非言:“如果说,赤焱之乱是黑天教为了庆祝「朔」的降世而献给他的一份礼物,那么北漠十侯之叛,便是黑天教迎接「朔」之再临而准备的特别惊喜,能让黑天教如此不惜大费周章的精心布局,原因只有一个!”
云凡突然感觉这个天琼城来的男人,越来越像一个“神棍”,听他说了一晚上,云凡终于饿了,遂拿起了筷子,开始吃起桌上的美味佳肴。
岳非言:“其实,当年飒部蛮王阿萨兰缇与夙国郡主云晗的孩子,就是那个终结永夜的白昼之神,赤焱武士的信仰,天帝长子「晞」转世!”
听到这,云凡拿起筷子的手僵住了。
岳非言似笑非笑地为云凡斟满酒杯。
而这一切,尽在岳非言的意料之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