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幕【烟雨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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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男人与王渺舟同岁,从小在天琼城长大,四条眉毛,面色麦黄,直挺的鼻梁,如鹰隼般的左眼下有一颗黑痣,男人喜欢穿着深蓝色的长袍,上面纹络着星辰月影。



    他的拇指上,佩戴有一枚紫金的扳指。借着摇曳的烛光,隐约可见这枚扳指的紫色砂金里闪动着微弱的赤色火焰。



    男人的左腿早年曾落下重伤,所以如今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但是男人却并未因此而感到自卑,甚至还有些傲慢,明明这样走路不方便,结果连根拐杖都不要的。



    王渺舟在看见他的时候,以为自己看走眼了。他没有想到,在这里会遇见这个男人,按理说这个时候,站在他面前的这个男人,应该在天琼城协助天琼城会长颜枫,处理不久前和黑天教有关的几桩生意。



    这个男人的名字,与夏国国主身边的隐虎“谢轻言”、西霁帝都百花城的帝师“顾无言”,并称“纵世三言”,即便是东霁与西霁的皇帝见了这三人,都得礼让三分。



    作为排行第六的“曦”字商行老板,岳非言可以说是所有人眼中最有希望继承颜枫位置,成为下一任会长的男人。



    岳非言办事很效率,也很果断。



    基本上天琼城在帝都的生意都是由他来打理。也正是因为有了他的入驻,所以帝都的经济发展会这么的快且繁荣。



    岳非言没有任何的政治派别,他来帝都只是为了赚钱,也并没有资助梁懿或是任何诸侯国一分钱,但是梁懿对他很客气,想拉拢他。



    但是,岳非言不是傻子。



    帝都的烟雨楼是他的资产,这年头除了开赌坊,卖刀剑,哪里有开个风月场赚钱?在天琼城,风月楼一家独大,基本上其他的风月场都赚不到什么钱,因为江雉会重金挖走其它地方的花魁。



    由于江雉是天琼城的副会长,所以没有人敢说他什么,大家对于江雉的行为,虽然很不认同,但是基本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话虽如此,生意得做吧?



    于是岳非言,成了第一个走出天琼城的商行老板,放弃了在天琼城“赚大钱”的机会,跑来帝都试试深浅。



    前不久颜枫因为察觉似乎有黑天教成员,在对天琼城进行渗透,于是让岳非言回了一趟天琼城,给二十七家商行老板开了会,但是岳非言并没有出席。



    很明显,因为与江雉的恩怨。



    王渺舟不知道这件事,他以为岳非言已经回去了,也正是因为颜枫最信任的岳非言最终缺席,作为会长的颜枫,只好请来了雁国白氏家主白翳给他搭把手。



    这才有了前面颜枫与白翳缺席雁国秋日祭的那一幕。能得到颜枫信任的人,不仅品行无太大瑕疵,更重要是办事能力必然相当可以。



    此时烟雨楼的花台上,王渺舟被四个彪形大汉按在地方,丝毫不敢乱动。锋利的匕首在岳非言纤细的指间转动,他盘腿而坐在王渺舟的面前,似笑非笑。



    花台下众人议论纷纷,叶琦见状,问了一句:“现在怎么处理?”



    岳非言没有说话,连看都没有看叶琦一眼。老鸨见状赶忙下台安抚众人情绪,叶琦见状有些不耐烦:“那人是谁?这里的东家吗?”



    老鸨:“公子息怒,公子息怒!”



    叶琦没有理会老鸨,对台上的岳非言喊道:“问你话呢?听见没有!”



    只见前一刻还在他手指间来回的那把匕首,这一刻削去了叶琦的发冠,堂堂叶家三公子随即披头散发在众人的面前,接着丝线引动刀柄,匕首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回到了岳非言的手中。



    叶琦瞬间吓得脸都黑了,这时岳非言拿着匕首挑起王渺舟的下巴,淡淡道:“今晚生意不做了。”



    众人随即疑惑,问老鸨这是在搞什么名堂,他们都不认识台上这人是谁,尽管个别有眼色的人虽然也不认岳非言,但是看他那架势多多少少就知道不是一般人。



    众怒难平下,老鸨一人也难以全部都安抚得了,岳非言沉默地挥动匕首,只听王渺舟一声凄厉的惨叫,全场瞬间肃静。



    低沉的嗓音在此间极具威严,没有人敢在这里对他进行质疑,更没有人再敢挑战他的权威。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此间汇聚到他的身上。



    岳非言缓缓开口道:“今夜的事情,我会给大家一个交代,做生意,最重要的是讲诚信。”



    台下众人没有一个敢说话,此时的叶琦已经吓得动都不敢动,像个木桩一样站在原地。花台上,王渺舟惊恐的看着那把锋利的匕首,寒芒并没有见血,只是落在了他的指间。



    岳非言见状,笑问王渺舟:“也就一段时间没有见,怎么咱们天琼城的王公子,竟变得如此胆小如鼠?”



    王渺舟:“这不是因为看见了你嘛!老岳!好久不见,大家都是老相识了,别动不动就拔刀子,这样太伤和气!”



    岳非言:“既然大家这么熟了,王公子还跑到我的地方来闹事,这未免也太不合适了吧?”



    王渺舟:“来这里自然是为了喝花酒,我王渺舟怎么会在喝花酒的地方闹事?这不是自讨没趣嘛!”



    岳非言:“那王公子带够喝花酒的钱了吗?”



    王渺舟:“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现在我的金票,竟一分钱都换不了!”



    岳非言:“按照天琼城的规矩,你这样算是在抬价,扰乱市场秩序,需要剁一只手,我没记错吧!”



    王渺舟:“误会误会!真是误会!”



    岳非言:“唉,这江雉可真是害人不浅,但是没办法,希望王公子体谅一下,今天如果我不卸你一只手,那以后就会有更多人来我这里闹事,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信誉。”



    王渺舟:“待会有人会过来给我付账!等会!再等会!我在帝都有熟人的!老岳,信我!”



    岳非言:“我记得有个褐发小哥是跟你一起来的,怎么现在没看到人了,他跑哪儿去了。”



    王渺舟:“找人来付钱去了!”



    岳非言:“我劝你最好别耍我,不然让我发现了,另一只手也给你卸了。”



    王渺舟:“不会不会,我在帝都的朋友你就是不认识,也肯定听说过,放心!你我都是在天琼城混过的,我又怎么会骗你?”



    岳非言摇了摇头,叹道:“曾经不可一世的天琼城王公子,乃是何等人物?若非今夜亲眼所见,当真是想不到竟会落得如此田地。”



    王渺舟:“我本就一俗人,只不过有幸得世人抬爱,那些年的风光时机,实在是过誉了。”



    岳非言:“这江雉可真是颇有手段,不仅如此,他的运气也一直很好,真不知道我何时才会有像他那样的运气。”



    王渺舟:“都是这个王八蛋,没有他在背后搞我,今天就不会有这样的误会发生,老岳,他才是我们的敌人,我们才是自己人!”



    岳非言:“我和他不是敌人。”



    王渺舟:“但是也不是朋友。”



    岳非言:“王公子先顾好自己。”



    王渺舟:“当初若不是他逼你离开,现在坐在天琼城副会长位子上的应该是你岳非言!”



    台下众人听罢,纷纷大惊!



    有的人直接推后数步,有的人则面露惧色,有的人则不可思议的看着台上的那个男人,他们都没有想到,这烟雨楼的幕后东家,居然是天琼城“曦”字商行的老板,那个帮助颜枫解决了天琼城庞大财政赤字问题的商业鬼才,岳非言!



    岳非言拔出了落在王渺舟指间的那把匕首,然后用袖子擦了擦刀锋,华灯光影流转在匕首的匕尖,令此时被几个彪形大汉压在地上的王渺舟心里发慌。



    岳非言:“今夜王公子话太多了。”



    王渺舟赶紧闭上嘴不说话了,岳非言见状继续道:“说你话多,不是让你不说话。”



    王渺舟:“你是这里的东家,你说什么是什么,我都行!”



    岳非言:“对了,听说那位昔日夙国的储君也跟你一起来到了帝都,怎么现在没看见他人?”



    王渺舟:“我让人喊他去了!一会儿就到!他那儿有钱!要多少有多少!”



    王渺舟心想:等云凡过来,直接给你把场子掀了,还跟老子要钱?老子今晚要当你爹!但是想归想,话说出来还是得客客气气,笑面相迎。



    岳非言:“一柱香时间,他能来吗?”



    王渺舟:“怕是来不及。”



    岳非言:“一个时辰呢。”



    王渺舟:“够呛。”



    岳非言:“我怕台下的客人们等不了太久,今儿王公子风头出尽,但是又拿不出钱,他们看样子很不高兴,他们不高兴,岳某也不高兴。”



    王渺舟:“我在帝都还有朋友!帝都禁军大统领,景轩!再多给点时间!信我!老岳!”



    岳非言一听,帝都的大统领景轩居然是王渺舟的朋友,顿时陷入了沉思,但是目前台下这些人哪里能等那么久?如果王渺舟的朋友真的是景轩,那么今天这个人,他动不得,可是台下的客人岳非言必须也得给个交代。



    于是,经过再三思量,岳非言选择了个折中的办法,他给了压着王渺舟的几个大汉一个眼神,示意他们放开王渺舟,然后对王渺舟淡淡道:“不如这样,给你一个时辰时间,我们玩个游戏。”



    王渺舟爬起来,疑惑:“玩什么?”



    岳非言:“龙虎斗。”



    王渺舟:“我不会啊!”



    岳非言:“很简单,两个骰衷,各三个骰子,比朝上面总和大小,输了一次,扣你半盏茶的时间,赢一次给你加半盏茶的时间。你有一个时辰作为本钱,全部输完的时候,我会卸掉你的一只手,然后你就可以走了。”



    王渺舟:“就这么简单?”



    岳非言:“就这么简单。”



    王渺舟:“好,来吧!”



    岳非言:“不过,不是和我。”



    王渺舟:“那是和谁?”



    岳非言的目光落在了台下披头散发不敢动弹半步的叶琦:“和他。”



    众人随即将目光汇聚到了这位此刻非常狼狈的叶家三公子身上,叶琦随即也疑惑道:“和我?”



    岳非言:“不错。”



    ……



    夜色入眼,星月冉冉,方鹏背靠着栖凤阁的后门,不知在想什么。由于经常要外出执行一些特殊任务,需要他进行乔装,所以方鹏索性就把眉毛剃了。



    没有眉毛的方鹏看起来非常凶悍,如果他没有穿着凰羽的甲胄,走在路上真的很容易被人当作是悍匪。



    晚风过处,萧索寒浓。



    他像现在这样站在栖凤阁,已经站了一个下午,像是在等着什么消息似的。秋冬交际的时候,夜色下的帝都在月下蒙上一层淡淡的清霜。



    这段时间帝都有不少人离奇失踪。



    这些失踪的人,大多都是八阶以上的武者,而且不乏世家子弟。为了查清楚这件事,方鹏把不少在外面的凰羽锦衣调了回来,结果还不到一周,这些归来的凰羽锦衣却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被巡逻的光风禁卫抓了大半!



    此时的栖凤阁后门前,并无人迹。



    方鹏感觉有点冷,于是准备先回阁中再继续等消息,这时一个披着凰羽锦衣的男人急匆匆地从他身边走过。



    栖凤阁内有两司,殿前司身披甲胄,出入宫围,故得名“凰羽甲胄”,锦衣司身着锦衣,常进出市井,深入虎穴,故得名“凰羽锦衣”。



    方鹏乃是锦衣司指挥使,虽与殿前司张虎等人并称为“凤阁八英将”,但是,方鹏的地位在栖凤阁,却是仅次于宁皓辰的存在。



    平日里,方鹏主要负责谍报以及暗杀等任务,一般只有在发生重大突发情况时,方鹏才可以在宁皓辰不在的时候擅自代替宁皓辰做出决定。



    不过这次却与以往不同。



    或许是宁皓辰提前察觉最近帝都有异样,所以准许方鹏在自己不在的时候,直接掌管栖凤阁。



    仅仅是匆匆一眼,方鹏便看出那人面色惊慌,心神不定,似有心事。方鹏见状赶紧把那人叫住:“慢着!”



    那人闻声,回头见是方鹏,赶忙道:“原来是方指挥使!”



    方鹏:“去哪里,要干嘛,做何事,说。”



    那人努力平复情绪道:“我是来给宁皓辰大人送消息,非常重要的机密消息,片刻都不能耽搁!”



    方鹏:“宁大人现在正在方伯府和国主商议要事,并让我暂替他处理机密急报,所以有什么事情直接告诉我就可以了。”



    栖凤阁是宁皓辰办公的地方,作为梁懿的左膀右臂,宁皓辰既是栖凤阁的阁主,也是凰羽甲胄的大统领。栖凤阁主要的作用是监察帝都百官,以及统御凰羽甲胄守卫方伯府邸与王宫大内的秩序安宁,而王宫之外则交由以景轩为首的光风禁军负责。



    这段时间天下有变,所以宁皓辰基本上不怎么出现在栖凤阁,而是常与梁懿彻夜议事,因此,宁皓辰便把栖凤阁内的重要事务都交给了方鹏去负责。



    传消息的那位凰羽锦衣,听完方鹏说的之后,将信将疑,方鹏见他似乎并不信自己说的话,于是取出了一枚雕琢作凤爪状的令牌,那人见状赶忙赔不是,方鹏不耐烦道:



    “说正事。”



    那人道:“回禀方统领,我们派去监视云凡的人,今日傍晚在景府门口被光风禁军给抓了!”



    方鹏:“消息属实?”



    那人:“确认无误。”



    方鹏:“我们派去景府内的眼线呢,现在有消息吗?”



    那人:“暂时没有。”



    方鹏听罢,赶忙掉头回栖凤阁,那人见状跟上了他的脚步:“现在怎么办?方统领!”



    方鹏神情凝重道:“赶快集合人马,去找景轩要人。”



    送情报的那个凰羽甲胄:“这样会不会太高调了?”



    方鹏:“出了事情算我的。”



    话语间,方鹏登上了栖凤阁六层的那面凤鸣鼓,他拿起两个鼓锤,很有节奏的敲打着鼓面。



    凤鸣鼓在方鹏的敲打下,发出如同凤鸟长鸣般的声响,整个帝都以西都能听见栖凤阁方向传来的这阵阵鼓声。



    凤鸣鼓不常鸣,一旦被敲响必然有大事。越来越多的凰羽甲胄闻声从阁内涌出,瞬间阁楼下便站满了披着凰羽甲胄的将士,方鹏见人差不多都出来了,于是对着阁楼下众人喊道:“马上刀剑,马上出发!”



    阁楼下,一位将士疑惑的看着方鹏,问道:“大晚上的,发生啥事儿了”



    方鹏:“我们的人被扣了。”



    众凰羽甲胄的将士们疑惑:“谁啊?这么大胆子,居然敢扣我们的人?”



    方鹏:“光风禁军大统领,景轩。”



    ……



    烟雨楼的花台上,此刻一张八角桌,两个骰衷,九个骰子,每个骰衷各三个,王渺舟与叶琦相对落座。岳非言负手立于桌前,缓缓指转动着拇指上的紫金扳指。周围,那几个彪形大汉将王渺舟的退路完全封死。



    花台下,一些人已经走了,一些人则选择留下来看热闹。不少本在接客的姑娘们听闻门外嘈杂,遂与客人纷纷穿好衣服,依栏而观。



    热闹并不会因为一些人的离开而渐渐变少,反而因为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变得更加热闹。同样的情景,几天前王渺舟曾在天琼城见过,只是没想到,如今他竟然又遭遇了同样的场景。



    不同的是,之前有云凡陪他共同应对,而现在他只能靠自己。除了他自己,没有人可以帮他。以一个时辰为“本钱”,能赢越多时间,他保住自己手的机会就越大。



    坐在他对面的那位叶家三公子叶琦,从小便因为不受父亲兄长待见,所以早早便出来混迹浪荡,酒色财气,无一不沾。



    而咱们的王公子仅是在天琼城那段时间里,点满了吃喝嫖赌这四大绝技。在进驻天琼城之前,王渺舟不过是一个只会喝酒的酒徒。



    岳非言其实并不想要王渺舟的一只手,但是生意人重要的是信誉,虽然王渺舟不是刻意来捣乱的,但是规矩毕竟已经被他破坏了。



    众怒难消下,为了周全王渺舟,岳非言想出了这个方法。因为刚刚与王渺舟竞价的是叶家三公子叶琦,所以岳非言才提出来这个方法,让王渺舟自己凭“实力”堵上那些人的嘴。



    随着岳非言淡淡的一句:“那就开始吧。”热闹的烟雨楼花台上,王渺舟与叶琦同时摇起了手中的骰衷。



    叶琦冷冷地看着王渺舟,王渺舟满头大汗,神情慌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岳非言见状宽慰道:“放轻松,这才第一局刚开始。”



    这时,只听“啪”的一声,叶琦将骰衷扣在了八角桌上,然后缓缓揭开骰衷,嘴角露出了少有的狡黠:“你先开,还是我先开?”



    王渺舟还在继续摇骰子,没有理他。



    叶琦见状直接开了:“六六六,十八点。”



    王渺舟看了眼对面,又看了眼自己的骰衷,眼泪差点掉了下来,他心想:“这他娘的,还玩个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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