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自由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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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胡居仁回过神来,摸了摸徐雸的头道:“你多大了?”



    徐雸有些疑惑,但依旧答道:“十三岁。”



    胡居仁抚须笑道:“十三岁便能提出这般问题,这安庆府倒真是让老夫大开眼界。你这个问题很好,倒让老夫也不好解答。”



    说完,胡居仁便坐了下来,让徐雸也坐回了凳子上,之后,慢慢开口道:“你刚刚问我,以‘义’规范,是否恶看人性。我可以告诉,非是恶看,恰恰相反,当是相信人有向善从理之心,才会有‘义’。”



    胡居仁继续道:“人之初生,自从天理而来,欲念生于后天,蒙蔽天理。但是人心本来面目却是善的,故要扫去这些蒙蔽之物,归还本心面貌。”



    徐雸道:“那既然人本来就善,又为何会被蒙蔽?这些蒙蔽之物又来源何处?为何就是坏的?”



    “事物善恶,自有天理依从,从天理者善,背天理者恶。”



    “天理又如何明晰善恶?它又不会张嘴说话。”



    “自有先贤解读,能顺应天时者自是善,背天者便是恶。”



    “说到底,还是人定的。”



    胡居仁一愣,月也只能抚须微笑道:“你所说也未尝是错。只是这都无关乎天理,理便在那处,岂会因你之思便会变动?”



    “虽然如此,老师却未能解答我的困惑啊。为何善就是善,恶就是恶,又为何先贤大儒所规定的‘礼’、‘义’就是天理?”



    胡居仁道:“未必全对,大儒等诚然未必就一定尊理,但若是人人皆自己去遵从理,就一定好么?大儒们自己总结一条接近理的道路,然后将他教给不懂理的普通人,虽然未必使得人人明理,却可在行为上接近理,这岂不是更好?”



    丁樘这算是明白了,徐雸是真的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她反对约束,一意孤行,爱好穿着男装,要学弟弟去学堂读书,还要去气亲妈。这一切不是她真的肆意妄为,而是在作出反抗时代束缚的努力。



    丁樘不知道徐雸在原来的人生中会经历什么样的事情,最终会获得什么样的结果,但是此时,她却是作出了自己的质疑。



    面对胡居仁的说法,徐雸还要辩论,但是丁樘却上前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说话了。胡居仁已经在避重就轻了,说明他也不愿意涉及内核,与她一同质疑,若是她继续穷追不舍,怕是会惹怒胡居仁。



    虽然胡居仁一直以来表现得都很和善,也从未见过他发火。但他是实打实的理学大儒,若是勘破徐雸的女儿身,又被其如此言论贯耳,会发生什么,实在难以预料。



    徐雸看了一眼丁樘,终究还是没有再开口。



    丁樘怕胡居仁继续追究,连忙问道:“老师拦下我二人,不只有何见教?”



    胡居仁这才想起原本的事情,道:“业务他事,只是《春秋》三传我已制好讲义,下午你来抄去就是。等到明天,你就要与我好好研习了。”



    丁樘闻言,颇为惊喜,等待许久的课程就要开始了。



    谁知徐雸却张嘴问道:“《春秋》?老师,我能跟着一起学么?”



    胡居仁捻着胡须,思索了一会,随即点了点头道:“可,若是不忙,下午你也来抄书吧。”



    丁樘闻言,大惊失色,随即镇定。若是徐雸也跟着自己去学春秋。那么很难保还能遮盖身份。道:“老师可要再考虑考虑?这……老师只收了我的……”



    徐雸用手肘撞了一下丁樘,面上露出嗔怒的表情。胡居仁却大笑道:“怎么?不愿分享进学之机?不过多一个人一同进学,不妨事的,我也不欲额外收徒了,只当是多个听课的。”



    徐雸连忙道谢,丁樘无奈,只能答应。



    胡居仁吩咐完,便拿起讲义走了而进宝早已陪丁儜离去了。此时教室里只剩下徐雸和丁樘二人。



    丁樘道:“这下好了,如了你的愿,若是被老师知晓你是女子,可怎生了得?”



    “樘哥哥不要升起了,不妨事的,我定会装得像一些。”说完扑哧一笑,想来是被丁樘的窘态逗笑的。



    丁樘咬牙切齿道:“不知招了什么邪祟,为何我总要在你这里吃些亏呢?”



    徐雸笑道:“定是哥哥前世欠我的,今生来还来了。”



    丁樘摇头苦笑,随即道:“不说笑了,我且问你,你缘何有哪些感慨,竟将老师都说得避而不谈。”



    徐雸托起腮帮子,道:“这些问题我已经想得很久了,爹爹和母亲自小就要我‘知书达理’,每次我读书,总是在想,这些‘书’啊‘理’的,又是何人规定?凭什么我们就要按照他说得来?”



    “那现在呢?”



    “现在……我也还是没有想明白,但却也没有那时那般深恶痛绝了。我亦不知,是我逐渐认同了这些理,还是我已经习惯了。所以我从不愿让我按照所谓的规矩办事,就是在提醒自己,绝不可忘了这件事。”



    丁樘不知道心里作何感想,一个自由的灵魂,总是不会被时代约束。无论怎样的环境,总会诞生徐雸这样的人,他们生来就要做没有脑子的鱼,干着与众不同的事情。但是往往,他们会受到时代的攻讦,最终或随波逐流,或真的改变世界。



    丁樘从来不是这样的人,在后世的时候,他依照的就是最经典的两点一线,上班下班,也从不会有时间思考这些问题。



    当他要改变之后,就来到了这个未知是什么样的大明朝。



    而或许是安逸的生活,又或许是丁樘的本性。他也从未思考,秩序这个东西,与自由的冲突,谁者更高贵这样的问题。



    其实这个问题真的那么重要么?站在个人身上思考,未必见得。但是若要站在社会与时代上,那么就值得投入无限的精力。



    丁樘此时不过一介布衣,他从没有强迫自己去思考改变时代这样的命题,只能将之作为一个穿越者压在心底的期望。



    但是徐雸,这么一个土著小妮子,却已经在思考这个问题了。丁樘不知道要说她是吃饱着撑的,还是敬佩她有远超常人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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