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8章 论土木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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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与左庶子君臣二人继续在中极殿探讨辽事。



    “孙先生,你刚才谈萨尔浒四路明军不能同时抵达战场,那明军失败只有这一个原因吗?”



    “回陛下,我军的软肋太多了。”



    “朕愿闻其详。”



    “万历三大征以后,朝廷的财政持续崩溃,边军中可堪一战的精锐越来越少,其中真正有战斗力的只有边将私人训练的家丁。而边将为了加强家丁的战力,进一步占用一般士卒的饷银去厚养家丁,结果造成普通营堡军户的月钱只有两钱五分。”



    “朕明白了,带兵的将军在此种情况下中饱私囊,既培植了自己的亲信,还狠狠地大捞一笔。”



    “正如陛下所言,由于文官和武将的共同贪污,普通士卒的军粮往往腐烂得臭不可闻,里面还掺杂着沙土,甚至家丁们一匹马的待遇都要比普通士兵好很多。现在雪上加霜的是,为了补充辽东兵力上的不足,我军往往不得不下令招抚那些被打散的家丁私兵,那些战败了还能把部队带回来的将领也能官复原职。”



    说到这,孙承宗叹了一口气,继续讲:“这虽然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权宜之计,但是败军之将官复原职,逃兵一样可以升官发财,毫无疑问会影响军法的威严和官兵的士气。这样的军队打打顺风仗还可以,但要面对后金数万精锐的进攻是很难赢的。”



    “顺风仗,明军难道以前打的都是顺风仗吗?”



    “微臣年轻时曾经游历北部边防军事要地,对此了解颇多。边军打仗的经验是跟蒙古交锋打出来的。蒙古战法比较简陋,比如说攻城的时候,缺乏火器的蒙古人往往是将耕地的犁绑在长竿上,然后将长竿架在车上,人躲在车下面推车,当犁挂住城垛后,他们再顺着竿子往上爬。甚至有时候,他们不用车推,直接一群人用皮革包住身体,举竿往前冲。后来蒙古人改良过的攻城战术也不过是先用投石机扫荡城墙上的守军,然后蚁附攻城而已。”



    “蒙古人攻城的战术的确很落后,但是野战总归是蒙古人的强项吧?”



    “回陛下,我大明火器优势大,野战时,蒙古面对边军的战术是看到我们打算开火就往回跑,然后派遣几个骑兵去当诱饵;引诱明军开火后,大队蒙古骑兵才趁着明军装填的空档一拥而上。再后来,蒙古人的战术才勉强改进到用门板充当盾牌,聊胜于无地防御明军的火力攒射。”



    “蒙古人不是擅长骑射吗,这总该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吧?”



    “回陛下,蒙古人的确倚重骑射,骑射的最大威胁在于行动迅速,而不是单纯地杀伤力大。女真人是骑射、步射皆精通。在同样使用弓箭的状态下,骑射面对步射是处于下风的。面对着拥有战车工事和火器的边军,蒙古人虽然大多数披甲且甲胄坚固,但在对射的时候往往是吃亏的一方。”



    “那蒙古人作战不勇猛吗?”



    “回陛下,蒙古人最怕遇到强敌,每次明军只要能斩杀一两个蒙古前锋,就能让上千蒙古人落荒而逃,不能再聚众反抗。所以边军将领特别喜欢重金招募精锐勇士,战时负责闯阵杀将,往往能重挫蒙古人的气势,激起明军的士气。这就是为什么边军将领特别热衷厚养勇士做家丁的原因。”



    “朕明白了,说的有些饿了。魏进忠,你准备两桌茶点来,我们君臣二人要垫垫肚子。”



    朱由校和孙承宗二人面前各摆一桌,都是三五种饮品和十几种茶点。朱由校狼吞虎咽地吃点心,大口大口地喝冰镇银耳汤。孙承宗则是在慢慢品尝茶点。



    细心的皇帝一直从旁暗暗观察孙承宗,他发现孙先生吃的时候,一只手始终按着下巴上的长须,这是为防止沾上碎屑。而且,他咀嚼时也不发出任何声响,只是慢吞细咽,一派斯文。朱由校凭直觉感到这种臣子做任何事都会三思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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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陛下,臣用好了。”孙承宗吃完点心,答谢道。



    朱由校指了指自己食桌上的一碟点心说:“这是朕的父皇在世时最喜欢吃的蜜制罗汉果,孙先生不妨多品尝几颗。”魏进忠把这个盘子端到孙承宗桌上去。



    孙承宗点点头,伸手拿起一颗,正欲送进嘴中,忽然又放回到碟子里。



    “怎么了?”皇帝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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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承宗长叹一声,说道:“先帝与下臣,有千古不移的君臣之谊。他既龙驾大行,吃不成他平生最爱吃的罗汉果,下臣又哪里吞咽得下。”他说着就喉头发哽,敛眉唏嘘。孙承宗心里激动啊,一方面是怀念当年他与朱常洛的师生之情,一方面是感念君王的知遇之恩,最后是自己隐藏多年的怀才不遇之感。



    “孙先生感念先帝之情,令朕十分感动。唯一能够报答先帝恩情的办法,就是帮助朕治理好大明。”



    “陛下说的是,微臣有些失态了。”



    “朕刚才听你说的蒙古军队好像很弱,那为什么当初土木堡之变,英宗皇帝爷带着五十万大军被瓦剌首领也先歼灭了呢?



    “土木堡之变已过去一百七十年了,不少文人记载史籍是有错误的,微臣曾经到土木堡实地查探过。”



    “既然你了解此事,就给朕讲讲吧!”



    “成祖皇帝迁都北京以后为满足卫戍京城的需要,设立了京营七十二卫。七十二卫兵员当在四十余万的规模。但是到了宣德年间,因为往边郡调遣及军户逃亡的原因,总兵力仅仅达到原额的一半。除了卫所之外,朝廷每年定期在春秋两季征调河南、山东、大宁都司、中都留守司、直隶淮阳等卫及宣府军士到京师备操。这些备操军分春秋两班,每班八万人,满额总共十六万兵,由此得名班军。”



    “为何军户脱逃的那么多啊?”



    “回陛下,卫所军户分为屯军和守军。守军逃亡的比较多,这是由于国家承平日久,豪强、权贵、军官侵占军屯、压榨屯军的现象在全国都很普遍,屯军不堪劳役,又无力偿还因屯田数量不足而需要担负的钱款,于是纷纷逃亡。”



    “那么正统十四年的土木堡之变前夕,京营的战兵有多少人呢?”



    “当时京营的战兵纸面总人数为战兵十四万余人加班军八万余人,即大概二十二万士卒。英宗皇帝当时亲政准备得特别匆忙,跟随亲征的可战之兵应该在十五万左右。到土木堡之前,英宗皇帝派遣一部分先锋前去作战,中了埋伏,全军覆没。所以等到抵达土木堡时,明军总兵力只有十三万人。”



    “那么作为对手的也先有多少兵马呢?”



    “有文人记载说也先兵力只有两万人,这是一派胡言。在后来的北京保卫战中,也先攻城的兵马有九万之众。参与土木堡之战的瓦剌军队不止也先一支敌军,还有阿剌知院率领的三万多兵马。合起来大约有十三万兵马。”



    “这样说来双方兵马数量差不多相等。先生请讲一讲,那也先是如何击败我大明的?”



    “当时大同城被围攻数日,大明将士死伤者无数。英宗皇帝带着军队先赶到大同,然后又往东行进,自居庸关入关。当时宣府的北路、东路的屏障城池都已经被攻陷。明军前进到土木堡时,被瓦剌军两路围堵。明军只好就地筑起堑壕,蒙古人无法接近,此前瓦剌已经占据桑干河上游,切断了明军的水源,双方就这样僵持了三日。”



    “厉害,在无水状态下依然坚持三日而不崩,足以证明明军的纪律和实力依旧很强。然后呢?”



    “三天后,瓦剌突然派出使者到明军阵营,持书议和。英宗皇帝同意议和,然后也先佯装撤军,饥渴交加三日的明军看见也先撤军,他们纷纷走出防御工事,进入行军状态。但是没想到,明军刚刚越过壕堑,也先大军突然回转,四面围攻营伍不整的明军,导致了土木堡之变。”



    “这个也先狡猾得很,朕听你讲这段往事,手心都攥出汗了。”



    “陛下,《孙子兵法》曾经说过‘围师必阙’,强调包围敌人时,为防止敌军产生拼死作战的决心,要虚留缺口,以动摇敌将的意志,涣散敌军士卒的士气。更重要的是,虚留缺口并非放任不管,而是要在敌人逃跑时发动致命一击,使敌人在仓促逃跑过程中陷入覆灭。也先大概没有读过《孙子兵法》,但他是知道这个道理的。同样的,奴酋虽然是蛮夷之辈,但是绝不能放松大意。”



    “这个孙先生啊,我记得汉高祖曾经有过白登之围,那场仗,他可是安全回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陛下聪慧过人、才思敏捷,举一反三的本事,微臣佩服。的确,白登之围与土木堡之变很相似,但是汉高祖是久经战阵、深谋远虑的将领。他采用了谋士陈平的计策,让汉军手持强弩,以战斗队形徐徐撤出重围。匈奴看没有可趁之机,才最终解围撤走。”



    “以史为鉴,可以知成败。孙先生真博学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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