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有些吃惊。
袁宝儿垂着眼,不看任何人,“所以,我以为,这个星成很可疑。” “我怀疑他是淮南那边派过来的,当然,也有可能是藏在京都里的某个人的刀。”
这话就有点惊悚了。
工部才出事,正准备彻查,刀就出手了,说明那个人消息很灵通,就算不能达到殿前行走,也起码能够密切接触殿前行走的官员。
袁宝儿抬起眼,十分严肃,“臣之前之所以一直没提,便是对此心存怀疑。”
“只是此事非同小可,若没有把握,臣不敢轻易出口。” 因为这话一出,就等同怀疑文武百官。
得罪人不说,还有可能招来怨恨,当然这只是次要的,她更担心打草惊蛇,激得淮南情势再变。
但到了现在,袁宝儿不说也不行了。
好在他们已经摸到边缘,只要深挖,还是有希望找到背后黑手的。
几人都缄口不语了。 元哥儿更是想到自己。
身居内殿,身边却不知藏了多少人的眼线,这其中是不是也有淮南或者剑南那边的?
他想肯定有的。
“那你现在是?”
袁宝儿笑了,“我们抓人速度很快,也很隐秘,杨大人却这么早的知道消息,这可不大对。” 是不对。
莫不是是他?
右相脑子才刚闪过这个念头,就听袁宝儿道:“不过若说他就是幕后之人,我却不认同。”
“理由很简单,他太蠢了。”
“与其说是黑手,不如说他就是个枪头,”还是被废掉的。 能谋划杀人并且且去图纸,还不被袁宝儿发现的,脑袋瓜一准很够用,这样的人绝不可能一有点风吹草动就立刻跳出来兴师问罪的。
所以,袁宝儿能肯定,杨家华就是用来试探的那根秃头枪。
“所以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等,”袁宝儿道:“杨家成已经被放弃了,但他自己却不知道。”
耗子秒懂,朝皇帝拱手,“陛下。”
元哥儿摆手,示意他赶紧去。
耗子大步流星的走了。
左相侧头看袁宝儿。
之前他们政见相左,立场背力,想到袁宝儿,左相只觉得牙根痒痒。
但是现在,他们立场统一,他也不带偏见的看她才发现,这个人反应实在够敏锐,应对也很及时,逻辑更是清晰。
小小年纪,短短时间就能将厉害关系分得如此清楚,真是难得。
算起来,她似乎只比小儿子大一点点。
左相暗自咂舌。
顾晟还真是有福气。
袁宝儿说完想说的,就又耷拉着脑袋,神游去了,转换太快,就好像才刚侃侃而谈的是另一个人。
右相心里嘀咕装神弄鬼,眼睛小心看着皇帝,才刚他的表现实在时常,他可不希望让皇帝以为自己能力不成。
元哥儿始终平静淡然模样,他又跟几人商量一下琐事,等众人喝完茶,这才放人出门。
袁宝儿出了宫城,眯着眼看难得好的天气。
左相从后面过来,慢悠悠的道:“袁大人好胆色。”
袁宝儿反应片刻就明白他说得是她跟耗子把人扣下的事。
耗子是布衣卫的人,又是暂代布帅公事的,行事哪怕出格点,也没谁敢说什么。
但她不成。
她是工部尚书,乃是文官,抓捕犯人,分析案情等等事情还轮不到她。
她这么做就是越权,很容易被人诟病弹劾。
杨家成就是个例子。
袁宝儿笑了笑,“有些事情,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若是因为怕就不去抓,那么长此以往,可就让人下不手了。”
左相被她说得膈应了一下。
“袁大人,您除了是尚书之外,还是位娘子。”
左相忍着不适提醒。
袁宝儿哈哈一笑,“大人若是不说,我都忘了。”
左相被她顶的一梗,摇了摇头,转头上车。
袁宝儿目送他离开,心里有些怪异。
实在是这个左相太过友善。
他自己或许不觉得,但她却觉得分外别扭。
毕竟这么多年她都对他们夫妻横眉冷对,她早就习惯她说什么,左相又慢悠悠的唱反调了。
这么突然附和,她实在受宠若惊,汗毛都竖起来了。
袁宝儿抖了抖肩膀,上了车。
却不知左相也在车里看她。
眼见她露出一副怎么会这样的表情,左相笑了。
从前他一直觉得这对夫妻一个老谋深算,一个伶牙俐齿,两人狼狈为奸,迷惑君王,祸患超纲。
那会儿也不知道怎么就会这么坚决的认为。
现在换个角度再看,其实他们两个也挺不错。
顾晟为了大夏几番征战,袁宝儿也几次临危受命,不顾身体,为大夏奔走。
说起来,他一把骨头能为大夏做得实在有限。
他胳膊随意的搭在扶手上,手指轻轻磕着车厢,心里很为自己的念头转变而高兴。
这样的两个人,本心不会太差。
只要他散发足够善意,将来未必不能给家人谋一条出路。
他心里盘算着,车子猛地一顿,他不防,差点冲出车厢。
车子只耸了一下,便停下来。
“大人,是右相,”车夫低声提醒。
左相皱了下眉头,忍了忍,还是撩了帘子。
右相正靠着车窗冷眼看过来。
左相淡淡看过去,“右相大人若是有事,不妨去值房再说。”
右相靠着车里那边的脸颊抽搐了下,“左相大人,您如此可是觉得我是在无理取闹?”
左相心里什么也没想,就是单纯的不想看到他这张老脸而已。
但这话说出来有损涵养,所以他只淡淡的笑。
右相哼了声,“左相大人,你该不会以为给袁宝儿点恩惠,她就会对你感恩戴德吧?”
左相掀了掀嘴角,心说她要真是那样,那还好了。
问题就是她不是,顾晟更不是。
所以他才步步为营,一点点靠过去。
就算这样,他也不敢奢求太多。
右相见他不吭气,还以为自己说中了,当即笑了。
“右相大人,亏你英明一世,如今倒是糊涂了。”
他笑着摇头,示意车夫可以走了。
左相平静的看他远去,手指一点点缩紧。
他会如此,又是谁逼得?
若不是他步步紧逼,觊觎自己位置,步步紧逼,他也不会时时压制,刻刻争锋,闹得现在这个地步,他有责任,右相亦然。
如此一算,他如今这般,右相也要付一定责任。
但他非但不觉得,反而还鄙薄自己,这让清高一世,孤高半辈子的左相很接受不了。
他用力抿紧嘴角,眼神渐渐转冷。
右相实在太过放肆了。
看来这段时间他实在太好说话,让他忘了这些年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了。
他敲了敲车厢板,车夫立刻驾车赶去值所。
右相早就来了,几个依附他的官员正从他的值房出来。
几人正说着什么,见左相过来,几人立刻敛襟而立,恭谨的行礼。
左相神情淡淡的扫过,略微示意,便于众人擦肩而过。
几位官员一直等到左相走远,才松了口气。
左相人走了,注意力一直留在后面,察觉众人神色,他眉头微蹙,转头道:“你们几个过来一下。”
众人一口气提起来,忙不迭跟上。
远处,有人瞧见众人跟着进去值房,没多会儿又喜笑颜开的出来,急忙去回禀右相。
右相最初诧异,“你说左相叫他们?”
来人点头。
右相思忖片刻,冷笑,“还跟我玩这个。”
他把公文搁下,站起来。
想了想,又坐下。
“我知道了,”他如此说道。
来报信的静等片刻,见他再没有吩咐,只得离开。
右相一直等到人出门,才忿忿甩了公文,“岂有此理,跟我玩这套。”
他冷哼,站起来暴躁踱了几圈,才道:“也罢,我倒要看看,谁人心思摇摆。”
话是这么说,他心情还是很不好。
但左相就在不远的值房,他是一定不能服软的。
且不提中书府的波涛汹涌,工部那边也一片忙乱。
几个工匠正手足无措的瞧着院子里哭的头发蓬乱,浑身狼狈的几个娘子。
袁宝儿闻讯赶过来,“什么事?”
“您可来了,”工匠们如见救星一般的松了口气。
“这是钟老幺家的。”
袁宝儿点了点头,在脑海里回忆了下,立刻对上号。
钟老幺正是那天偷偷摸摸过来跟她说画像的那个。
她登时警惕起来。
钟老幺才刚跟她说完画像,没过几天就出事,若说是巧合,那也是在太巧了。
“这就是我们这里的大人,”有人低声介绍。
钟老幺家的娘子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没等开口,边上的老婆子就扯过她,自己跑到前面来。
“你就是这里主事的?”
“我问你,我儿子呢?你把他藏哪儿了?”
老婆子语气极冲,俨然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袁宝儿眉头微动,心里明白这事不对。
但她面上十分谦和,甚至还带着一些温柔,“这位大娘,您这话说得不对。”
“钟老幺是我们这里的工匠不假,可我们每天到了时辰都是要离开的。”
“府衙除开看守,不留闲人。”
“钟老幺一把年纪了,又不是孩子,我似乎没有义务送他归家。”
“您这人跟窝要不着。”
“要不您去旁出瞧瞧,说不准就在哪儿找到了。”
工匠们闻言,立刻跟着附和。
“你放屁,”老婆子狠狠啐了口,“就是你把他藏起来了,你当没人看见?”
袁宝儿笑得越发和善,“您说看见就看见了,有本事您就把人请来,咱们当面对质。”
“你敢吗?”
老婆子狐疑,片刻又鄙薄道:“你是在糊弄我老婆子呢,我前脚走,你后脚就把我儿子怎么样了吧?”
“我可告诉你,你别做梦了,我不会上当的。”
袁宝儿笑了,“您放心,我绝不会跑,我就在这儿,等着你。”
“这儿的工匠都看着我,这行了吧?”
老婆子却不肯信,硬是揪过儿媳妇,“你留在这儿盯着,不许离开她片刻。”
被揪过来的娘子十分老实,默默点头,一副十分听话的样子。
袁宝儿还记得钟老幺,他有点唯唯诺诺,十分胆小,但是心思单纯,不会隐藏半分。
她本来还觉得奇怪。
这么一把年纪了,还喜形于色。
但是看到他亲娘,总算是明白了。
看到这些,袁宝儿在犀利警示自己,以后万万不可做个恶婆婆,更不要做个凡事都亲力亲为,恨不能以身代替的好娘亲。
转眼间,老婆子又把站在一旁的两个丫头也推过来。
“你两就站在这儿,她要是敢说话,你就指出来,让大家伙都看着,看她臊不臊。”
这话明显就是指袁宝儿。
众人都看向袁宝儿。
袁宝儿好歹也是四品大员,而今却被个乡野村妇指桑骂槐。
别说她是官,就是这里的工匠,被人这么武断的骂,那也是受不了的。
但袁宝儿受了。
非但受了,她还面色如常,嘴角甚至还笑着。
这是在让老婆子很不爽。
但她又不敢动手,她很清楚,说也好,骂也罢,过分一些也能解释成为丢了儿子的激愤。
可要是动了手,那性质就变了,那个人也说了,万万不能打,不然她可就要被抓起来了。
她不怕被抓,只要能找到他,她就是死了也行。
可在没找到之前,她是绝对不会冒险的。
袁宝儿端坐在院子中央,让工匠们都去忙,她和那位娘子和两个小娘子一道坐着。
工坊的院子十分大,大家都有意避开这里,也就给她们流了充分的空间。
袁宝儿端量了会儿那位娘子,温声道:“这两个都是你的女儿?”
娘子微微点头,头埋得深深的,连抬起来都不敢。
袁宝儿笑,“别怕,我们闲着也是闲着,索性聊聊。”
“我姓袁,叫宝儿,你可以叫我袁娘子,也可以叫我宝儿。”
娘子连忙摇头,嘴角动了动,才很小声都道:“您是大人。”
袁宝摇头,“你又没在工部当差,叫我什么大人?”
“咱们不以那个论,就叫我袁娘子吧。”
袁宝儿估摸着,就这位的胆量,让她叫自己宝儿,她非得吓着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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