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消减之下,李羽霜与那少女进势已竭,便都不再行攻伐,各自后撤了去。
“释子为何拦我?”李羽霜刚站稳脚跟,便率先出言问道,一双厉目仍是紧盯少女,言语间尽是不悦之意。
“阿弥陀佛,道长莫急。”泣难释子双掌合十,向着李羽霜微鞠一躬,算是赔罪,随即身形转向那少女,出言问道:“贫僧法号泣难,敢问施主可是姒姓人家?”
不同于对李羽霜那般,少女倒是对泣难释子客气的很,收回周身飞刃,体上咒文也是逐渐黯淡下去,双掌外翻,拇指相勾,高举过顶,浅颔其首,似是行礼般的说道:
“姒梦青喰,见过释子。”
“果然。”泣难释子回了一礼,复又问道:“不知现任大巫祝是哪位?”
“正是本巫。”姒梦青喰答道。
泣难释子闻言再行一礼,说道:“原来施主就是当任大巫祝,失敬失敬。”
“不敢当,释子佛法精深,令本巫折服。”
李羽霜见二人寒暄,心中有感,眼前这名为姒梦青喰的少女必然与他们苦苦寻觅的巫宗有关。
“二位来者是客,总不好在此地多谈,且入少鹿泽一叙。”姒梦青喰说罢,再唤起周身刀刃,双手结印,猛然斩向身后,犹如裁布般在空中硬生生斩出一道裂隙。
李羽霜顺着那裂隙望去,只见其中楼宇林立,街上行人往来,别是一番热闹景象。
“怪不得这几日总是在此处打转,此等迷幻之术,倒是与止戈幻境有些相像。”李羽霜心中暗道。
“善哉。”泣难释子先是轻呼佛号,微微颔首,随即转向李羽霜处,问道:“不知道长何意?”
先前与姒梦青喰战得不明不白,李羽霜此刻心中尚有微怒,但他也并非小肚鸡肠之人,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同为传承之人,疑心重些,李羽霜也能理解,当下颔首示意,愿意同往少鹿泽。
见他答应下来,泣难释子说道:“烦请大巫祝前行领路。”
“那是自然。”姒梦青喰应道。先行踏入那裂隙之中,李羽霜二人随即跟上。
一入裂隙,眼前先是有朦胧之感,随后映入眼帘的便是数以百计的巫宗子弟,单膝跪地,双掌外翻,拇指相勾,高举过顶,齐声拜道:“参见大巫祝。”
姒梦青喰也作行礼状,不过只将双掌置于胸前,朗声道:“众巫觋起身。”
“诺”
“今日佛宗、道宗传人到来,传我令下去,在莹楼备好酒席,为二位接风洗尘。”姒梦青喰发令道。
“诺。”众巫觋领命后,各自散了去,也就为三人让出一条路来。
“释子,这边请。”姒梦青喰侧身请道。
三人缓步走着,期间不时有巫宗子弟向姒梦青喰行礼,眼神却大多瞥向外来的李羽霜及泣难释子二人。
李羽霜路上观摩少鹿泽,发觉楼宇虽高,但大多为竹制,其下中空,如脚踩高跷那般。巫宗中人虽都能以巫自称,但若细分下来,当是女称巫祝,男称巫觋。街上巫祝大多衣着颇少,身上也纹刻着类似姒梦青喰的咒文,只是没她那般多,巫觋则都身披宽衣大袍,常颔首低身而行,神态较之祝者更为拘谨。
“如此看来,巫宗当是以巫祝为尊。”李羽霜心中暗道,此间异域风情,倒也勾起了他的兴致。
约莫半刻过后,姒梦青喰领路到一处高楼,此楼不同于其它,足有十数层之多,楼身白彻,日光所至,映出点点萤光,想来就是姒梦青喰口中的莹楼。
三人入莹楼内,上至五层处,层间三仞见方,却只有正中一张柳木花桌,闲散几把竹椅,壁上挂满各类异兽头骨,大至虎形豹状,小至飞鸟虫鱼,李羽霜也认不完全。
未曾落座时,姒梦青喰本欲将主位让与泣难释子,二人一阵推脱后,便将主位空了出来,各自落座。
“释子可有忌口之物?”姒梦青喰问道。
“大巫祝劳心了,受人食,不敢多求,道长不食山韭,当少放些为好。”泣难释子双掌合十,说道。
姒梦青喰闻言抬起手,食中二指搭于朱唇之上,一声哨响后,竟从口中呼出一只青鸾,向远处飞遁而去,想来是去给厨子报信去了。
“只曾听闻巫宗善使虫蛊,能御鬼神,今日得见,竟是还要多上几分玄奥。”泣难释子观姒梦青喰这手,赞叹道。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姒梦青喰自谦道。
李羽霜微微侧首,望向那青鸾所去之处,心中也是暗道玄妙。
姒梦青喰见他那愣神的模样,嘴角也是浮起一抹得意之色,说道:“小道士,你叫什么名字?”
“李羽霜,羽毛的羽,风霜的霜”
“这名字可够怪异的。”
西牛贺洲与外三洲风俗本就不同,姒梦青喰又久居少鹿泽,对李羽霜这在外三洲平常至极的名字,感觉十分拗口。
“你也是,姒梦青喰,是以姒为姓,还是姒梦为姓。”姒梦青喰与第五姒梦名字相近,李羽霜讲起来也是同样的拗口,故而想问个清楚。
“姒,娘亲育我时,常梦青蟒以虎豹作喰,故而以梦青喰作名,你若是讲起来拗口,叫我青喰便好。”姒梦青喰说道,她虽只有少女模样,但年纪要比李羽霜大上不少,女子心思,总归是不愿被人叫得老气。再加之她本就不重繁文缛节,故而也就让李羽霜叫的随意些。
“姒姓出脱自东胜神州初代圣人姬少昊之母——大巫祝太姒,彼时母权长于父权,姒姓族人亦是为神州所尊崇,只不过屠龙一役后,太姒携族人出走,姬少昊也立下了圣人位传男步传女的规矩,个中秘辛,小僧我也不得而知。”泣难释子讲解道。
“释子博学,经由屠龙一役,先祖察觉,虫蛊之术,鬼神之法,皆为外力,预筹之物繁杂,常遇鏖战而难以为继,遂携族人遍访四洲,余生苦求,终于临终前思得一变解之法,取异兽血以蛊法炼之,施针纹刻阵法于身,可锻超人之体,兼得术法之威,谓之演武。”
有关演武之法,姒梦青喰说来轻巧,但兽血与人血又怎能相融,稍有闪失,动生差别,轻则心血衰竭而亡,重则血肉离析,死无全尸。此等异术,强如太姒者生前也仅仅是创出一道罢了。而姒梦青喰周身大小一百三十六道演武纹,皆是万载以来,巫宗门人以身试错,亡者万千得来。
对于姒梦青喰所讲,泣难释子只感惊奇,心绪未有波动,倒是通晓丹青之道的李羽霜,知个中险况,心下生出些许敬佩之情,言语间也不再暗含隐刺。
约莫半刻后,陆续有巫觋手捧陶碟,呈菜肴于桌上。
期间姒梦青喰离座片刻,折返时臂弯处多出两坛浊酒,本欲于席间畅饮,然李羽霜二人皆不饮酒,姒梦青喰故而只得自斟自饮起来。
席间菜肴虽都是少鹿泽独产,放在外三洲也算是稀罕物件,但自打知晓昆奥离世,李羽霜始终郁结于胸,茶饭不思,饶是何等的山珍海味,此刻也味同嚼蜡,故而没怎么动筷。
“小道士,可是这菜肴不和你的口味?”姒梦青喰察觉不对,出言问道。
李羽霜闻言,轻轻摇头,说道:“青喰你可知,神子昆奥前些日子遭踏天宫贼人斩杀。”
“知道啊。”姒梦青喰说着,举筷夹起几片禽肉,放入嘴中,吐字含糊的说道:“死了就死了呗,神宗那么多人呢,再找一个领头的不就行了,总不至于除了昆奥全是废物吧。”
“也只能如此了。”李羽霜喃喃道。
“快吃吧,菜都要凉了。”
“我还有一问。”
“你问题真多,快些讲。”姒梦青喰不耐烦的说道。
李羽霜自怀中取出凛落心交予他的玉简,置于桌上,说道:“落心前辈嘱咐我,遇到传承之人,将此物取出,便可自证我等身份。”
“你若是心思细腻之人,当会索要玉简后,再请我二人入少鹿泽,你若是粗心大意之人,位至极权,又为何会亲自到少鹿泽外巡视?”
“你这岂止是一问?小小年纪,疑心倒是蛮重的。”姒梦青喰调笑道,随即抬手指向止戈,说道:“你手上那镯子,我认得,是叫什么来着?”
“止戈。”
“对对对,就是止戈,看见止戈变化,我就知道你是成道山来人。”姒梦青喰说道。
“仙心真人得铸止戈,太姒先祖亦有援手,留下不少书本记录,我使的链刃——九凤,也是按照与止戈相近的构想所铸。”
“既然如此,你早知我是友非敌,为何还要与我拼个你死我活?”李羽霜不解道。
姒梦青喰轻抿一口杯中酒,意味深长的看了李羽霜一眼,出言道:“起先我不知你与释子来少鹿泽是为何,出手只是为了试探,待我见止戈竟由你这小娃儿执掌,便想考验你一番,屠龙事关重大,将来若是你实力不济,负于歹人之手,受尽凌辱,倒不如先让我杀了你,也少些苦痛。”
对于姒梦青喰的做法,李羽霜虽不敢苟同,却也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三人席间闲谈,姒梦青喰独饮两大坛酒,面色也是有些潮红,不知不觉间便已到戌时,算是定下了后日启程,赶赴神星城的计划。
后有两名巫觋急匆匆的自楼梯处跑来,俯身在姒梦青喰耳边低语几句。
“嗯,知道了。”姒梦青喰颔首道,言罢站起身来,冲着李羽霜二人拱手道:“粗茶淡饭,招待不周,二位莫要见怪。”
“大巫祝言重了。”泣难释子说道。
“莹楼七层有几间客房,稍候我遣人带二位前去,宗内事务繁杂,怕是不能多陪二位了。”
“平日里我住在十五层,二位可晚些时候到此处寻我。”
“大巫祝先忙,我二人不打紧。”泣难释子双掌合十道,李羽霜也冲她颔首示意。
“嗯。”姒梦青喰应了一声,快步朝楼梯处走去,两名巫觋紧随其后,一道出了莹楼。
…………
姒梦青喰走后不久,又陆续来过几名巫觋,将李羽霜二人各自安置到客房处,说起这客房布置倒也简单,一张竹板床,两把柳木椅子,书架上闲散摆放几本古籍,倒是有不少积尘,想来是久未有客到访,巫觋打扫的急,故而有所疏漏。
李羽霜并未在客房中待上多久,转而出了门,扣响了泣难释子的房门,轻声唤道:“释子”
“道长请进。”客房内传来泣难释子的声音。
李羽霜闻言推门而入,泣难释子正坐于木椅之上,见李羽霜到来,为其斟满杯茶,桌上焚塔香,青烟飘渺。
“这香味道新奇,却是好闻的很。”李羽霜说道。
“此乃蛊雕香,每逢腊月,异兽蛊雕求欢之时,项上利角便会散发异香,此时急斩其头颈,置于冰水中浸泡七日,再取出日晒九日,研磨制成,有异香,却也可怜。”泣难释子讲解道
“释子博学,在下受教了。”李羽霜说道。泣难释子游历四洲已久,不论才学见识,都远非只知书本的李羽霜可比。
“博学谈不上,只不过这少鹿泽当真是东胜遗风,连这焚香亦与圣人家相同。”泣难释子说道。
“道长,深夜寻我,可是有什么烦心事?”泣难释子问道
“烦心事谈不上,只是睡塌间辗转反侧,久难入眠,便想着同释子问下,先前我与青喰一战,胜负如何?”李羽霜虽不是好勇斗狠之人,但毕竟是初次与人生死搏杀,少年心气又总是争强好胜,故有此一问。
“是大巫祝胜了。”泣难释子答道。
“原来如此。”李羽霜鹤氅宽袍之内的双拳紧握,那关节咯吱作响的声音自然是瞒不过泣难释子。后者轻叹一声,双掌合十,诵经道:“众生皆烦恼,烦恼皆苦,烦恼皆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有形者,生于无形,无能生有,有归于无。“
“多谢释子点拨。”
李羽霜虽这般说,言语间却仍是难掩烦躁之意。站起身来,抱拳道:“天色已晚,就不叨扰释子休息了。”
泣难释子也知,此刻并非是劝解的好时机,故而也未多留李羽霜,双掌合十,颔首道:“道长聪慧,必能破厄定心。”
“借释子吉言。”李羽霜应了一句,转身离开。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