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王轼督黔平西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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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夜里,心事重重的钱铁睡得不太安稳,合上眼睛就噩梦连连,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子时刚过,他居住的居所大门突然被擂得山响,田师爷在外头高喊:

    “东翁,钱大人!”

    “什么事?”钱铁睡眼惺忪的应声询问。

    “大人,新总督已经到了行辕!”

    钱铁一惊,心中忖道:“王轼搞什么名堂?白天时候李虎还说没有接到,怎么一下子就到了行辕?难道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

    也顾不得细想,赶紧起床更衣,随便洗漱完毕,立刻起轿朝总督府赶去。匆忙来到总督行辕外,只见外头重兵把守戒备森严,负责警戒的士兵全部换成了荷枪实弹,身着迷彩服的新军,他原来的卫队竟是一个也看不到。

    见到这副如临大敌的情形,钱铁心里面咯噔一下,立马有了一种不好的感觉。不过此时已经骑虎难下,他也只能够硬着头皮下轿,忐忑不安的走进总督府大堂。

    行辕大堂正中间坐着一位身材瘦削,身穿簇新的三品孔雀官服,满脸都是褶子的小老头,左右两旁分别侍立着一位军官和一位穿着从六品补子的文官,两个人都很年轻。不用问,中间这位就是来接替他的新任总督王轼,钱铁战战兢兢上前施礼:

    “下官钱铁参见新任云贵总督。”

    “你就是钱铁?”王轼问道。

    “正是下官。”钱铁小心答道。

    王轼鼻子里哼了一下,扭头看向一边,便不再搭理他,正在钱铁不知所措时,那名年轻的从六品文官上前一步,一挥手喝道:“来人!扒去他的官帽袍服,打入槛车,押送进京。”

    “且慢!”钱铁虽然心虚,但他久经宦海,多少还有些气势,硬撑着摆出三品大员的架子,兀自强硬斥道:“你是何人?竟敢对本官如此无礼。本官乃堂堂朝廷三品大员,你一个初出茅庐的从六品鼻屎官,谁给你这么的胆子对本官无礼?你懂不懂规矩,吾乃封疆大吏,没有圣旨,谁敢拿我?”

    “本官比你懂规矩!”那年轻的六品文官虽然才二十出头,却目光锐利,他从怀中掏出一块金牌亮了出来,金牌上写着“如朕亲至”四个字,他狠狠地盯着钱铁的眼睛说道:“看清楚了,钱大人,我乃军机处廉政公署侦辑科一级检察官骆文,现在奉旨办差。你贪墨军饷危害地方,陷害同僚的事情已经犯了。还不束手就擒!给我拉下去!”

    廉政公署!这四个字犹如一道炸雷,钱铁浑身一抖,须臾就脸色煞白瘫软在地,竟然已经吓得屎尿横流,丑态百出。此刻他心里很明白,他这辈子算是完了。

    廉政公署是军机处所辖的一个部门,成立至今还不到五年,他们的职责主要是负责侦辑文武官员贪赃枉法的案件,接受皇帝的直接领导,不隶属于任何部门,有独立的侦辑调查权,却不负责审判案件。有点像后世的检察机关。五年来,廉政公署很少出手,一旦拿人,绝对是掌握了确凿的证据。

    至今为止,这个部门已经侦破了十几个大案要案,至今没有一次错漏,没有一起冤假错案。他们经办的每个案子都经得起考察,件件都办成了铁案。这个廉政公署从成立到现在,总共才办了十来件案子,但件件都是泼天大案,可以说专门打的是大老虎。

    那些隐藏的很深的贪污腐败的官员,只要听到他们的名字就闻风丧胆。尤其是这个骆文的名声,那真是屋子里吹喇叭——名声在外。钱铁也听说过,此人虽然年轻,工作却能力很强,而且铁面无私,疾恶如仇。

    骆文出生在一个锦衣卫世袭百户之家,自幼攻读诗书经传,他立志日后如果做官,就要做一个不谋取私利,不谄媚权贵,刚直不阿的好官,因此他自号“刚直”,取其做人要刚强正直,不畏邪恶的意思。如今自己被他盯上了,基本上就没有翻盘的可能。

    等钱铁被人拉下去,骆文转身冲王轼躬身一拜,谢道:“下官多谢王总督,这次没有您的鼎力支持,下官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侦破此案。如今大功告成,一百多名案犯已经全部抓捕到案,此事已了,下官也要回京复命了,临别之前,先预祝大人早日平定西南,还大明边陲一个朗朗乾坤。”

    “你不用客气!”王轼他捋着胡须微笑说道,“刚直老弟,中午一起吃过饭再走吧!本官也有事向你讨教一二,这几个月经过你不眠不休的缜密侦查,顺藤摸瓜就查出了这么大一件案子,整个云贵官场被你一网打尽。呵呵,老夫今个可是大开眼界,还真是后生可畏啊!”

    “不敢当!”骆文抱拳道:“惩恶扬善乃下官职责所在,当不得大人的夸奖。午饭这次就免了吧。下官公务在身,实在不敢久留,先行告退了!”说罢躬身一礼,再不多话,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王轼又好气又好笑,这骆文是正德五年的新科进士,排名不是很高,只是个三甲进士,本来是要分配到别的地方去当典吏之类九品小官,不知道怎的就被齐王看中了,亲自点名把他安排进了廉政公署,一下子就成了军机处正八品的书吏,可以说是非常的走运,很多一二甲的进士还没有他的起点高。

    不过这件事也显示出齐王看人很准。此人办事认真,可能是因为出生锦衣卫世家的缘故,特别善于抽丝剥茧,从很微小的线索中查出案件的端倪,可以说是廉政公署里面的业务高手。不过这人有些古板,不善于在官场打交道。

    王轼诚心邀请他一起用餐,只不过是因为他欣赏此人破案的专业手法,想找个机会多交流一下,联络一下感情,自己一个三品的封疆大吏,换作别人早就主动靠过来了。没想到这家伙一点也不给自己面子,这也太让人尴尬了!

    想想这次为了破案,自己特意配合破案的需要改变了行程,为他提供了这么大的方便。这位骚年倒好,临了吃干抹净,拍拍屁股就走人了!也太那个啥了……

    王轼心里有些堵得慌,勉强笑着对那名年轻的军官说道:“呵呵,王通啊,廉政公署不会都是这样的愣头青吧,本官不过想和他亲近一下,倒让老夫碰了一鼻子灰,自讨没趣。此人能够得到齐王的青睐,本官真是佩服齐王的胸襟宽广啊!这也忒不通人情世故了……”

    “哈哈哈哈,王大人,跟您说实话,齐王也受不了他!有时候恨不得踹他两脚。“王通哈哈大笑,调侃道,“您这就受不了了?他就是这么个德性,这骆文啊在齐王面前也一样,齐王也拿他没办法,太不合群了。这骆文就是个异类,齐王曾开玩笑对他说:骆刚直啊,你就是大明官场上的一朵奇葩,百年难得一遇啊!性格孤僻又不太合群,原则性很强。在官场上,把你放在任何位置上都不合适,甚至可能帮倒忙,太过于刚了!“

    说到这里,王通忍不住又笑出声来,继续说道:”齐王曾评价骆文其实特别适合搞科研工作,他非常专注一件事情,肯钻研下功夫。不过这人做官却不太适合管理民政工作,尤其是管理经济。也许肃贪反腐败是骆刚直这一辈子唯一能做好的工作,而且只有他这种人才能够做到极致。齐王常说用人是一门艺术!把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人尽其才,才能够发挥他最大的能力。为了肃清吏治,还天下朗朗乾坤,大明需要树起骆文骆刚直这样一面旗帜。”

    “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齐王此话精辟。”王轼捋一捋胡须附和道,然后他目光看向桌上的文案,叹了口气,说道,“这帮贪官和当地的土司沆瀣一气,把个云贵百姓搜刮一空,真是造孽啊!你看看,这些人干的好事,真是罄竹难书啊。来之前,齐王说过这次平叛,首先要做的是挽回人心。“

    说到这,王轼指指这些文档,气愤地说道:”这些年来,朝廷没少在云贵两地花银子呀,对这些土人的政策不能说不优惠。可便宜都被土司们占去了,那些土人根本就没想受到朝廷的优惠扶持政策。齐王说的对,云贵这两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必须彻底改土归流,这些个土皇帝必须都拿下,把朝廷好处落实到实处,让那些穷苦的土人感受到朝廷的恩惠。”

    王通皱着眉头说道:“大人,这样做的话,恐怕那些利益受损的土司绝对不会束手就擒,肯定会煽动不明真相的土人,发起更大的叛乱,如果短期内不能够平定西南,您的压力可就大了。”

    “呵呵,不用担心。“王轼微微一笑,说道,”老夫已有了计较。按照这边的规矩,本官上任后都要大摆筵席这些士司,这些人不是常常向朝廷讨要好处吗?老夫这次就用好处吸引他们来,咱们来个请君入瓮。前提是你王将军要尽快平定米鲁叛乱,将这些带头闹事的人绳之以法。界时本官就可以借他们的脑袋杀鸡儆猴,挟土司土官为质,强行推动改土归流。”

    “放心吧,大人。“王通信心满满地说道,”刚刚收到的电报,平叛的几路大军已经隐蔽运动到位,只等确定米鲁、阿保这些叛军首领位置,就会发起总攻。我们是山地部队,翻山越岭不会比这些土人差。他们跑不了!”

    “这就好!只要王将军能够做到除恶务尽,老夫就会在短期内安定西南,不负皇上的重托。”王轼一拍案几,信心满满的说道……

    新总督上任这些日子以来,普安县城街面上戒备森严,到处都是荷枪实弹的新军士兵,以前的卫所军队全部被缴械后,勒令不准出营滋事。

    随后,王通亲自率领军法官以及宪兵部队,开始清理本地卫所中的贪官污吏,一一清查卫所官员侵占田产,发还给那些士卒,同时又对卫所原有的军队淘汰老弱,开始整编和重新安置。

    为防万一,预防有人狗急跳墙,王轼临时又从湖南军分区调拨五千兵马前来驻扎守护,把个普安保护得铁桶一般。普安城内人口骤增,倒是比平日闹热得多。街上居民长期受战火熏染,已是鼓上的麻雀吓大了胆。

    因此每次新总督出行,这些人都想一睹新总督风采,街边上值岗兵士的身后,三个一堆五个一群聚集了不少人驻足观看。王轼自来到普安后,就注意到自钱铁在这里设立云贵总督行辕以来,由于原来的卫所军士军纪松弛,骚扰百姓的事屡有发生,白吃白喝明抢暗偷的现象已是司空见惯。

    常言道兵匪一家,老百姓招惹不起,小本生意人只好忍气吞声关门关店。因此,当地百姓对官军的痛恨甚于土匪,这也是米鲁的叛军越剿越多的原因之一。

    王轼虽然只来了几天,但在明察暗访中遇到投诉最多的就是这一类扰民事件。他一来到这里,首先就是对原来的驻军进行整顿,恢复了当地的秩序,这一举动立竿见影,一下子就让新任总督王轼获得本地老百姓的好感。

    两个月后,王轼根据形势调动广西、湖广、云南、四川官军共计五万人,会合整编后的贵州兵,分八路进军,其中王通亲率山地营一路,布置了一个天罗地网。

    五月十一日,山地营前锋参将趟晟攻破六坠寨。米鲁叛贼逃循,乘夜渡过盘江。都指挥张泰等渡江追击,指挥刘怀等便进军解安南卫之围,而曹恺、王通及都指挥李政也各自攻破贼寨。贼回军攻打平夷卫及大河、扼勒诸堡,都御史陈金用召来云南沐家兵抵御。

    被团团围在十万大山里的米鲁、阿保在山地营的围剿下,东躲西藏,八月中旬,叛贼又逃回马尾笼寨,官军聚集攻打更加激烈,当地土官凤英等临阵反戈一击,击杀米鲁,活捉阿保,接下来三个月里,叛贼余党于是被悉数扫平。王轼用兵共五个月,山地营表现格外突出,他们翻山越岭,连破贼寨一千多座,斩首四干八百有余,俘获一万三千二百人。

    借着大军压境的威势,王轼将六百多个部落集村并寨,搬迁到土地肥沃的地方,进行了改土归流,从此取消了土司土官的设置,将这五百多村寨土人编户齐名后,按户籍授田同时分发土司浮财,王轼来了一个明朝版的打土豪分田地。这一举动一下子赢得了民心。

    到了正德八年初,云贵边陲大定。见到大明这边如秋风扫落叶般的攻势,前些日子,蠢蠢欲动的安南缅甸也消停了下来,再也不敢轻举妄动。捷报闻于朝廷,正德皇帝大喜,颁旨嘉奖慰劳。

    正德皇帝下旨令王轼协助做好南征前的准备工作,最主要的是维修道路,秘密建设进军沿途的兵站,为此,朝廷还拔出了大批的钱粮物质,几支工程兵部队也被派了过来。

    王通的山地营就此驻扎在普安,留在了本地。正德秘密下旨命令让他在本地招收各族青壮,扩大山地部队的编制,王通必须两年内训练两万人的山地师出来。两年后,正德皇帝要御驾亲征缅甸和安南,恢复原本的西南六大宣慰司,将其重新纳入大明帝国版图。

    ……

    正德七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首先是廉政公署查处了正德朝最大的贪腐案,因此落马的官员从上到下三百五十三人,职位最高的非内阁次辅焦芳莫属,三四品的大佬就有十多位。这件案子在全国引起的轰动不言而喻。

    到了十月份的时候,另一则消息在朝廷内外悄悄的流传起来,那就是齐王世子过继给了当今皇上,马上要成为大明帝国的皇太子了。这消息传出去以后,其轰动的效应不下前面那起贪腐案。

    十月三日辰时刚过,皇上在皇极门金台御幄中升座,每逢三六九例朝,京师中凡四品以上官员待鸣鞭后,分文东武西鱼贯入门行叩头礼,然后登阶循廊分班侍立,按部奏事。至于那些级别较低的官员则只能候于午门之外,在鸿胪寺官员的导引下行五拜三叩之礼,然后北向拱立静候旨意。

    御门决事本是常朝旧制,有话则长无话则短,但今日的例朝气氛却大不相同。这些日子以来,有传闻正德皇帝因为一直无子嗣,已经正式过继齐王长子朱载康(??),据说今天的大朝会上,正德皇帝将策立这四岁小娃娃为太子,并且将传诏天下。

    这种事史无前例,无异于平地一声雷,给本来还算平静的京师平添了十分紧张。京城各衙门大小官员胥吏,少说也有几万人,没有谁不让这件事撩拨得心神不宁。无它,如果真是这样,儿子当上了太子,作为亲生父亲的齐王在大明的权势跟皇帝没什么区别,妥妥的就是一字并肩王。

    齐王掌权后,按照他的性格。新学肯定会改变整个大明今后的科举内容,明年的乡试肯定会发生根本性的变化,这将直接影响到官员们的家族晚辈的命运。因此,东方刚泛鱼肚白时,就有不少官员已来到午门外。

    寅时一到,只听得三通鼓响,午门立时洞开。禁军旗校早已手执新式步枪先行护道排列,盔甲兵器光芒耀眼自是不容逼视。鼓声刚停,两匹披红挂绿的朝象被御马监的内侍牵出午门,在门洞两边站好,各把长鼻伸出挽搭成桥。

    此时御钟响起,够级别的显官大僚肃衣列队从象鼻桥下进了午门,不够级别的则留在原地看个眼热。移时,礼部鸿胪寺官员清点例朝官员人数之后,手持黄册名簿报了进去。不一会儿,传旨太监孙彬便来到皇极门外的台阶上,尖着嗓子喊道:

    “皇上有旨……召内阁、五府、六部众皆至……”

    一听这旨意,在场官员都知道皇上要在京的所有官员一个不落全部到场。这种情形,只有皇上要宣布重大事情时才会发生。众官员先是面面相觑,接着又都忍不住交头接耳,叽叽喳喳议论声一片。

    李东阳作为百官之首,早朝位置在金台御幄旁边,与皇上只有咫尺之隔。此刻只见御幄空空,撑张五把巨大金伞以及四柄大团扇护卫丹陛的锦衣力士也没有登堂入室,看样子,今天的阵仗很大。

    昨天一整天,他是在兴奋与焦灼中度过的。正德皇帝一直没有子嗣,这已经成了内阁的心病,昨天正德皇帝单独召见他,表达了他的意思。李东阳是举双手表示赞成的,如今大明国力蒸蒸日上,美中不足的是帝国没有继承人,这个时代最讲究的就是传承。如今正德皇帝打算立太子,确定了继承人后,可以确保将来政权可以平稳过渡,对于他李东阳来讲,这就是最大的功业,他将因此而名垂青史。

    一个人闷在心里久了就想说话,李东阳挪步到东檐柱前,这里是大九卿例朝序立之地,只见英国公张懋、定国公徐光祚、户部尚书梁储、兵部尚书杨一清、刑部尚书费宏、工部尚书靳贵、都察院左都御史蒋冕、左副都御史刘宇、东阁大学士毛纪,这些京师一等衙门的堂官都已依次站好,看见李东阳过来,纷纷作揖相见。

    这帮子九卿里头,除了英国公张懋和定国公徐光祚是世袭勋戚另当别论,开科进士荐拔官员里头就梁储与蒋冕两人的资历最高,两人同是广东人,且都是不阿附权臣的德高望重之士。李东阳走过来,首先便与他们寒暄。

    李东阳笑盈盈对梁储说:“叔厚兄,前些时听说你写了草书《小门深巷巧安排》卷轴,在士林中颇为流行,我一直说过来看看,却还未曾见得。”

    梁储拈须一笑,答道:“老夫今年六十有九,已是行将就木之人,总想的给后人留下些什么,琢磨来琢磨去,这才写成一札草书《小门深巷巧安排》,纯粹是自娱自乐,没想到竟在士林中传得沸沸扬扬,连首辅大人都知道了,实在让老夫有些惭愧。“

    李东阳本只想寻个话头道个开场白,压抑住自己内心的激动。却不成想引来梁储这番一本正经的回答。他并不想就此攀谈不去,但又不得不敷衍,瞥了一眼仍是空空如也的御幄之后,又勉强笑道:“听说梁公的幼子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帝国行政大学经济管理系,叔厚兄后继有人,何愁不会光大门楣,不谷可是羡慕得紧哦!”

    “哪里哪里,犬子这才刚刚起步,以后是否有所作为,还得看他将来的造化。不过这新学嘛,尤其是那策《政治经济学》,老夫看了犬子的教材,也觉得甚是有趣,很多经济上的问题,读过这本书以后,两下一对照,顿觉茅塞顿开,的确是门高深的学问啊!”

    “叔厚兄所言极是,这的确是门学问,”站在旁边的蒋冕这时插话道,“在下也只读了一遍,便感触良多。以前的程朱理学的确有很多不足的地方,新学确有可取之处啊。说句实话,不管是新学还是程朱理学,只要继续科举,毕竟还是读书人的事情。老夫实在想不通,有些人怎么就转不过弯来。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哦,对了,宾之兄,皇上真的已经下决心了。”

    蒋冕说着说着,突然话题一转,绕到立太子的事上,李东阳有些错愕,但他还是微笑着点点头。蒋冕颔首捋须笑道:“这可是百年大计呀!皇上英明!如今国力蒸蒸日上,大明帝国有了储君,人心更加稳定。这辉煌的盛世能够延续更久一些,首辅大人辅佐两代皇帝,助陛下开创盛世,这青史之上当仁不让必为首功!凌云阁第一功臣,好生让人羡慕啊。”

    此言一出,憋了好久的李东阳顿时心花怒放,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刚想答话谦逊几句,话还没出口,忽听得殿门前叭、叭、叭三声清脆的鞭响,接着传来一声高亢的喊声:

    “皇……上……驾……到……”

    传旨太监的嗓子经过专门训练,这三个字似吼非吼,却悠扬婉转传到午门之外。刹那间,从午门外广场到皇极门前御道两侧以及金台御幄两厢檐柱间,近千名文武官员哗啦啦一齐跪下,刚才还是一片叽叽喳喳窃窃私语的场面,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说也奇怪,阳光恰好也在此时升了起来,皇极门门楼上覆盖的琉璃瓦,反射出一片耀眼光芒。跪着的众位官员头也不敢抬,只听得一阵笃、笃、笃的脚步声走上了金台前的丹墀,接着听到有人说道:

    “众卿平身!”

    跪在前面的李东阳抬头一看,只见正德皇帝已经高居御榻上,左侧站着一个身穿小小龙袍、粉雕玉琢的稚龄孩童瞪着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下面,他小小年纪却神态镇静自若,目光坚定,根本没有同龄小孩的那种胆怯和害怕。

    大殿里的文武百官看到这副情形,立马明白了传言属实,皇帝果然是要在今日大朝会上册封太子,正式立储君了。顿时下面小声的议论起来,整个大殿里嗡嗡嗡的声音响成一片。正德皇帝看着镇定自若的朱载康(??),满意的点点头,伸手拍拍他的小肩膀,然后冲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荣微微点头。

    李荣见了,心领神会立刻捧出圣旨,脸上闪过一丝微笑,抬手指了指朱载康,又大声喊了一句:

    “有请秦王朱载康出班,快上前接旨。”

    秦王就是朱载康目前的封号,他和他的弟弟一出生,就被正德皇帝封了亲王,大宝是秦王,小宝则被封为辽王,都是一字的亲王,不仅如此,如今就连还在襁褓中的小佩佩也被封为曹国公主,甚至有了一块封地。由此可以看得出来朱厚照对这几个孩子是如何的喜爱,可以说是恩宠有加,视若己出。

    朱载康冲着正德皇帝躬身行礼,然后镇定自若地走下丹陛,行礼如仪,一板一眼的行完朝拜大礼,然后膝行向前几步,口中大声说道:

    “儿臣朱载康接旨。”

    听到“儿臣”两字,正德皇帝的脸上笑开了一朵花,不知不觉中,他的眼睛里隐隐竟然有了些泪花。李荣看着朱载康一板一眼的动作,心中暗暗赞叹,这小娃娃果然是天生贵胄,如此的与众不同。待他行礼完毕,李荣双手把那黄绫卷轴圣旨展开,朗声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自朕奉太上皇遗诏登基以来,凡军国重务,用人行政大端,未至倦勤,不敢自逸。绪应鸿续,夙夜兢兢,仰为祖宗谟烈昭缶,付托至重,承祧行庆,端在元良。朕疾患固久,久无子嗣,为江山社稷计,过继齐王长子载康为皇子,实乃顺应天命。

    皇子朱载康(??),为宗室首嗣,天意所属,兹恪遵初诏,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

    江山社稷,庶政千头万绪。朕思一日万机不可久旷,宿夜无眠,身心俱疲,实感精力不济。兹命齐王持玺升文华殿,日常分理庶政,辅朕抚军监国。百司所奏之事,皆可先启齐王预决之。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正德七年十月初三。钦此。

    李荣读完圣旨,便走下丹墀把那黄绫卷轴双手递到朱载康手中,大宝恭恭敬敬的接了过来。只这一个动作,在场的所有官员都明白,朱载康接过圣旨的这一刹那,他就成为了这个帝国的储君。这一变化来得太突然,以致很多不知情的官员都茫然不知所从。只听李荣弯腰扶起大宝,小心翼翼地护送着将上丹陛,然后中气十足的宣布:

    “皇太子已就位,众臣参见!”

    李东阳率先出班,舞之蹈之后,随即叩见太子,众大臣纷纷随着首辅李东阳大袖飘飘,舞蹈礼仪,诵读颂词。最后整个皇极门外拜倒一片,最后众人齐呼:

    “臣等叩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卿家免礼!”

    一个稚嫩的声音在上面响起,声音显得稳重而平静。众人这才纷纷起立,李东阳微笑着率先上前祝贺朱载康,众臣也纷纷见礼,这小小人儿便带微笑,始终应付自如,让人啧啧称奇。这时候才有人注意到,自始至终,另一位主角齐王都没有出现在现场……

    这一夜,整个紫禁城张灯结彩,焰火不断,把这座皇京城变成了一个不夜城。

    第二天正午时分,一队刀明枪亮的缇骑兵押着一辆破旧的牛车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宣武门。车上乱七八糟堆满了箱箧行李物件。车前沿上坐着一对形容憔悴的翁媪,一看却是狼狈不堪的原次辅阁老焦芳夫妇一行。

    自从钱铁案发后,受到牵连的焦芳便被锦衣卫软禁在家中,他的儿子焦黄中由于收受贿赂,被罢官免职下了诏狱,而焦芳却迟迟未作处理,这几个月来,焦芳困在家里面一直惶惶不可终日。

    昨日皇极门大朝会后,缇骑兵就上门宣旨,要把焦芳夫妇俩押送回老家,随即就把焦府所居的那条胡同戒严了,一应闲杂人等都不准进去,这也是皇帝的意思,念在焦芳跟了自己多年的情分上,没在追究他的罪行,只是让他致仕回乡,算得上是网开一面了。

    这场云贵总督贪腐案,牵扯的官员很多,从朝廷到地方查出了三百多名官员与此案有关,更不用说云贵地方上,基本上是没有一个官屁股是干净的,贪腐的总金额超过了六百万银元,可以称得上是正德第一案,光是判处斩立决的就不下三十人,首犯钱铁最惨,朱厚照直接让人将他贪墨的一百八十万银元,一层一层压在他的身上,就这样活活的把他压成了人干。

    正德皇帝接下来使出雷霆手段,趁机整顿了一番吏治,清楚了一些贪赃枉法的官员,清理了大部分积压的案件,由此朝廷的风气顿时一变,连办事效率都提高了很多。至于焦芳,朱厚照还是比较念旧的,他并不太讨厌焦芳,因为这人实在很好用。

    不过为了整肃吏治,正德还是搋了他的官职,之前还拨了一队缇骑兵把焦芳看管起来。缇骑兵隶受锦衣卫管辖,专司捉拿押送犯人之责,平常就飞扬跋扈气焰嚣张,如今奉了圣旨,更是吹胡子瞪眼不可一世。

    焦府上上下下的人,平日里也都是昂头三尺,颐指气使惯了的,如今突然遭人白眼受人呵斥,一时间都成了雪天的麻雀瑟作一团,更有一些昧了良心的仆婢,趁着混乱纷纷窃取主人的细软斧资作鸟兽散。只苦了忠心耿耿的焦忠,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管得住这个管不住那个,急得像只没头苍蝇,屋里屋外蹿进蹿出不知该忙些什么。

    今日天一亮,缇骑兵就把大门擂得山响,要焦芳急速起程回河南老家。焦忠仓促之间只雇到了一辆牛车,胡乱装了一些行李,把主子焦芳老两口搀上车,就这么仓皇上路了。

    虽然牛车尽可能拣僻静道儿走,沿途还是有不少的人赶来围观。这些看稀奇的人,大都是京师的平民百姓,消息都特别的灵通,知道这焦芳是因为贪腐案下的台,是天底下最大的贪官。

    正所谓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老百姓是最恨贪官的。这一路上,焦芳耳边都是破口大骂和诅咒之声,有些老百姓纷纷把臭鸡蛋,烂菜叶烂泥扔向牛车。

    还没走出多远,焦芳夫妇俩已经是满身散发着臭气,状若乞丐,焦芳自考中进士后,仕途顺利,一直是高高在上。他何曾受过如此羞辱,心中又悔又恨,想到凄凉处,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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