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骚乱不过是小规模的,我们完全可以选择无视,说到底,那是‘他们’之间的事。倒是有一个更实际的问题摆在面前……”这时候一个组员一边吸溜鼻子一边拿着一个通讯器把放大了的水星监狱影像摆在帕拉曼尼面前,“据我们的科学家计算,这场火山喷发将会完全吞没水星监狱,那里的人……”
“那里的人怎么样?”帕拉曼尼永远就是这种风格,他永远不会做聪明人、出头鸟,不论什么,他都要让对方说得清清楚楚。也因为这种性格,他的记性非常好,在一件事完全成为过去式以前他能把所有有关这件事别人发表的言论记在心里,关键时刻就拿出来挤兑别人,他就靠这一手混到现在的位置。
说起来,理论上讲他一直是银心城的市长,但人们都不怎么记得他这个市长,反而一定不会忘记舒成春是公司的总长——关于这个,帕拉曼尼有句名言:“忘却,不论对我还是对他们,都是一种幸福!”……其实一个有眼色的人物从这一句话就能看出这个漫不经心的市长是个相当厉害的人物,因为这句话是如此地耐人寻味,它隐晦地表达了很多此人对银心城的成见。
“那里的人恐怕再也没法在那里住下去了!”
“原来如此!”帕拉曼尼满意地点了点头,看了看旁边那个组员,不慌不忙地问道,“我们的出口情况怎么样呢?”
“通往外星球的出口倒是在我们手里,可是通向水星监狱的航线在几个月以前就交给他们了,我们的卫星一直在为他们工作……”
“我记得当时有人说过与其封锁出口还不如让他们进来这类的话吧……”帕拉曼尼望了望那个组员,意思这话就是你说的,“什么堵不如疏一类的话……”
“的确是这样的,现在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了……”另外一个组员这个时候插口道,而那个提出“堵不如疏”名理论的组员聪明地没说话。
“我看不如把你派出去跟他们进行一场建设性的谈判……”
“我可不去!”
“哦!原来如此!”帕拉曼尼把这人上上下下看了一会儿,“还是谈上一个话题,出口在我们手里,火山会吞没水星监狱,然后呢?”
“我们得开放出入口,准备把水星监狱的难民放进来!”那个“堵不如疏”的议员这时说道,因为说得特别急特别大声,他几乎在气急败坏地大喊了。
“这算堵还是疏呢?”
“市长,不要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把监狱的五千万人放进来,到底是堵还是疏呢?”
众人都没有出声,他们这才听出帕拉曼尼的意思:对啊!把这些人再放进银心城里来,到底会起到一个什么作用,对眼下的形势又会产生什么冲击呢?
“我们还是打个报告看看吧!”帕拉曼尼不慌不忙地说道,同时要往发加密电讯的秘室里去了。
“可是,市长,时间紧迫,那里的人已经过来一部分,堵在出口那里了……”
“先把出入口打开一点点嘛……慌什么!”然后他就在众人的注视下进去那个屋子里了。
在外面,帕拉曼尼一点都不慌,可是进了屋子他马上就给舒成春发电讯,一连声让他回来,说这边的情况自己实在撑不住了,大批难民正在火烧火燎地冲击银心城的出入口,他们做出了英勇的抵抗,但已经快要顶不住了……
“你别胡扯了!”舒成春,自上次见过他已经过去了快要两年,这个当年看上去唯唯诺诺的家伙,如今可是……老了……一个中年人,四五十岁,过着相当体面的生活,有钱有势有家有口,生活轨迹特别平稳,那就只有一个东西才能让他变老——那就是痴心妄想的破灭,并且因为妄想把自己卷进一种应付不来的局面里去——这倒也正常,苦日子过不坏人,好日子才过得坏。
如今舒成春已经再也不是那个春风满面一本正经的中年人,而变成了一个两鬓斑白垂垂老矣的小老头,换句话说他的青年人生已经所剩无几,太多的苦难正在像榨柠檬一样榨干他的精力——这不单指他禁受的苦难,也指他造成的苦难,虽然从来没人说过,但他自己可以感受到这种因他而生的苦难对自身的冲刷,就像一把钢铁的梳子在梳他的血肉,把过去旺盛的生命力一下下地从他身上剥离出去——他已经快要扛不住了,种种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卷挟而来,除了硬着头皮顶,顶到自己死的那天,他看不出任何其它的路。
不过,哪怕是这个时候的舒成春,对帕拉曼尼这人还是有个清醒的认识的,他看了后者一眼,先顶了他一句,然后等等看他要说什么——结果帕拉曼尼一声不吭,舒成春只好先开口说起话来。
“撑住!火星上面的聚变炉快要修好了!”
“撑不住!水星监狱下面突然发生了火山喷发,把整个监狱吞没了,大量的难民正往银心城涌来……”
“水星?火山?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水星还有火山?特娘的简直荒谬!但凡你对三岁往上的孩子都不会说出这么可笑的话来……
“这是科学家计算的喷发情况,这是水星监狱的卫星图像,这是银心城出口的卫星图像,你自己看吧。”
然后舒成春就看见了那些东西,他有好一阵子没说话——哦,对了,他们俩的对话也是有延迟的,别忘了,在宇宙里光速传播其实是相当慢的,通讯不能即时抵达。
“让他们进去吧……我们这里很快也会有大动作,到时候也许可以……你准备准备吧,把银心城里安排好,过些日子你就来火星吧——但是先得把银心城里的事处理好!不要造成大规模的平民伤亡,我来告诉你如今什么最珍贵吧——那就是任劳任怨的人民!好了,我还有事……”
哗嚓一下子舒成春就把信号切了,留给帕拉曼尼的只有一个向往和一堆大道理……
人民,还得是任劳任怨的人民!这家伙把我们银心城里这些活宝未免看得也太高了……帕拉曼尼出去的时候一边走一边想,然后他下令开放了银心城的出入口和海关,把军队撤回到公司这边城里来——没错,那个大型的出入口一直在公司手里,这个时候他们才放开了这个地方,让水星监狱过来的货运飞船可以从这边入海关进入银心城,不然,只怕水星监狱还远不止现在这么点伤亡。
水星监狱那个大出入口,也就是他们称为海关的那个地方,总体上也是一个类似过渡舱的地方,起着相似的功能——从上面的出入口进来,通过巨型的升降平台进入银心城,这中间有一个相当长的降落过程。在降落的中间,平台会经过一层又一层的各种设备,做一些基本的消毒、加压、升温、扫描等过程,最后就进入海关。在海关人员和物资一般就分成两个部分分别从不同的通道进入银心城,物资去往仓储中心,这地方原本就位于银心城的正中间,如今被转移到了聚变区的地下。而人员一般都要经过各种身份认证,也像过去的海关一样把你来处的身份证明换成银心城的身份证,然后才能出得去,出去以后在银心城里活动没人来找你麻烦。现在货运飞船只能一船船地把人拉过来,在海关入口卸了人它们就得赶快再飞回水星监狱去拉下一波,所以那个时候海关入口很快就崩溃了,没有哪个城市能一个个地处理这么多的难民——原本这个海关还是有军队(也就是银心城的特警部队)驻守的,现在他们一看这个阵仗也全部撤回了银心城的高级区,任由水星监狱的难民涌进来……
而那些水星监狱的人是最惨的,那一头是火山喷得屁股着火,好不容易从这头冲出来,结果发现城里一片狼籍,到处是散兵游勇和落难的平民,这些刚捡了一条命的人一看这个情景,马上就跟银心城里所有活着的人打了起来——来吧,世界末日到了,大家都别活了,一起死吧!
因此上我们说,疯狂这个东西也是会传染的,银心城里那个情景让人一看就忍不住发狂,这主要是因为遍地的死尸没人处理,我们说了,人是不能看见太多死亡的。
人人都有损失,人人都在损失,无数的手无寸铁的人本来进入银心城好好地在那里坐着,这时有个不论从哪个方面来的人过去跟他说一句话,就会看见这个人像疯狗一样跳起来咬人——那个样子仿佛就是真诚地、没来由地想和你一起死似的,这让那些本来还残存有一些理智的人也吓破了胆,加入了这种疯狂。
科技力发展到今天,人们还是本能地像野狗一样互相撕咬,这只说明一但把人类扔到此类境地里他们仍旧只是一只动物,所以人的属性很可能根本就是不稳定的,是像水一样在跟着环境变化的——热的时候它就是气,凉一些它就是水,再凉一些它就是冰或者离子冰,是随时跟着环境变化的。人们在高尚的时候去做神,在一般的时候就做人,在残酷的环境里就去做一个畜牲甚至野兽,这都取决于他们处在什么环境里——在如今的下层这一半的银心城,想做人都是求而不得的,很多人自动地就沦为野兽了……
当然,这还是在说普遍的情况,一般理智控智着个人属性的那类人就很容易经不住这种场面的冲击,也会沉沦下去。但是我们早说了这世上有比理智高级得多的能量,那就是来自感受和精神上的东西,有的人他就有稳定的信仰,有坚定的情操,这种人也会感染周边的人,能让他和他周边的一小部分人在这种时候起来带着人们走出这个疯狂的情境——这种人往往是极少数,但一定不会没有,因为吧,什么时候连这么一帮人都没有什么时候人类就灭亡了——人类能冲破一次又一次的灾难存活到如今,靠得可不是科技和理智上的东西,这个世界永远有更高级的秩序。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