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着三人的羽林军卫这时早已不能保持圆月阵型,有几个已经倒在地上诶呦哦呦的乱叫。
地上到处都是被三人施展空手入白刃夺下的兵刃,刀剑短兵弃了一地。
张彝见他大声咋呼之下,众羽林军卫犹自瑟瑟缩缩,不敢向前,心里又是毛躁又是愤怒。不由得大踏步向前,一脚踹在一个士兵屁股上,叫道:“上。”
那士兵噔噔蹬蹬向前奔了几步,被宇文泰一个漂亮的擒拿手拿住。
那汉子道:“张彝,你就这么赶着让别人送死,你的这帮兄弟怎能服你?”
张彝色厉内荏的吼道:“你待怎样?”
他的手偷偷伸向怀中,从怀里摸出一只袖箭,正欲甩向天上。
宇文泰轻斥一声:“卑鄙。”声到人到,不待他发力,已经扣住了他的手腕,劈手便将那枚袖箭夺了下来,扔到一边。
这种袖箭乃是仿照鸣镝所为,一旦发射上天,立即便会由风的灌入引发尖利的啸响,从而引得禁卫来援。
那汉子见宇文泰机敏,不由得赞许。
张彝的手腕拿住,便如被一柄钳子钳制住一般,龇牙咧嘴道:“你这小子,你知道我是谁?”
宇文泰笑吟吟道:“你又知道我是谁?”
高阳王开的赌坊,来的自然都是非富即贵,或者江湖大豪,名门子弟,他料张彝也不可能都识得。
张彝果然茫然的摇了摇头,宇文泰对那汉子道:“这位兄台,你现在可以把他的丑闻公之于众了。”
那汉子笑了笑,当下将高阳王府所设赌场给出的的参与赌场外围安保的价格说了一番。
这事本来便是高度绝密,但那汉子条理清晰,说的钱文数目宛如目见一般,说到张彝克扣之事,更是桩桩件件,娓娓道来。
赌场内部,由高阳王府亲自聘请了一大批江湖上的好手负责看护。
赌场外围,这条街,每日参与执勤的禁卫有百来人,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在附近街道巡逻,参与机动的还有百来人,一个禁卫,赌场一天给的酬劳是两根金丝绳儿,即两贯钱、两千文左右。
赌场是个收入颇大的地方,赌的又大,每天来赌的勋贵一天进进出出的流水都在上千万贯,甚至亿兆。
所以对赌场来说,这点安保的钱数对这些勋贵来说,可谓是洒洒水。
但是张彝作为赌场安保费的经手人,实际上付给这些禁卫的钱大约是每天五百文钱。
几乎是克扣了四分之三,只是每个禁卫每天都有朝廷的饷银拿,这多出来的四分之一,他们觉得也不错。
完全不知道张彝中饱私囊拿了大头,偶尔有知道的,都被张彝暗中威胁和警告。
今日,张彝甚至斩断了其中一个知情的禁卫的手。
人们在不知道并非公平的情况下,通常安之若素,但一旦明白自己被坑被不公平,通常都很愤怒。
这时听了那汉子的话,不由得一个个都怒形于色,大家寻常都知道张彝有些心黑,但是全料不到这厮敢这么黑。
张彝经常还跟他们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不少人本来甚至以这种称兄道弟为荣,这时自觉不但钱财上被黑了,感情上也被坑了,尤为愤怒。
那汉子道:“你们如果不信,我这里有赌场的文书在,你们谁派个人过来瞧下?”
立刻便有一名禁卫过来瞧了瞧,只见白纸黑字果然写的清清楚楚。
张彝在那汉子说时,一张脸变得铁青,偶尔也分辨几句,但他一分辨,宇文泰扼住他手腕的力量便加强一分力。
他疼得龇牙咧嘴,只能任那汉子将他的所作所为全都抖搂了出来。
那名看罢文书的汉子怒气冲冲的向着张彝走来。
张彝有些恐惧,宇文泰见那汉子这时已经将张彝所做之事全盘说出,再扣他手腕已无必要。
又有几名禁卫看了文书,这时也蹬蹬蹬的直奔张彝而来。
那汉子朝宇文泰招了招手,道:“大快人心事,揪出小贪张,咱们喝酒去。”
三人扬长而去,身后,传来张彝杀猪般的嚎叫声。
酒楼,人来人往,三人选了个齐楚阁儿坐下。
从这里可以凭窗眺望街景,抬头便可见不远处永宁寺中的那座著名的高塔,高塔四面都挂了金铎,随风叮叮有声,悦耳且悠扬。
这里距离宫中不远,算是北魏京师洛阳最繁华的地段。
在皇宫中早朝后的达官显贵们下了朝之后,都爱在这里耽上一会儿,这里朝东走是太尉府,西对洛阳京师贵官宅邸云集的永康里,南界昭玄曹,北邻御史台。
左卫府,右卫府、护军府、太尉府距离这里都不过是一箭之地。
过不多时,酒菜上来,三人开怀畅饮,王思政请教那汉子姓名,那汉子笑言萍水相逢何必动问,王思政见他不答,有些不悦。
喝了几杯酒之后,要了一碗饭吃完,便托言他从广平王府借来的名刺答应了用完要立即归还,匆匆告辞。
宇文泰知道他不愿意与陌生人太过纠缠,当下也不以为意。
那汉子笑道:“走了也好,太原王氏清高。”
宇文泰不由得愕然,道:“你认得他?”
那汉子点了点头,笑道:“京师才俊,我多半认得。”
宇文泰心里忽然升腾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觉得眼前这人有些不简单。
甚至,他开始怀疑,这人今天对付张彝,就像是早已经预谋好的举动,而不仅仅是那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这个人的举止,谈吐,隐隐然给他一种神秘的感觉。
那汉子显然也瞧出来宇文泰的疑虑。
他淡淡一笑,道:“黑獭不必多虑,我对你没有恶意。
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出张彝的丑?你如果愿意,今天晚上,你就能知道。”
他说这话时眼睛望着宇文泰,神色深邃,宇文泰笑了笑,这人居然能知道他表字黑獭,也知道王思政出身太原王家,他忽然想起自己所做的一篇策论。
他和王思政在太学里面都不算成绩特别好的学生,王思政酷爱军事,那些诘屈聱牙的《尚书》、《礼记》之类的学问,王思政不过一般。
宇文泰则对上古三代、《周礼》之类有些兴趣,但更重要的兴趣是《史记》、《三国志》以及写策论。
两人的学问都不为学校里的那种经学师傅所喜。
宇文泰穿越之后更喜欢旅游考古,原先的那些学问他也继承过来,这具身躯故主所形成的爱好他无法摆脱,也已继承。
这次,他便是从关中考察、游历风俗归来。
他的这具肉身之前写了一篇《论孝文皇帝应都长安而非洛阳》的策论,引得一些经师大为不快。
但他实际上没去过长安,所以去看一看加深印象。
这篇策论支持他的似乎只有王思政等寥寥几人。
那汉子道:“你的那篇策论很好。”
宇文泰一听之下,便知道他说的是那篇认为应定都长安而非洛阳的策论。
当下笑了笑,道:“洛阳乃是四战之地,如果天下太平,则定都洛阳亦无可厚非,但天下散乱之时,定都洛阳可就失策了。”
那汉子道:“你说的极是。”
宇文泰心想:“原来他果然是关注了那篇策论然后注意到我跟王思政,这倒也不奇怪。”
他心中对自己的策论本来便甚为得意,这时见那汉子赞许,不由得立刻引为知己。
两人正攀谈时,只听得忽然有人大叫道:“快看,着火了,着火了。”
宇文泰寻声望去,只见不远处,距离左卫府那边的果然黑烟飚起,大火哔哔剥剥的声音渐次传了过来。
那汉子毫不在意,连望都不望,依旧只顾喝酒。
宇文泰忽然道:“莫非是羽林那些受了张彝剥削的军士焚烧了张彝的宅邸?”
那汉子听了宇文泰的话,不由得抬起头望了望宇文泰,半晌才惊叹一声,道:“聪明。”
宇文泰不由得也愕然,压低声音,道:“莫非那些禁卫之中也有你的人,趁乱纵火?”
那汉子瞧着宇文泰,像瞧着未卜先知的神仙一般,道:“全中。”
宇文泰见他竟然毫不愧怍的自认了,心下不由得大是惊讶。
联想到他方才说的今晚只要跟着他,便能知道他为何要火烧张彝家,当下心中隐隐起了些兴趣。
羽林禁卫寻常在京城之中便是太岁,少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但这人不但动了,而且大动特动。
显然,他所策划的事情,绝不是一件小事情。
宇文泰想到此处,忽然想到一句话:“京城里面都是野心家。”
毫无疑问,这人十之八九也是京城之中野心家里面的一位。
那汉子见他面露沉思之色,道:“忘了告诉黑獭我的名字了,在下有两个名字。”
宇文泰又是一奇,什么人会有两个名字?
那汉子道:“我这一生,前半生在大江之南,叫做萧综。
后半生吧,想来要在这大江之北度过了,我这后半生的名字叫做萧赞。”
宇文泰赫然一震,萧赞这个名字,在洛阳城内,几乎是街头巷尾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因为这个名字的主人是江南皇朝大梁皇帝萧衍的二皇子,更是当今大魏朝廷的太尉、骠骑大将军兼齐州刺史!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