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8点舞会过半,真正拥有话事权的大人物们纷纷跳完了礼仪的第一轮舞,终于能把舞池交给不知饥寒的年轻人们,聚到一块畅谈些风花雪月的东西。
格林把西格带进一个六人的圈子,大马金刀地往沙发一靠,惬意地点起了一支雪茄。
皮草大亨老斯曼茨喘着粗气咳嗽起来:“该死的老铁锤,快把你的破烟掐了!”
“你懂什么?咳嗽有助于清理你肺里的积痰,不识好歹的老屠夫。”格林懒洋洋掐掉烟头,“整个镇子都在传你命不久矣,说明戒烟戒酒根本就治不好你的病。你需要一些特别的刺激,像是年轻的女人、印第安人的头皮,还有古巴的雪茄。”
“我会活得比你久!”老斯曼茨啐了一口,抬起头,古怪地端详起格林身后的西格,“你刚才说年轻的女人,难道……”
“闭上你的臭嘴,老东西。自由之子就算并入了大陆军,基达利尔的人也不是你能觊觎的。”
“基达利尔?”
西格嫣然一笑:“诸位先生,我是西格莉特,西格莉特.克里斯蒂娜.特蕾西娅,是基达利尔先生的家庭教师,也是波士顿圣泉女校的董事长。”
格林接口道:“特蕾西娅是波士顿有名的教育家女士,这次来哈特福德是为了建立分校。另外,基达利尔很推崇她的智力,我也愿意担保,她拥有我们加起来都比不了的头脑。”
“没想到,小姐居然是位智者……”
格林要来一杯路过的烈酒,一口入喉:“特蕾西娅小姐,关于那位高不可攀的泽维尔女士,你怎么看?”
“是个很高傲的美人呢。”西格小口小口啜饮着淡淡的苹果酒,“在那番惊人的祝酒辞后,我看她只是礼貌地与州长先生跳了一小节,之后就一直坐在那儿。这一个多小时里,她大概拒绝了30人?”
“她在等人,但她真正想见的人一个也不会去找她。”格林又拿起雪茄,想了想,丢回去,“特蕾西娅小姐,你明知道我想问什么。”
“想听我说实话么?”西格眯起眼睛。
“……说。”
“实话就是,那位女士说的全是实话。”西格放下精巧的酒杯,“六十万级别的项目不是诸位先生们的实力能承受得起的,尤其这个项目的建设周期长达二十年,诸位就算勉强参与进去,也会被漫长的投资阶段拖垮,这一点毫无疑问。”
“所谓美好的未来也是真的。随着钢铁城市计划的发展,哈特福德注定会成为投资热点。德雷克的六十万镑会吸引到无数的六十万镑,一个超级财阀会吸引更多的超级财阀。”
“这里必定繁荣。码头、港口、公路,甚至是整个新大陆都屈指可数的铁路会把这里和整个世界联系起来,生活在这的人将享受到城镇发展成城市的巨额红利,每个人都可以坐享其成。”
美好的蓝图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呈现在在座的面前,他们不由自主的沉进去,唯有跟西格接触了两天的格林先生,只有他从西格冷淡的语气中似乎听到了一点别的东西。
他试探地问:“所以……我们该欢迎她,等着德雷克的资金流入,然后就会有金子掉进我们的口袋?”
“大概吧。”西格用指肚摩挲着杯沿,“怀抱这种想法的先生……大概会很快死掉。”
“……会……死掉?”
“当然不是真的死掉,虽然我不排除那种可能,但大部分在座的先生应该只会变成普通的富人或穷人。当诸位被排除在新生的哈特福德之外,我用死掉这个词应该还算是准确吧?”
格林惊醒了,那些占有着利威尔街的大亨们也惊醒了。
“难道特蕾西娅小姐认为我们会输在之后的竞争当中?”
“难道诸位幻想自己不会输?在一个塞满了超级财阀和他们的盟友的商业城市里,难道诸位还幻想着自己的小小联盟能够永远牢不可破?”
西格戏谑地笑起来。
“州长先生一定已经看到这个结局了,毕竟他是一位政治家,他的家族绝不会被后二十年的搏杀拖累,反而可以凭借这座城和这个州的飞速发展积累充足的政治资本,尝试挑战更高的人生成就。”
“全城的人民也站在诸位的对立面,他们本来就是微不足道的富人和穷人,是德雷克规划中真正能够坐享其成的那群人。你们无法让他们拒绝德雷克,甚至你们想对抗德雷克,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成为你们的敌人。”
“至于诸位……”西格玩味地看着圈子里的大亨们,“诸位究竟该把命运交给不可知的未来?还是赌在不可抗的现在呢?”
“其实只有现在吧……”老斯曼茨的喉咙发着嘶拉嘶拉的痰音,“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毛皮商人,传说中有六十余万的家当,真正的现金却不足十万。”
“我不觉得自己能够在那些大财阀们的倾轧中生存下来。反倒是现在,只要德雷克的钱没有真正流进哈特福德,这里就仍是我们的哈特福德。”
格林重重拍在身前的茶几上:“该行动起来了,先生们。我们掌握着市议会二十三席中的十六席,掌握着州议会六十三席中的二十席,只要我们团结起来,德雷克的英镑就流不进哈特福德。”
“让英国佬滚回英国去,我们为此奋战过八年,而现在……不过是独立战争的延续罢了!”
“上帝保佑我们。”
“上帝保佑我们。”
“上帝保佑我们!”
一位位大亨先后离席,举着杯自然地融入其他的圈子。
舞池上响起热烈的圆舞曲,年轻人欢笑着搂抱到一块,只是看就让人觉得亲密无间。
格林没有动,西格也没有动。
她娴静地站在格林身后,双手叠在下腹,微笑地看着舞动着的青年人。
“刚才我作了一些不好的煽动,格林先生。”
“煽动?”格林眉头紧皱,“难道你刚才的分析都是慌言?”
“不不不,我在十来岁的时候就向上帝起誓过,如无生死,一世都不会向人说谎,会谨守诚实的美德。”
“那你说的煽动究竟是?”
“一些言语上的误导,比如说……死掉。”
“你解释过那不是真正的死亡。”
“所以我才说是误导嘛,这些代表家族状态的象征性的词汇,活着,或者死掉。”
“利威尔街的先生们大多专注于粗加工的原料制造,如您的家族经营粗铁胚,斯曼茨先生的家族经营毛皮,还有停车场的托米洛夫先生,他专营毛纱。”
“你们是工业链中的下游中坚,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工、安排广阔的仓储,负担着高昂的运费,实际的利润率远不如精工产业与最上游的制造业。”
“对于那些大型商会来说,你们是必要的,有价值的,挤占你们的生存空间并不会为他们带来利润,反而会让其结构变得臃肿赘余,行政效率下降,行政成本上扬。”
“我猜你们中的大部分……只要不是愚蠢地阻挠或挑衅自己战胜不了的敌人……大部分生意都会存活下来,一部分甚至会比现在更好。当然,议会的席位是必然要交出来的。”
“但是在大浪潮下,以牺牲政治利益来换取经济利益,这种状况对家族而言最多称为苟活,应该远远不足以称为死掉。”
格林先生端着酒杯,看上去既疑惑又震惊:“既然……既然……特蕾西娅小姐为什么”
“因为假设16位利威尔至少能活下15个,您肯定是唯一死掉的那个,不会有第二种可能。”
哐当!
“为什么?”
“因为纵观北美与欧洲,伟大的德雷克商会从未涉足过钢铁行业。大的商会在进军新领域时是不会像中小商会那样从零开始的,那样做完全不符合效率。”
“他们的经营方式很简单,找到一家可以作为基础的优质商会,收购或者击垮,再吸收其成熟的管理、工人与设备,注资重组,扩大规模。”
西格笑眯眯地望着远处独坐的卡门:“现在,格林先生,您知道德雷克商会为什么会选择哈特福德,而不是海运条件优异的纽黑文了么?”
格林像恶鬼一样扭过身来。
“绝不能让那个女人得逞!英国佬滚回英国去,哈特福德能赶走他们一次,就能赶走他们第二次!我们无比团结!”
“啊……团结……”
那种戏谑的,讽刺的,如神话中小恶魔恶作剧时低吟耳语的声音再现。
西格的脸上摆着恰到好处的惊,睁大眼,遮住嘴,用最大的刻意把格林的目光导向卡门.泽维尔的方向。
卡门迎来了今夜的第一批重量级访客,利威尔街的纺织大亨伊维奇.托米洛夫带着家眷与她谈笑甚欢。
我们无比团结……
格林先生仿佛听到脑海深处传来的回响。
我们能赶走他们一次,就能赶走他们第二次……
只要我们团结起来,德雷克的英镑就流不进哈特福德……
只要我们团结起来……
大坝决堤了。
“伊维奇.托米洛夫……你这个……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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