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尔牵着妹妹走在美丽的滨海大道,心里却早已没有了当初看见日出的振奋与欣喜。
爸爸的话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里。
带妹妹跑……跑哪去呢?
劳尔抬起头,越过大街,看到对面红房子与白房子前闪过一个瘦而小的身影。
他应该是传说中的印第安人,黄色的皮肤比摩尔人浅,又比西班牙人深。
他的年纪大概十三四岁,穿着宽松的麻布衣服,脸上涂着鲜艳的油彩,嘴巴里叼着不知种类的肉脯,推着一辆满载着木板的推车。
他感受到劳尔的目光,就停下车,扭头冲劳尔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露出整排的洁白的牙齿。
劳尔吓了一跳。
在看到那个笑容的一瞬间,劳尔的脑子里突然就回忆起关于印第安食人族的恐怖故事,再结合那个印第安少年嘴里的肉脯,劳尔总觉得,那笑就像狼看到了小羊……
他……要吃我们!
劳尔的手猛然用力,小索菲娅痛苦地哼了一声,拼命从哥哥的魔爪里挣脱出来,惊惶地钻到妈妈怀里。
“哥哥,你又弄疼我了!”
“索菲娅……”
劳尔咬了咬嘴唇,最终也没有把自己刚才的判断说出来。
“索菲娅,对不起……哥哥刚才走神了。”
“嗯,我原谅你。”
一家人继续往前走,顺着之前从引航员手里拿来的地图,在一幢门前有半人马雕塑的绿墙楼房右转,不多时就来到一个喷泉广场。
广场正北是这个街区的礼拜堂,牧师正在堂前布道,南面则是一幢三层的朴素小楼,不显山不露水,罗马式的门厅上挂着小楼的招牌,上面写着,是英语招牌,只是在英文下标注了西班牙语、法语和葡萄牙语的翻译。
妈妈担心地拉住爸爸:“亲爱的,我们是不是走错了?”
“地图确实是指的这,除非这码头附近还有另一个有礼拜堂的喷泉广场……”
“但是德雷克商会……”
“我也不知道。”爸爸苦恼地放下行李,“照理说,那个什么移民署应该是政府的部门才对。”
“所以肯定走错了吧?”
“唔……”
“爸爸,我去问!”
劳尔浑身上下闪耀着舍身的光环,热血得爸妈完全摸不着头脑。
“劳尔,你这……”
“我去问!”他斩钉截铁说,“这座城镇……如果……只有爸爸能保护索菲娅!”
“我!去了!”
……
“斯纳普斯科长,这是1月以来和去年11、12月的日均移民安置量对比表。”
长相清甜可人的移民署文书捧着一沓厚厚的表格站在法拉明身边。
“1月开始,税务和户籍科在署里设置了办事窗口,效果很好,还有去年12月开始实行的赠地抓阄制度,12月的日均安置量比11月提升了17%,这两天又比12月提升了11%。”
“圣诞的时候港区临时安置点就已经清空了。只要没有特殊的家庭情况,现在到港的新移民基本当天就可以得到安置,各方面的反馈都很好。”
“谢谢。”法拉明颔首点头,接文件的手指有意无意地从文书的手背划过。
文书小姐的脸上泛起红晕,手却没有躲开。
法拉明的嘴角吊起来,扫了眼文书的胸牌:“薇薇安小姐……”
“是……”
“听说为了配合这次的移民安置工作,移民署婉拒了泽维尔女士的轮休提议,只在平安夜休息了半天,圣诞、元旦的假期都放弃了?”
“嗯!”薇薇安点了下头,“这是工会的倡议,全体表决时我也投了赞成票。”
“真是个善良的姑娘。”法拉明捋开薇薇安鬓角的散发,“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肯定没休息好吧?连秀发都变干了。”
薇薇安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我……每天都有洗头发……”
“我说的是休息!”法拉明板下脸,“休息不足是淑女的天敌,哪怕为了我,你也不该伤害自己的美丽!”
“可是……港区的临时安置点只能满足最基础的生存保障,泽维尔女士说,我们多加一小时班,新移民对迈阿密和德雷克的认同感就能增加几分……”
“我的薇薇安,心肠就像天使一样柔软。”
板着的脸柔和下来,捋着秀发的手自然而然摸上脸庞。
法拉明扶着薇薇安的脸,引导她与自己对视。
“我无法阻止你为迈阿密奉献,但移民大潮就要结束了,泽维尔女士说1月15日解除一级战备,到那时……”
“到那时?”
“我家在三色堇庄园的湖边有个小别墅,附近有个不大的鹿群,时常能见到小鹿到院子里的花田游戏。因为从没驱赶过,它们并不怕人……”
薇薇安的眼睛闪闪发光。
“如果你也喜欢小动物,或许我们……”
嘭!
一锤定音的关键时刻,移民署的大门被人猛地撞开。
天光下,一个衣衫破旧的西班牙少年喘着粗气维持着推门的姿势,那勃然的气势就如摩西想要劈开红海。
“狡猾的英格兰人!!!我……我问你们,你们把真正的移民署藏到……”
“警卫,叉出去!”被打断了施法的法拉明脸色铁青。
他是迈阿密的红人,每个在迈阿密工作的德雷克员工都知道,他同时被年轻的亚提斯副会长与强势的泽维尔经理看中,未来的前途不可限量。
所以,哪怕从理论来说,他现在不过是资产管理公司不动产管理处的十几位科长之一,负责的仅仅是移民事务对接,和移民署完全不存在上下级关系,也没有任何立场命令署里的工作人员,甚至,他的命令还和署长“宾至如归”的指示相冲突……
可他说叉出去,那少年就绝不会被架出去!
两个膀大腰圆的警卫唰一声抖开警棍,狞笑着向劳尔靠近。
可怜的小劳尔吓得肝胆俱裂。
但是哥哥对妹妹的责任支撑着他,狡猾的英格兰坏人的形象和吃人肉的印第安少年的形象警醒着他,他无路可退!
“英……英格兰人!就算你们把我抓去做白奴,就算……就算你们让印第安人吃了我,我也……我也……把真正的移民署交出来!把我们的移民署……”
咔嗒!
两支警棍一左一右从他的腋下钻过去,在后背交叉,警卫们轻松地一抬臂,消瘦的劳尔就被人叉到了天上。
惊惶的少年两腿乱蹬。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我不会束手待毙的!上帝会惩罚你们的!西班牙人永不为奴!永不为奴!”
吱呀。
嘿!
呼~
啪!
吱呀。
湿润的海风拂过迈阿密的大街小巷,少年趴在移民署外的石板地,五体伏地,声行静止。
有片不知名的树叶打着旋落在他的后脑勺,轻轻地压住他有些天然卷的深棕色短发。
劳尔的心里升起一丝宽慰,在那些嘲弄的好奇的担忧的目光中间,他宽慰自己,只要一直不动弹,树叶一定会把他埋起来。
他听到脚步声。
因为害臊的脑袋完全地贴着石板,那竜竜窣窣的脚步声听起来格外地清晰。
他听到妹妹的声音:“妈妈,哥哥为什么要趴在地上?是惹刚才那两个胡子叔叔生气了么?索菲娅去道歉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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