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拉米玩世不恭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郑重的表情。
他当然不会如表现般真的对洛林并非一无所知。
身为加勒比的七大海盗王之一,海盗世界最顶尖的人物,哪怕他的本性再平易,那个尊号所带来的威严与傲慢也不会容许他对一个一无所知的陌生人腆颜相对。
事实上,他这样刻意接近洛林的原因唯有一个,那就是有人希望他这样做。
那个人告诉他,有三艘战舰在岛南泊锚,一艘改型五级,一艘标准五级,一艘高速六级,统一悬挂彩瞳海盗旗。
而海上兄弟会的记录中并没有关于彩瞳骷髅的备案。
这个发现让那个人一下子警觉了起来。
依照现在流行的海军算法,彩瞳骷髅造访乌龟岛的实力超过100炮门。漂荡在加勒比的海盗有数百支,这个实力足以稳稳地排进前30位。
更别说这支神秘的船队质量极高。
船只簇新,养护得宜,水手们在近岸的过程中表现出良好的专业技巧,而船队最终的泊位和姿态又显现出他们具备海盗世界极少见的战术素养。
若是把这些正向的条件也列入计算,彩瞳骷髅在加勒比诸海盗中的实力将稳入前十,就算依旧敌不过现存的六位海盗王,在尊位之下也绝对是最具实力的海盗集团。
这样一支海盗团绝不可能是凭空出现的!
他从何来,为何来?究竟是其他海域的优秀同行,还是其他世界的入侵力量?
带着这四个问题,那个人找到了贝拉米,并且说服贝拉米站到了洛林的面前。
现在,洛林给出了贝拉米答案。
私掠商人。
加勒比海上的私掠商人。
一个想当海盗王的私掠商人。
一个想问鼎海盗世界的,来自于其他世界的优秀同行。
这是洛林的真心话么?
贝拉米微眯起眼,想要从洛林的表情去区分那话的真假。
但他做不到。
洛林的表情一直很远,真实的情绪被掩示在演技下面。
或真或假,半真半假,时真时假。
贝拉米能从中辨认出来的信息就只有一条,洛林不信任他,而且也不准备信任他。
失算了啊……
强烈的挫败感萦绕在贝拉米的心头。
他知道自己已经到了体面下场的时候,这时候,他该带着从洛林嘴里问来的消息原封不动转交给那个人,至于是真是假,自会有感兴趣的人继续验证。
但这就意味着他承认了失败。
哪怕这场胜败无关乎利益也无关乎生死,但失败就是失败,贝拉米讨厌失败。
他突然自嘲地笑了一声,一边笑一边抽出被洛林反握的手,高举着一直退到社交距离。
“嗨,洛林,你差点就成功吓到我了。”他说,“但仔细想想,像你这样的成功人士有什么理由和我们这些流浪儿搅在一起?”
“确实没有任何理由。”洛林盯着贝拉米的眼睛,“但是人的行为不全是理由来驱动的。很多时候它会本末倒置,就像我想当海盗王,所以才告诉自己,我需要去消灭一些挂骷髅旗的倒霉蛋。”
“这或许会比你想像得要艰难。”
“也或许没有我想像的那么难。”
“是么?”贝拉米深深看了洛林一眼,“希望你真的明白刚才那句话的份量。”
“因为你会把它带给海上兄弟会的诸位么?”
片刻的沉默。
沉默之后,贝拉米放声大笑:“你猜出来了?”
“从你自我介绍的那一刻就已经猜出来了。”洛林微微鞠躬,面带微笑,“那么海盗王子殿下,你愿意传达我的来意么?”
片刻之后,圆顶大厅。
贝拉米盘着腿坐在兄弟会神圣的议事桌上,手上拿着匕首,有一下没一下地修剪着过长的指甲。
他的对面坐着三个老人。
最中间的那个老人问:“莱昂纳多,彩瞳骷髅真是这么说的?因为一时心血来潮,一个私掠商人准备加入海盗王的争夺?”
“我记得自己的工作只是传话,老船长。你的请托里似乎并没有添油加醋的义务。”
“那你觉得,这是他的真心话么?”
贝拉米咧了咧嘴:“我似乎也没有判断真假的义务。”
老船长不悦地皱起眉头:“莱昂纳多,我教导过你。”
“所以我才坚持与神圣的海上兄弟会分享属于我的财富,而不是像其他几位殿下一样,对乌龟岛的召唤置之不理。”
贝拉米翻身站起来,脚踩着神圣的议事桌,懒洋洋走到海盗法典的陈列柜前。
“时代变了,老家伙们。鲨群当中即将涌进好斗的海豚,而你们……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
……
洛林和海娜被请进了圆顶大厅,身边只有身为海员的巴托被允许随行,其他水手则都被强硬得拒之门外。
他们现在就坐在议事圆桌的一头,另一头满满当当挤着十二个全无海盗气质的中老年人,人手一只放大镜,以六人一组,认认真真研究着洛林交上去的两份海图,不时还要低声地交谈几句,争执甚为激烈。
非常荒谬的感觉。
洛林看着那些既不高贵又不勇敢也不霸气甚至不强壮的法典守护者们,一不小心,在桌子中间看到了一枚灰扑扑脏兮兮的靴印。
他突然有些后悔把卡特琳娜放在了道标号。
这里干干净净的南沙滩,湖泊旁的醉汉和野鸳鸯,身型猥琐的兄弟会,任意踩踏的议事桌……
他急需有人告诉他,这些违和的场面究竟是海盗不羁的传统,还是兄弟会神圣的堕落。
就像贝拉米说的那样,他对加勒比的海盗和海盗的圣地一无所知,这些无知已经开始对他的判断造成了障碍。
该怎么办呢?
他看了眼明显紧张过头的巴托,又看了眼一脸事不关己的海娜,突然伸手,戳了戳海娜的手背。
海娜歪着头丢过来一个问号。
“海娜,一会的交流由你开始,我需要想明白一些事情。”
海娜眨了眨眼睛,收回第一个问号,反手又丢过来两个。
“依你的性子来就可以,不用在意结果。”
“知道了。”她用砂砂的声音低声说。
许久之后,法典守护者们终于验完了海图的真伪。
他们费力地拖着沉重的高背椅回到自己的座席,整理衣容,端严肃穆。
右数第三的老人敲响了木锤。
“现在,训问时间。”
洛林的眉头皱了一下,因为老者用上了的字眼,但现场却感觉不到任何威压的氛围。
“洛林.亚纳逊.德雷克,你手中海盗王之信物从何而来!”
洛林径直闭上眼睛。
“抢来的。”海娜清清脆脆地说。
“呃……我们想知道的是,从何而来。”
“黑曼巴,还有红发卡特琳娜。”
“黑曼巴的名字!”
“太久,忘了。”海娜理又直气又壮,“他说是你们给他的,你们应该跟他熟悉才对。”
“我们当然记得!”左四中年怒发冲冠,“洛林.亚纳逊.德雷克,黑曼尼菲拉德与红发卡特琳娜何在!”
海娜眉毛一挑:“男的杀了,女的放了。”
“那毒蛇号与西班牙玫瑰号何在?”
“沉了。”
“都沉了?”
海娜认真想了想,点点头:“都沉了。”
这就是让海娜由着性子来的效果啊……洛林感慨着,嘴角在不经意间早已经翘了起来。
关于思考的问题他终于有了结论。
权威沦丧,色厉胆薄。
无论海上兄弟会曾有过怎样的辉煌过往,但现在,这里只剩下一群无用的老人。
这意味着洛林不需要再有任何顾忌。
他轻轻捏住海娜的手,微笑发声:“结束这场无趣的谈话吧,先生们。在我看来你们早该收到了消息,知道菲拉德埋伏了卡特琳娜,知道卡特琳娜逃上了我的船,知道我对菲拉德那场符合海盗礼仪的处决,以及我用毒蛇号与卡特琳娜交换了海图。”
“原先你们可能无法把二者联系到一起,毕竟我的金鹿号进行过不小的改装,我的骷髅旗也仅有菲拉德和他的团员在临死前见过片刻,之后就再没有出现在任何地方。”
“但见到海图时,这一切都该被联系起来了。你们可能想通过询问的方式来验证消息的真假或回忆情报的细节,但既然海图是真的,这一切其实毫无必要。”
“海图是我的。无论我是从拍卖行买的,水里捡的,又或是友人馈赠,其神圣的物权都不会有任何改变,其所带来的权益也应该得到保障。”
左六老者冷笑起来。
“神圣的物权?洛林.亚纳逊.德雷克,这里是乌龟岛,我们正在讨论的是加勒比海盗皇帝的圣遗物。只有海上兄弟会有资格拥有它们真正的物权,如果我们要取回,你也唯有遵从。”
听到这话,称职的海娜当即就要暴起。
洛林攥着她的手,不愠不怒。
“这句话,我可以理解成你们有赎买海图的意愿么?”
左三冷哼:“你也可以这么理解,为利是图的商人。”
“既然如此,我们在商言商。”洛林把语速放慢,每说一句就叩一下桌子,就像叩在人的心底,“这是一份价值百万镑的海图,而且指向传说中的青春不老泉。青春不老泉是无价之宝,但区区未确实的消息,却不值得为宝藏本身珍贵太多。”
“考虑到在座的各位可能不擅长数学,我们简单一点,做价一百二十万镑。海图价值二百二十万,那么其二十二分之一就是十万镑,两份就是二十万镑……”
“你这是讹诈!”右二惊呼。
“商人不讹诈,只提供选择。”洛林淡然说,“我有权选择在什么情况下接受你们赎买的条件,你们也有权选择是否赎买,又或者公开承认我对海图的所有权,尊享其能带给我的一切权力,合法的权利。”
在不法者的圣殿谈合法,海豚在鲨鱼群的中心顶出了皮球。
“诸位尊敬的法典守护者们,商人和海盗对时间与契约的理解是不同的。所以请告诉我,我该在你们的允许下行使海盗的权力,还是跳过你们,自行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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