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州,崞县,忻州……
这是今年后金兵入寇时的劫掠线路,从雁门关出来,方景楠一行准备沿着这个线路先到忻州,然后接着往南,到太原城修整。
山西一共设有四府,大同府、太原府、平阳府、潞安府。其中大同府和潞安府都不大,合起来才二十来个州县。而仅太原一府,就有三十多个州县。
越往南边走,山形风貌渐有不同。植被茂盛的崇山峻岭渐渐多了起来,太原的河流也是众多。
进入代州境内,方景楠便看到好几条大河,交汇缠绕,滋养着这片土地。
“这里到是不错。”
方景楠并不着急赶路,一路走走停停,每天也就走个四五十里。
“长官,牛队说前方三里外,有个村庄,中午可去那休息。”方笑拍马上前汇报道。
方景楠应了一声道:“意思就是催我们快一点,是吗?”
方笑挠了挠头,“我可没这么说。”一转马头又跑远了。
方景楠有着游山玩水的雅兴,牛有德的探哨队可都是一路披甲放哨,只有在停下休息的时候,才会聚在一起。
察特这小队蒙古骑兵更惨,被牛有德放到五里外打探,只有在晚上才能回来休息。
文朝衣放下手中的书卷,笑着对驾车的马三道:“看样子,又得提起速度了喔!”
文朝衣不擅骑马,那辆双马天字号马车还有富余,方景楠便让他坐那辆马车,驾车的则是水平最高的马三。
几天相处下来,两人到是闲聊的不错。
马三一咧嘴,笑道:“公子您可坐好了,速度一起,颠簸的可厉害。”
经过这些天的测试,三架马车都运转良好,而那个最小的人字号马车也确实如樊为华所说,坚固又灵巧,很差的小路上也都能跟着骑兵一起通过。
文朝衣伸了个懒腰道:“骑不得马,我还坐不了车嘛,你且放心加速便是。”
“得嘞!”
马三一声吆喝,把鞭子甩的啪啪直响,挽马发力,小跑了起来。
文朝衣一手扶住车橼,一边看向正在策马狂奔的方景楠,随着与他的接触越久,文朝衣越发感觉此人的与众不同。
单说这可承载大几百斤的马车,据马三说,就是方景楠改造出来的。
“马三,你是怎么认识方百户的?”
马三控制着马辔,一边笑道:“朔州城外,方大人救得我的命嘞!”
嬉笑着马三把方景楠如何救了他,自己又是如何与好友崔布去了陈家村的事大概说了一遍。
“打败了蒙古骑兵救得你们?”文朝衣问道:“这一路上的那些蒙古骑兵……”
马三笑着打断他道:“就是这帮人,当时有几百骑,被方大人杀了剩下四十多个,最后投靠了方大人。嘿,那个一鞭子差点把我打死的蒙古鞑子,现在正帮莽字营养马呢,喔对,叫古特吉。”
“你不想报仇吗?”文朝衣奇道。
“报什么仇?”马三哂道:“方大人说了,这是一场生存之战,不是家恨。这帮鞑子劫掠我们,就像草原上的狼群在狩猎绵羊,就像我们在吃鸡杀猪一般,是为了生存。能与我们站在一边的就是队友,而且我有一次见着了古特吉,他根本不记得我。就像我们杀猪时,哪里会记得猪的模样。”
“这……”
这么残酷又直接的道理,让文朝衣竟是无言以对。
三里路在提速之后,马车很快就到了村庄,这也是一个沿河而起的小村庄,野猪沟村。
方景楠几人已经进了村子里,找到了村内的里长家,递上一两银子,让里长准备了一顿吃食。
天字号马车上是装了几百斤的面饼和肉干,但出门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意外,在能用银子买得粮食的时候,方景楠都会选择先花银子。
“嘿嘿,文兄你看我这个皮帽子怎样,若是再瞎上一只眼睛,像不像占山为王的好汉?”
几人围桌坐下,方景楠戴着一顶村里长送的野猪皮帽,脸上笑得灿烂。
文朝衣不解地道:“山大王,为何要瞎上一只眼?”
“哈哈哈,法不传六耳,不能说不能说。”
方景楠搪塞了一句,便又从怀里拿出了纸笔,回忆思索起这一路走来的山形势图。
这已经变成了他的习惯,只要是有空,走到哪里,地图就画到哪里。文朝衣也早见识过,于是没有打扰,拿出一本书卷痴迷地看了起来。
画完地图,方景楠收起纸笔,见文朝衣看得投入,好奇地问道:“你这一路都在看着这书,有那么好看么?”
听得问话,文朝衣抬起头,笑道:“当然,很是好看,一个筋斗就十万八千里,嘿,七十二般变化,大闹天宫……”
方景楠正在喝水,听见这话,差点呛着了。
一抹嘴角,问道:“难道你在看的是……西游记?”
文朝衣奇道:“咦,你也看过?我一直没找到下册,快给我说说,最后怎样取得的真经?”
“喔,我没看过,只是略有耳闻,唔,听说还有本叫啥……水浒传?”方景楠蛮喜欢这部官逼民反的书,梁山一百零八将,个个英雄豪杰。
文朝衣点头道:“是有,不过我不爱看,里面的人都太假了。豹子头林冲,八十万禁军教头,手下却没有嫡系,只有个人勇猛。可能么?”
轰隆!
两人在屋里正说着话,外面突然一声惊天震响,跟着,大风刮了起来。
文朝衣朝屋外问道:“洪福,外面怎么回事?”
锦衣卫百户田洪福一脸恭敬地走了进来,道:“打雷了,看似会有大雨!”
“要下雨了?”方景楠一楞,起身走了出去,只见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呜,天一下黑了起来。
几匹快马由远而近,迅猛异常。正是在外放哨的牛有德等人,见得下雨赶忙回来。
“下雨好啊!”
不知什么时候,村里长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盘烧鸡,满脸高兴。
方景楠微微一笑,下雨当然好,这都旱了快一年了,有了这场大雨,地里的熵气也会降下不少,种下的豆子瓜果也能饱满一些。
一场大雨,让屋里的气氛欢快许多,村里长开心地拿出一坛藏了多年的好酒,直喝得文朝衣差点又要唱了起来。
雷阵雨来的快,去的也快。没过太久,雨水便淅淅沥沥小了起来。等到方景楠几人吃完饭又喝了杯茶,雨停了。
方景楠告别热情的村里长,马车上竖起了四通商行的旗帜,一众人再次上路。听这个村里长说,此地离代县已经不远,绕过前面几座山,便能看到城墙了。
代县是代州的州城,方景楠等人计划今晚入城住宿。
方景楠吩咐道:“不用顾惜马力,我们会在代县待上一天。”
方景楠这一次远行有几件事要做,其中一个,就是顺道观察一下太原镇的军队情况。
太原镇又叫山西镇,包含了除大同府以外的其它三府,这么大的地方,在册兵马比大同镇还少一些,这么点兵马该怎样安置?
车队刚转过一个山弯,在最外围放哨的察特五人竟然快马驰来。
牛有德迎了上去,问道:“出什么事了?”
“有人,可疑,抓了!”
察特马上还夹了一人,离众人十几步远时,他翻身下马,把这人扔到方景楠马前。
方景楠探眼一看,是个干瘦的老头。
沈炼忽然下马,走到老头面前打量了几眼,又闻了闻,道:“哪个药局的?”
方景楠一怔,果然是锦衣卫,看一眼就知道这人是个郎中。
老头一脸惊骇,忙道:“鄙人党严,代县济世堂的药师。”
牛有德恨恨地瞪了察特一眼道:“一个好好的药师,你抓他干啥?”
察特这么久了,汉话说的好了一些,答道:“大雨,赶路,见我就跑!有血!”
喔?
方景楠晓有兴趣地看了下,确实在这个党严的衣服上看到了血迹。
沈炼二话不说,抽出绣春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跟着从怀里掏出一面令牌,喝道:“锦衣卫总旗沈,说,下雨天赶路,身上还有血迹,是有何事?”
对于年长的人来说,锦衣卫的名号真的是可以吓死人的,党严身子一下就软了,不停地磕头道:“大人恕罪,小人,小人是被逼的啊。”
说话间他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摆在地上,道:“这是他们给的药资,我没要,我没敢要,他们非逼着给我。”
党严哆哆嗦嗦地交待中,众人也都听懂了。昨天有几个逃军偷偷潜入代县,用刀把他逼了出来,去给他们的头领医治刀伤。
医治完后,党严唯恐这个头领扛不住,这才冒雨赶路。见得察特等人,以为是他们追来,吓得赶紧跑了。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逃军?”方景楠好奇地问道。
党严答道:“他们穿着官衣,在山上的寨子里居住,受了伤也不回城医治,不是逃军还能是啥。”
“你可知有多少人?”方景楠又问。
呃……党严迟疑了一下,道:“小的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我看到了的应有几十人。”
方景楠没再作声,望着远方的马道,默默思索起来。
“这一路过来,道上安全吗?”方景楠忽转向牛有德问道。
牛有德想了想道:“对咱们来说,应该算是安全吧。毕竟走的官途大道,偶有几个探望的肖小,见得咱们精甲铁骑,也都不敢上前。”
“就是也有劫道的了?”方景楠问道。
牛有德奇道:“当然了,这年月十里一匪百里一寇,寻常百姓,哪有敢孤身独行的。”
“嗯,”方景楠点了点头,道:“但是这不利于商贾往来。”
“大的商号都有护卫队,披甲持弓的,一般匪类不敢抢的。”
“小商小贩呢,就不成了吧?”方景楠忽地笑道:“所以,咱们得挺身而出,成为他们的守护神。”
听得这话,旁边护卫的行锋不禁捂嘴轻笑,用马鞭捅了捅边上的方笑,低声道:“不是说长官也是劫道起家的么,怎地很讨厌路匪的样子。”
方笑瞪了他一眼,低声回道:“这还不明白么,同行是冤家呀!”
啪,地一声响。
李秀素挥鞭抽了在了方笑的铁甲上,弄得所有人都朝他看去。
方笑吓得心中一怔,面对方景楠望来的眼神,强笑道:“长官,咱们是要替天行道了么?”
方景楠没看见两人的小动作,听见这话,晒道:“让你丫不好好读书,话都不会说。替天行道是反贼的词,咱们可是正儿八经的官军。”
方景楠转向一旁的田洪福道:“揖拿逃兵,锦衣卫是不是得管管?”
田洪福一转头,看向文朝衣,理都没理他一句。
方景楠也不为意,哈哈笑道:“你们爱管不管,但是……”脸色忽地一正,“阻碍商贾通行,老子就得管。”
“党严,带路!”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