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客栈外,大雨依旧下着,只是原本含糊不清的雨滴坠地上,变成了打在铁甲兵戈上的啪啪声。从苍穹中肆无忌惮坠落的雨滴,每一滴都打在这一众披甲兵士上,但这群训练有素的行伍兵卒,依旧如若无物,等待着接下来的命令。
“围而不攻?”顾醒有些疑惑地问道。老黄头摸了摸下巴,抬手在桌案上轻轻敲了几下,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倾城夫人必然知晓其中原委,而本该有所动作的二层楼十八人,却在此时哑火,不知会不会在暗中已开始了谋划。
而当老黄头抬头环视众人时,不觉有些异样,“那三名忆楚细作,怎么不见了?”
有着同样疑问的不止他一人,涵姨和易南星也混在人群中,似乎在寻找什么。顾醒此时却盯着戏台上的陈浮生。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直白的指向了他手中的兵防军事社稷图,而他所言的“九渊七国一统”,此时听来却宛如一个笑话,让人心中难免有些哭笑不得。
但若是往深处想,陈浮生或许是在暗示着什么,“一统九渊”与此时的他们,正是不谋而合。或许他早已猜到了其中的原委,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来诉说。而他极力“拥戴”的后唐国主李存勖,是否正是此次围杀的主谋呢?
能将九渊七国之中,潜伏在各处的眼线一一拔除,想来没有比此时更好的时机。若真是如此,那麻烦可就大了。
陈浮生趁着此时场中纷乱,悄悄溜下戏台。倾城夫人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并未点破,任其行之。但陈浮生溜回顾醒等人身边时,便抬手一招,几人又重新聚回偏角处的桌案前,开始商量起了对策。
“这幅图此时已是‘烫手山芋’,却形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此时内外交困,还需步步为营。”陈浮生显然话里有话,没有点透,却是言明了此时的窘境。
老黄头破天荒的没有出言相讥,自从两人彻底掀开了虚伪的面纱后,便有些针锋相对。陈浮生处处退让,老黄头却是咄咄逼人。而此时此刻,几人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要逃离,都难免伤筋动骨,更有生死之忧。
戏台之上,倾城夫人招来店小二,低声耳语了几句。点小二目光中阴晴不定,最终还是咬咬牙应承下来,快步走到戏台中央,一拍手朗声道:“诸位,诸位。此时慌乱并不能解决问题。虽不知此人是谁,但却知晓此人身处我等之中,相信凭借着接下来的‘游戏’,就能将其找出来。”
场下众人闻言稍稍定了心,但仍有人面露惧色,开口问道:“那这游戏该怎么玩?”
店小二两手一摊,无奈道:“不知,要等这主事人来捅破这层窗户纸才行。此时我等只需静静等待,不要再有更多徒劳的抗争。”
“我们怎么知道,这不是太平客栈的阴谋?或许这一切,便是你们早已设计好的,将我等困在此处,好一网打尽。”
此言相似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开始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每一个人脸上都开始露出从未有过的惊惧和不安,更有人开始攒动其他人,想要突围而出。任由店小二在戏台上如何解释,场下众人一概不听。
终于有人再也按奈不住,开始不顾一切的往外围跑去。可刚刚跑到帷幕边上,帷幕后的刀斧手便手起刀落,将那人的头颅削飞了出去。那人身体带着惯性,还往前奔了几步,双手不停地胡乱抓挠着,直到鲜血从碗口大的创口中喷出,才倒普通一声倒在地上,彻底生死两绝。
这一幕让在场之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本以为太平客栈的安排,只不过是做做样子,没想到这一刀下的如此干脆,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杀鸡给众猴看。
没人胆敢再轻举妄动,二层楼上终于有人出声问道:“若是主事人一日不出,我等岂非要在此困一辈子?”
倾城夫人闻言一笑,“虏国公勿忧,太平客栈仅有半月存粮,若是按照诸位这般消耗,恐怕不出三日,便会沦为人间地狱。所以,我等只有三日时间,而外面的那些兵卒,是否有这耐心,奴家就不知道了。”
虏国公不动如山,并未因倾城夫人话语中的讥讽之意而流露不满,而是全盘接收,一语便将嫌疑撇了个干干净净,“如此说来,老夫也只能耐着性子等上一等了。”
在虏国公出言之前,几乎所有人都觉着,他便是那幕后主谋,可听完他这一句,有些人心中自然生出一丝疑问,此人或许也跟他们一样,被困于此处,不得脱身?那安排这一切的人,又会是谁呢?
倾城夫人暗暗骂了一句老狐狸,也不再继续跟虏国公周旋,反而如老僧入定般,闭上了眼睛。
店小二依旧在极力安抚着众人,可一众宾客哪里还听的进去半句,有人捶胸顿足,嚎啕大哭,有的则默默无语,黯然神伤。更有甚者咬破手指,在衣衫内侧写下血书,似乎已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顾醒时不时抬头望向众人,不禁幽幽说道:“众生百态啊,只有死到临头时,才会真情流露。是吧,陈兄?”
陈浮生正在冥思苦想,忽而闻听顾醒所言,恍然抬头笑着说道:“顾兄一语惊醒梦中人,此时便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老黄头也来了兴致,凑到近前正要开口,可他那满嘴烟味,熏得在场众人纷纷捂住口鼻。他也顾不上这些,连忙追问道:“那陈先生要让我等如何做?”
二丫头闻言鄙夷地望了老黄头一眼,这人前人后两样的人,脸皮确实厚。老黄头虽是不喜陈浮生,却对他的谋略佩服之至,故而在此间为难之际,才厚着脸皮舔着脸问了这么一句。
陈浮生自然不能驳了老黄头的面子,立马将怀中的将“兵防军事社稷图”取出,摊在桌案上。众人细细看去,这幅图上将九渊七国的布防安排的点的极为详尽,可却并未深究,只是点到为止。
众人此时才明了,这不过是一出“投石问路”的阴谋。
陈浮生却笑着摆了摆手,“此时言这‘投石问路’还为时过早,或许倾城夫人只是为了尽快脱手,并未料到之后的种种是非。而当这些暗藏玄机浮出水面,倾城夫人自然乐得顺水推舟,将潜伏在太平客栈的‘内应’给揪出来。”
“还有内应?”顾醒和老黄头异口同声道。
陈浮生点点头,“自然是有的,只是不知此人身份,但却对客栈内的一切了如指掌,更配合的天衣无缝,看来地位不低。而倾城夫人也想借此机会将他挖出来,以绝后患。如此一来,便能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呢?”
一旁此时被众人吵醒的魏无忌,揉了揉惺忪睡眼,长长地打了个哈欠,一脸茫然地望着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涵姨却是露出一阵苦笑,“若是都跟他一样,将烦恼皆抛诸脑后,该有多好啊。”
陈浮生突然坏笑起来,“那便给他添点烦恼如何?”
在众人的注视中,陈浮生将兵防社稷图叠好,郑重其事地交到魏无忌手上,脸上瞧不出一丝笑意,有着临别托孤的决绝,“小兄弟,相处不长却对你颇为看重,此时正值生死存亡之秋,还望你扛起重任,以策万全。”
魏无忌闻言立马来了精神,言语中有些忐忑,“那,那我该怎么做?陈先生尽管吩咐便是,定当全力以赴。”
陈浮生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眼神中多了一些温柔,“此事不难,便是将此图贴身收藏,除我之外,任何人问你都别拿出来。”
老黄头有些不悦,“陈先生,你如此做是把我等当外人啊,实在让人心寒哟……”
顾醒虽有歧义,却并未出言,耐着性子听陈浮生的下文。陈浮生歪着嘴角瞧着老黄头,“黄老前辈,并非小子不愿,而是此图关乎社稷江山,实在马虎不得啊。”虽是这般说着,却是朝着老黄头使了个眼色。
老黄头立马心领神会,拈着胡须说道,“既然陈先生都这么说了,那老夫便不再多问了,一切按照陈先生意思去办。”陈浮生回望魏无忌,眯着眼睛笑着说道:“一会你趁乱潜入二层楼,将此图交予刚才与我对话之人,就说是陈浮生派你来的,记住了吗?”
魏无忌重重点了下头,眼神坚毅,看来已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虽只是个不到十三岁的小孩子,可那份心性,无不让人侧目。
顾醒却在此时出手拦住了陈浮生,“陈兄,让魏无忌孤身前往,是否有些不妥?”
陈浮生却未抿嘴一笑,“顾兄稍安勿躁。山人自有妙计,不会让这小孩被误伤的。是吧,黄老前辈?”
老黄头正在冥思苦想,此时突然被陈浮生戳了一下,连忙点头称是,“老夫会护他周全,诸位放心。”
待老黄头说完,陈浮生一拍魏无忌的肩膀,让后朝易南星使了个眼色,一下子跳到桌案上朗声道:“诸位,兵防社稷图被人盗走,帮我找找啊……”
易南星闻风而动,魏无忌也一溜烟钻入人群中。本是一潭死水的众人,突然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开始活络起来……
顾醒皱着眉头问道:“陈兄,你这葫芦里到底装着酒还是药啊?”
陈浮生却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遥遥指向戏台方向,“一看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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