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闲暇时姜缱想,曾经失去的家人和家园,正在一点点的重建起来。人生是否有过不去的坎?曾经的痛彻心扉被不息的生命力冲淡,她懦弱了么?她逃避了么?她让步了么?她满足于现下的温暖,不想再拷问自己。她只知道她喜欢季予带给她的改变,并翘首盼望他的归来。
连接两日下雪,屋子外面有些冷。姜缱在火塘边给萝儿烤鱼,萝儿歪在她身边烤火。毫无预兆的,家中的门一下子被人推开了。
雪花乘着热气向屋里飘,鹅毛一样白亮亮的。
姜缱看清来人,微微现出惊愕的表情。
“衍……你怎么来了?”姜缱扶着腰慢慢站起身。
卜衍本该在丰邑,此时却披着蓑衣一脸风尘仆仆站在姜缱面前。他打量姜缱孕中的身形,脸上浮现一抹忧色。
“出了何事?”
卜衍眼中带着歉疚。
“……樱要接萝儿去灵山,我劝不动她。”
一声惊雷。姜缱失手将烤鱼掉落到地上。
卜衍将想了一路的话一股脑全部说出来:“樱初登巫王之位就遭遇了诸多阻碍。她太年轻,巫氏又因战祸损失巨大,国中宗族并不拥戴她。自古巫王的人选皆是由圣巫聆听神谕后指认,樱因为找不到圣童饱受质疑,王子予在巫咸时一切都好说,如今他回了大夏,樱就再也弹压不住宗室了。”
姜缱消化着卜衍的话。
在脑中过了一遍所有细节,姜缱不死心道:“巫王为何认为萝儿是圣童?萝儿是濮人,不是巫人。”
“缱,萝儿在夔邑时选中圣巫遗物,按照巫咸的圭臬,她是可以被选为圣童的。彼时樱已分外留心萝儿,宝源山一役你施放了巫毒,她便更加认定你与萝儿和圣巫有关。毕竟巫毒是圣巫才会有的东西。后来,你在病中,樱有心坐实萝儿身份,却被王子予阻拦。王子予承诺只要她不提此事,便支持她登上巫王之位。”
这件事姜缱并不知晓。难怪予要将虞丙遣到丰邑襄助巫樱,又坚持将虞丙留在巫咸保护自己。
姜缱曾觉得予有些过于小心,如今才知真实缘由。
她思索片刻,“既如此,她此时出尔反尔又是何意?”
“她……”卜衍噎了一下,“有她的难处。”
“她何时到寨中?”
“我一路快马疾行,比她应是早了半日。圣童一事她极看重,想来也是日夜兼程,离此处不会太远了。”
姜缱做了决定。她郑重道:“我会带萝儿离开此处,避开巫王。衍,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你来报信,巫王会如何对你?不如你和我们一起走吧?”
卜衍摇摇头,“不必担心我。她寻不到萝儿,自然也就作罢了。”
似乎还有哪里不对。
姜缱又一次问道:“衍,你告诉我,巫王为何突然反悔?可是予出了什么事?”
卜衍整个人僵了一下。
姜缱看着卜衍,“衍,你说来听听。不必顾及我。”
“樱收到一封来自大夏的国书,上面有小王姒衡的印鉴。”卜衍斟酌道:“小王衡在信上说,入冬时羌地糟了狼灾,羌人失了过冬的储粮,便不时围攻雍邑。王子予借伐羌之名引了大夏的士卒去羌地,却趁机拥兵谋反。夏国使者将信交到樱手中,还告诉樱,因为此事夏后气得病了,小王衡一定不会放过王子予。”
“绝无可能。”姜缱的脸色变得煞白。此信息除了让她心慌,更让她怀疑。她了解季予,不认为他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卜衍也心存疑虑。可是无论季予是否谋反,姒衡此举是在告诉巫咸国,夏后少康的两个儿子已经反目,而巫咸国只能选择其中一个人。
卜衍道:“缱,以王子予的为人,我也不相信他会做出此事。但……樱考虑再三,不得不向小王衡示好,毕竟他才是夏后少康的继承人,而巫咸是向大夏称臣,而不是向王子予。”
姜缱记得姒衡。在夏宫时的他和季予针锋相对,给她留下了一个深刻却负面的印象。可是那时自己没有过多关注过他,如今想想,她完全不了解这个人。
姜缱不知季予和姒衡为何会突然交恶,而巫樱要萝儿的动机却没那么难懂。
姒衡知道巫樱刚刚坐上巫王之位,根基尚浅。若没有大夏的支持,又没有圣巫加持,名不正言不顺,浑身是靶子。姒衡或许是想要趁这个时机将巫咸国争取到他那一边,削弱季予的力量,而巫樱为了自保,会更加着急圣童的下落。
来不及再细想其他,也没有时间浪费,姜缱带着萝儿,和虞丙即刻出发向东疾行。从卜衍进寨子到她匆忙上路,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姜缱想,如果他们走得够快,或许巫樱尚未到达宝源山,自己就已经到越邑境内了。
萝儿陪着姜缱待在马车里。
雪地湿滑,这一路颇为颠簸。姜缱不好受,想来萝儿也是难受的。看着萝儿默不作声的乖乖模样,她心中越发滋味复杂。
萝儿渐渐懂事了,却仍然话很少。也许她天生和别的孩子不同,也许她真的是所谓的圣童,可无论是圣巫或是圣童,从来都处在巫咸国权力的漩涡,虽然可以享受宗室的供奉,却终身只能被禁锢在灵山上,稍不留神就成了政权交替的牺牲品。
姜缱想,她绝不会让巫樱带走萝儿,她不能让萝儿有一丝危险。
姜缱掀开马车的布帘,问道:“丙,宝源山的虎士都召回了吗?”
出发时太匆忙,虞丙只来得及通知坝子里的虎士。
“今日晨时有一队人进山行猎,来不及召集了。我留了人通知,他们随后会赶来。”虞丙道:“现下只有不足百人护送王子妇,若巫樱追来,免不了会有一场恶战。我等须得再快些。”
姜缱按捺住翻涌的不适,说道:“如此,辛苦大家了。”58xs8.com